“世界工廠”東莞掃黃背後：產業轉型升級陷迷途
這兩天的東莞官員很焦慮。2月9日，中央電視台以暗訪調查曝光了這座位於廣東的“世界工廠”的違法色情業。輿論聲聲聚焦、指示級級傳達，東莞開啓強力掃黃模式。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東莞一夜“春色”不再。
記者採訪發現，良莠不齊酒店服務業集聚東莞的背後，凸顯了這座以製造業和代工貿易聞名全球的城市轉型的緊迫感。
既要通過轉型擺脱傳統製造業的增長瓶頸，又要保持GDP增長不落後，這是擺在地方官員面前的一道考題。1月初，東莞市委書記徐建華在接受採訪時稱，東莞足足犧牲了4年的發展速度，有望在今年邁過這一輪“爬坡越坎”階段，突破轉型升級的“拐點”。
東莞轉型去哪兒？
酒店過剩怎麼辦
2月9日，央視曝光了東莞市多個娛樂場所存在賣淫嫖娼等違法行為。新聞播出後，廣東省委書記胡春華作出批示，要求組織專項行動堅決打擊，各級警方開始強力掃黃。
當天統一清查行動中，東莞市公安局進一步對全市所有桑拿、沐足、卡拉OK歌舞廳進行清查，“三個不放過”由此明確——主要犯罪嫌疑人不抓獲不放過，上下游不查清、“利益鏈”不打掉不放過，“保護傘”不挖出不放過。
昨天，東莞市委召開常委會議，要求開展為期三個月的娛樂場所涉黃、賭、毒問題集中整治行動。
中山大學嶺南學院財政税務系主任、東莞市特約研究員林江昨日向記者表示，作為“世界工廠”，東莞需要建立比其他地方更多的高級酒店來滿足客商在東莞做生意之需。
然而，現在東莞面臨的是酒店業過剩的尷尬。林江舉例説，在東莞，每一個鎮街都有六七家按照星級標準建立起來的酒店，而一些酒店則是東莞色情產業的主要載體。通常一個發達一二線城市有20多家五星級酒店已屬很多。而東莞旅遊局官網數據顯示，東莞僅五星級酒店就達到22家，光星級酒店、賓館就達到90家，這還不算桑拿、足浴等五花八門的會所。
“東莞酒店非常強調娛樂功能，其收入相當部分來自沐足、桑拿等項目。”華美酒店顧問有限公司首席知識管理專家趙煥焱稱，東莞酒店房價不高，2013年三季度當地五星級酒店平均房價僅511.36元，主要靠娛樂業賺錢。
然而，過量的高級酒店最終導致了供過於求，尤其是在東莞昔日紅火的加工貿易逐漸退燒之後。此前有廣東媒體報道，2013年上半年，東莞高檔消費下降明顯，五星級酒店營業額下降8%、四星級酒店營業額下降6.7%。主業下滑如何應對？林江分析，一些酒店只能發展色情產業。
東莞統計局數據顯示，2013年當地GDP 5500億元。儘管沒有量化數據，但一些專家分析，東莞酒店“衍生產業”每年的經濟效益或達數百億元。林江説，他所接觸的一些當地官員對東莞色情產業的心態是如此複雜，以至於經過多年打擊至今仍屢禁不止。
在林江看來，東莞色情產業遭遇嚴打，恰好證明了東莞產業轉型升級還需努力。他認為，需要轉型升級的不僅是傳統產業，也包括傳統的服務業如何轉型升級為現代的服務業。
東莞兩會期間，東莞市委書記徐建華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獨家採訪時説，“佈局結構合理，把原來失衡的結構轉變為合理的產業佈局結構，如3G戰略佈局發展，就能支撐東莞東西兩翼的發展，通過創新驅動發展，東莞後勁增長的空間會很大。未來東莞穩步邁過‘爬坡越坎’、衝破轉型升級的‘拐點’會更有信心。”
東莞統計局數據顯示，2013年當地GDP約為5500億元，同比增長9.8%，增速高於全省1.3個百分點、高於全國2.1個百分點，為“十二五”以來最高增速，一改此前四年完不成目標任務、增速排名廣東墊底的窘境。根據去年上半年的統計數據，東莞的經濟總量在廣東省21個地市中依然排名第四，僅次於廣州、深圳和佛山。
去年東莞第三產業已經佔到了國民經濟的53%，該市主要領導在今年初的地方兩會上稱，先進製造業的比重、民營經濟的税收等效應性的指標也都在好轉，“這一系列的指標讓東莞堅持轉型升級更有底氣。”廣東省對今年的經濟增長目標已經“逆勢”提高到8.5%（比2013年調高了0.5個百分點），東莞的目標則是9%，按照當地官員的説法，如果預期目標低於全省那就是拖了後腿，高於全省則是做了貢獻。
“東莞在產業轉型升級上還是做了很多努力。”林江説，“如果要我給他們打一個分，100分我會打75分到80分。”
酒店管理隱憂
