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對話《壹讀》:遠離政治是我對生命的定位 下輩子也不沾政治
2月15日,《壹讀》刊登王石訪談文章《硬邦邦》。比起萬科集團董事長的頭銜,王石近年來在輿論場中的各種表態發言更為引人注目。王石堅稱自己從未行賄,同時他又在談曾成傑案時感慨,即使中國“企業家”在商言商,也會有躲不過的災禍。恰逢王石新書《大道當然》近日出版,《壹讀》雜誌藉此機會採訪了王石。在訪談中,王石就政治、文化價值觀等問題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在回答涉及政治方面的問題時,王石表示遠離政治是王石對自己生命的定位:“這輩子不沾政治,下輩子也絕不沾。我有這麼廣闊的天地,想登山就登山,想留學就留學,為什麼要介入政治?”在談及自己對哈佛留學時期的感受時,王石表示“美國有好多東西中國學不了”。他認為“美國的文化、價值觀,才是支撐這個國家強大的基礎。”出國後的王石還經歷了一次思想上的劇烈轉變。王石表示,出國前的自己曾有種急迫感,“覺得體制和制度再不改就沒機會了”。出國後的王石才明白,變革的關鍵不在體制和制度,而在於中國的文化:“過去我們經常説,我們的文化是障礙,但現在講,我們的文化,特別是經歷過復興的文化,可能是激勵。在農業文明中幾千年形成的東西,在進入工業文明後改變速度當然慢。但現在是後工業時代、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但不要着急。為什麼不要着急?因為想慢也慢不了。更沒必要談革命,革命是非常糟糕的。”

王石
以下是《壹讀》2月15日刊登的王石訪談全文。
地產商在我心中的形象是有變化的。幾年前我對他們好感不大,但最近幾年,這個羣體變得可愛了,很多人和我講着同樣的話,尊重並主張同一種價值觀。感謝社交媒體,還原了他們,又或者是社交媒體改變了他們。
王石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改變,他説自己30年前就這樣,基本價值觀從沒變過。而任志強接受《壹讀》採訪時卻説,王石從哈佛回來像變了個人,他讚賞這種變化。王石笑言:“六十歲的人到哈佛待兩年就改變,那不是誇我而是誇哈佛。”
幾天前,王石新書《大道當然》出版,《壹讀》有了和王石深度對話的機緣。
在任何時候談論王石都足夠吸引眼球。不論是他作為萬科集團董事長的身份,還是私生活,或者對行業的觀點、對人生的態度,以及超出“在商言商”的發言,還有他“不行賄”的標籤。
他是個活躍的人,説話時經常會顯得很興奮,還會經常插進幾個笑話。但當他表達不同意見的時候,説得最多的話是:“你的邏輯不對。”
他也不喜歡點評別人的觀點,不喜歡別人拿任志強的觀點讓他表態。我的印象是,只要你不提具體的人,他就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問題。
有人説,“王石説他不行賄,不等於他手下人不行賄”,對此,王石説:“萬科經營30年,離開萬科的人太多了,我希望有人能找出一單王石行賄的證明;第二,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説:我是董事長,部下行賄就是我行賄!萬科在財務上沒這筆錢。”
我説,那別人會懷疑你有假賬啊?“這麼多年,萬科只有一本賬。”提到中央電視台對萬科偷税漏税的指責,王石斬釘截鐵地進行反擊。他對任何他認為傷害萬科品牌的事保持零容忍。
站在人生巔峯的王石也會表揚別人,比如對“二馬”——馬化騰和馬雲:“他們非常優秀,毫無疑問。他們正在用全新的做法,影響中國未來的形成。”
在他趕回劍橋之前,在北京,《壹讀》和王石談了感情之外的幾乎所有可涉及的話題。比如對當年重慶的態度,比如政治。
他説:“這輩子不沾政治,下輩子也絕不沾。”

王石
在哈佛我也是名人,但會和中國人保持距離
Q(以下Q代表《壹讀》):書我都看完了,我想問的都在書裏,所以……
A(以下A代表王石):哈哈,太好了,以後誰再採訪我問問題,我就告訴他去看書,書裏都有。
Q:這意味着採訪的挑戰性非常高!