央視的報道亦點出了所謂的東莞“城市名片”，比如，位於厚街鎮的五星級喜來登大酒店也存在桑拿色情選秀，該市五星級太子酒店也提供“桑拿服務”。
喜來登隸屬於跨國酒店及度假村集團喜達屋，該集團昨天給本報發來聲明稱，央視報道涉及的會所不是東莞喜來登設施也不屬於該酒店管理，該會所由第三方管理。記者當天致電該酒店，其仍正常經營。
這並非國際酒店集團第一次被捲入涉黃事件，但都如出一轍地表示涉事場所不歸自己管理。究竟背後是何種關係？
“中國大多國際品牌高端酒店的模式都是業主與管理者為兩家獨立公司。”趙煥焱稱，業主一般是負責投資的中方開發商，外資品牌方則輸出管理，業主方給予管理方管理費用，兩者對利潤分成。趙煥焱稱，這種模式下很多時候管理方很被動，因為投資者擁有更大話語權，假如業主方涉及違規事件管理方也難以干涉。
南方基金首席策略分析師楊德龍對記者説，短期來看，從東莞掃黃可能會影響當地相關消費的角度來説，概念股或出現下跌的行情，但從長期來看，影響不會很大。
電子製造業艱難轉型
“‘東莞塞車、全球缺貨’這個概念現在很少提了。”2月10日，中山大學教授、東莞市特約研究員林江對記者表示，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作為東莞支柱產業的電子信息製造業就一直日子不好過。
但在林江看來，東莞GDP增速的掉頭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基建投資和大項目拉動，電子信息製造業的拉動效應有限，尤其佔據主體的加工製造業未改向下勢頭，產業轉型升級面臨挑戰。
“企業招聘技工的需求不大，主要還是普工。”林江説，據其從東莞的人才招聘市場瞭解到的信息，企業會遇到用工荒，有時候把工資提高到3000元，還是請不到人。
“電子製造業走向衰落很殘酷，但各方面的形勢在變，很難避免。”林江認為，從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這段時間，是東莞電子製造業的黃金時光，很多企業賺了錢，東莞也由此成為全球IT業的加工製造基地。
東莞的電子製造業同樣面臨轉型之痛
東莞市電子信息產業以電腦產品及配件最為突出，全市電腦整機的配套率達到95%以上，電子信息產業幾乎遍佈全市30多個鎮街，其中尤以石龍、石碣、長安、寮步、塘廈、清溪、黃江等鎮最為著名。
以曾經的手機巨頭諾基亞為例，東莞工廠就是其全球重要的生產基地之一，面向中國和海外市場生產功能機。即使是諾基亞早已被趕下手機業王座的2013年，這裏仍有5000多名員工。
林江表示，東莞電子製造業70%以上是兩頭在外的加工製造，儘管產品質量不錯，但在產業鏈地位上屬於“夾心餅乾”，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外需萎縮，訂單受到影響，一些中小型企業陸續關門結業。
“你留意下東莞一些鎮街的招租廣告，陸續有不少廠房出現租不出去的情況。”林江説。
東莞很多村組的收入主要靠賣土地，以及廠房、住房和商鋪出租。製造業不景氣後，收租收入大幅下降，自身造血功能又差，於是在2012年前後，東莞一些村組收不抵支、舉債分紅的情況一度引起外界的關注和憂慮。
依賴外需的東莞電子製造業之窘境自2008年金融危機發軔，且在此後幾年沒有顯著改善的跡象。“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儘管風聲鶴唳，但外貿嚴峻形勢的持續時間不長。”聲陽電子五金有限公司的翁建業曾在2012年初接受記者採訪時感嘆，從2011年下半年開始的新一輪訂單荒，形勢更加嚴峻。聲陽電子出口的產品主要是迷你收音機，工廠在東莞鳳崗鎮，在深圳設有辦公室，年產值約1000萬美元，主要出口市場是歐美。
翁建業稱，當時不僅訂單大幅下滑，客户出於減少庫存需要，還傾向於拆單，“形勢比2008年還要麻煩”，公司只能縮減產能，而不少規模較小的工廠只得索性停產。
對於東莞電子製造業目前的生存狀況，翁建業在2月10日接到記者的諮詢電話時，已不願多談。
外貿交易平台一達通的副總經理肖鋒則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東莞的出口製造業遇到的問題除了訂單萎縮，更煎熬的是利潤率的問題。