A:你在變着法誇自己。
Q:第一個問題,外界可能會覺得,你去哈佛是因為那邊想做中國問題的研究,才要請的你,實際上這個過程是怎麼樣的?
A:不是。最先發出邀請的是哈佛大學亞洲中心的執行主任。但這是一個行政職務,只有教授才有發出邀請的權力,而且有條件,被邀請的人要麼是大學教授,要麼有學術成果,可我都沒有。
Q:現辦職稱也來不及……
A:執行主任要找個教授,他自己不能發出邀請,於是亞洲中心主任就找到我,主任本人就是教授,他和助手就在香港和我見面,事後我才知道那是面試,原來還以為只是發邀請前的一次普通會面。
主任是哈佛大學醫學院資深教授,研究課題是醫學人類心理學,具體説,是研究精神病、基因學的,更概括地説,是研究醫學倫理。而我反覆和他強調的是企業倫理,於是合拍了。聊天過程很有意思,他會講一點中文,我會講一點英文,説一會他就講不下去了,我也講不下去了。但他同意就可以了,不存在要校長批、院長批的問題。
Q:去了以後會混中國人的圈子嗎?
A:在哈佛,我很快就成了名人。那裏有很多中國人經常過來找我或邀請我做演講,但我都在公寓住,很少去辦公室,所以經常找不到我。我大部分時間在學英語在看書,每天都是兩三點才能睡,那段時間非常的痛苦。
Q:你是有意跟中國人保持距離?
A:是啊,和中國人之間不會用英語對話,而且講話都是中國人的思維,我必須讓自己待在英語環境裏。
Q:也是,學一堆四川話也沒用……那現在英語交流無障礙了?
A:還是有很大障礙,只是一般交流沒問題,學術交流還不行。當然,就是學術交流也不會差太遠,比如談企業倫理問題,我不會岔到南極談企鵝去,但跟英國人交流就不行,他們那個調兒……經常不懂他們説什麼,他們可能也不懂我説什麼。有一次我説得眉飛色舞,結果坐對面的教授一個勁打瞌睡。

王石
好在查的是萬科,好在萬科敢頂
Q:前段時間,關於是否偷税萬科和央視有爭議,現在怎麼看?
A:央視有五個攝製組,到萬科五個分公司來查,他們大概想做房地產企業負面選題。房地產這麼高利潤,萬科最有名,怎麼可能不偷税漏税?但萬科有底氣,站得住腳。
Q:難道你們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A:我確實不能保證絕對沒問題,但萬科有一條交税的原則,該交的税一分錢不能少。
我們很清楚企業和政府間的關係,就是交税和收税的關係。我犯不着為股東犯法,我沒有偷税的動力啊。萬科的規模在民營企業裏大概是第15位,但我們交税額是第二。
Q:有種説法説,萬科很少拿到市中心的地,和你剛説的“不行賄”有關嗎?
A:萬科就是在深圳中心區都拿不到好地,在北京最好的地段是萬科公園五號,那還是我們併購得來的,是朝陽區政府一個改造項目,通過引進萬科才有的。對萬科來説,只有提高品質,沒有其他出路。
但最近幾年情況好多了,因為萬科是明星企業,也可以進市區了,而且市場要公開透明得多,只要出價高,就能拿到地,市場變得平均了。
Q:“不行賄”這個標籤有壞處嗎?同行怎麼看?
A:沒什麼壞處。
Q:但會不會有人説,你的意思是説別人行賄?
A: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Q:拿到好地的人會怎麼想?
A:我説我不行賄,我拿不到太好的地,不等於説拿到好地就得行賄,比如有些政府公司,那地是人家的資源,就不存在行賄的問題。
Q:還有種説法是,你王石不行賄,不代表你手下不行賄,這成立嗎?
A:“你不行賄,不代表部下不行賄,現在不行賄,不代表你過去不行賄”,那我的回答是:萬科經營30年了,離開萬科的人太多了,我希望有人能找出一單王石行賄的證明;第二,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説:我是董事長,我的部下行賄就是我行賄。萬科在財務上沒有這筆錢。
Q:但還存在做假賬可能吧?
A:我再斬釘截鐵説一句,從組建萬科到現在,我從來只有一本帳,我敢説這句話。
Q:但“不行賄”的標籤也會有好處吧,比如和你打交道的官員們會有另一種安全感?