“由於土地、勞動力等成本的增加，以及國內國外區域競爭激烈的因素，利潤率一直在走低。”肖鋒稱，目前，中小企業一般貿易的毛利在20%左右，個別行業可能高一些，但一些競爭激烈的則只有十幾個點，如果把各種費用考慮進去，能存活下來就不錯了，“即使有訂單，不賺錢還是一樣完蛋”。
根據一達通發佈的中小企業指數報告，2013年1-4季度，東莞中小企業出口貿易總額的同比增速分別為2.39%、6.06%、11.89%、10.30%，全年為8.01%。電子行業是包括東莞在內的珠三角集中度較高的產業，多年形成的配套和產業格局已經非常成熟。一達通高級分析師鄭羣認為，但從出口數據來看，這個行業整體的下滑不可避免，產業發展所帶來的技術優勢逐步缺失是主要原因，價格競爭成為該行業內、外貿的主流。
當然，肖鋒認為，這種情況不僅出現在東莞的電子製造業，整個中國的出口型產業都面臨這一尷尬。
林江則對記者表示，除了兩頭在外的加工製造業外，東莞剩下不到30%比例的自主型電子信息製造業情況也不容樂觀，“這部分的主要問題主要是缺少自主品牌，沒有享受到這些年來國家推動內需發展所形成的紅利”。
轉型的選擇
“東莞儘管也出現了步步高、OPPO等有一定規模和知名度的電子品牌，但相對於整個行業來説，影響力仍偏小，這樣的企業數量也不多。”林江説。
至於東莞GDP在2013年的逆轉，林江認為，主要是由於大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的投資拉動，這一點在用電量數據上可見一斑。
根據東莞市有關方面對外披露的數據，2013年，全市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2120億元，增長11.5%，增速比上一年提高5.9個百分點。根據東莞市統計調查信息網披露的數據，2013年1-11月，東莞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11.3%的同時，規模以上工業生產電力消費的增速僅為3.7%。
林江對記者表示，東莞電子製造業近年來也在探索轉型升級，但他認為效果還有待觀察。
“去年年初，東莞相關政府部門一度很熱衷3D打印。”林江表示，當時3D打印的概念在全球都很熱，東莞想扶持這個新興產業的發展，並從中選擇了幾家企業來重點發展，“有3家想去做，很有興趣，但從目前來看也是不了了之”。
林江認為，東莞電子製造業的規模雖然很大，但長期加工製造的產業結構決定了其對技工的需求不是太高，缺少產業轉型所需要的人才配合。
繼2013年將3D打印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後，東莞市在2014年又將機器人產業寫入了報告，提出要“培育發展機器人產業”。
廣東省省長朱小丹在2013年4月到東莞調研時指出，轉型升級要堅持存量調整和增量提質兩手抓。存量調整方面，主戰場是加工貿易轉型。增量提質方面，要依託重大項目、重大平台、重大科技專項打造現代產業體系。
東莞市1月初的《政府工作報告》稱，過去一年，東莞重大產業項目建設加快，相繼啓動兩批44個總投資588億元的重大產業項目。華為終端總部規劃設計方案正抓緊報批，粵海項目完成產業規劃編制。公共交通設施、重大科技平台和投融資平台建設都有重大進展。
“富士康能做，東莞也能做嗎？”林江表示，東莞瞄準機器人產業的靈感來自富士康（富士康掌舵人郭台銘曾提出百萬機器人計劃），而從產業邏輯上看，則主要是基於近幾年來東莞製造業遇到的招工難、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困難，“一些工廠反映人工成本太高，希望有機會用機器人來代替”。
林江認為，這種理論上的假設能找到多大的真實市場需求還是一個未知數，“機器人的一次性投資很大，製造型企業能有多大的意願來投資，發展這個產業要想清楚賣給誰的問題”。
不過，深圳市線路板行業協會會長辛國勝對記者表示，在加工型製造業由於各種成本要素上升遭受困境的同時，企業本身也在積極主動地尋求轉型，松山湖科技產業園區也吸引了很多電子製造企業入駐，“我們協會企業的很多下游客户都在那裏入駐了”。
（綜合21世紀經濟報道、第一財經日報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