A:會有這樣的好處,但也有一個過程,一個品牌如果很出名,根本不用行賄,市長省長都歡迎,而且你還可以跟地方開條件,因為各地官員都要考慮GDP,即使是貪官也要做事也要討好市民,甚至你不但不用行賄,誰引進來還會給你的公司獎勵。
Q:沒準會向萬科行賄……
A:我可以保證萬科不行賄,因為公司有嚴格的機制,但不能保證萬科的人不受賄,比如萬科作為甲方,工程公司要接你的項目,給你的人行賄,那你下面的經理是不是很有操守,這個沒辦法保證。

王石
遠離政治是我對生命的定位
Q:你覺得對企業家來説,如何把握和政治的距離?
A:遠離政治。
中國1949年後,政治一直處於非常強的位置,政治壟斷一切,政治代表一切。到文革時期,出現泛政治化,一切都在意識形態的形式下出現。所以現在就呈現出這樣一種文化狀態,連消費都在消費政治。
我覺得這是很大的問題。比如你在北京坐出租車,司機很容易跟你談中南海的事,但如果你在倫敦搭出租,司機和你談白金漢宮的事,會被當作一種滑稽。我已給了自己清晰的定位,我不是企業家嗎?企業家就要有企業家的思維、企業家精神。所以,我的選擇就是和政治保持距離。
Q:不會當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
A:都不會。但確實有人邀請過我。還有這樣的情況,比方説有朋友想加入政協,知道我和深圳市政協主席關係很好,會讓我牽線。牽線可以,大家見面聊聊。我就先和政協的人解釋半天,這個企業家想在深圳做點貢獻,大家可以先建立關係,再慢慢培養,然後三四年之後符合條件按程序才可以加入。
這時政協的人突然説:“王石你要不要加入政協?你想加入馬上就可以。”這讓我很尷尬,因為我之前還和朋友説,加入政協有多難有多難,但在我這裏卻又這麼容易。所以後來儘量避免這樣的事。
Q: 你會一直遠離政治嗎?
A:遠離政治是我對生命的定位,我有這麼廣闊的天地,想登山就登山,想留學就留學,為什麼要介入政治?
Q:這輩子都如此?
A:下輩子也如此。介入政治必須要鋪墊啊,要麼和人家有密切關係,要麼有政協人大身份,但我享受生活的狀態還沒享受完,怎麼會介入政治?
Q:聽説過柳傳志“在商言商”的觀點吧?
A:這句話我用了很多年,“在商言商”就是我説的遠離政治,商人就談商人的事情,但不等於我回避政治,而且“在商言商”要看什麼情況講,就老柳一句話是説不清的。
一些媒體喜歡設置一種“任志強怎麼説,柳傳志怎麼説,王石怎麼説”的對比,但柳傳志這話也不是對着我説的,我也不是對着他説。不是他説“在商言商”,我説“在商不能光言商”,根本不是這樣一個關係。
Q:但有些企業家的組織你很樂於參加,如阿拉善(SEE)、亞布力論壇、中城聯盟,為什麼?
A:我有過思考。中國要走向現代化,就需要現代意識和現代組織形式。中國在改革開放和社會轉型中,包括企業家,都會批評體制,但企業家自己就不專制嗎?類似SEE這樣的組織,它的意義在於幫助企業家學會建立、運行現代遊戲規則。
但企業和社會組織有很大區別。企業不需要討論效率和公平哪個重要,更多講執行和紀律;而非營利組織考慮更多的是行業利益和社會公益,更多講民主、平等,然後才是效率。
Q: 提到企業制度,你説自己不信教,但認可基督教背景下的企業管理理念。
A:是這樣。西方現代文明是基於基督教文化。真正的宗教改革是從中世紀開始的,比如説做慈善、做公益,建醫院、建學校,這都是基督教派生的。最早的大學都是在修道院的基礎上建立的,要了解現代文明,一定要追溯到基督教。
所以,你信不信是一回事,瞭解不瞭解是另外一回事。更多來講,我不是從信仰角度看,而是從理解角度看,這是我到哈佛遊學的目的,我就是想解決問題。包括現在到劍橋,到不同文化的地方,都有這個目的。
Q:你有宗教信仰嗎?
A: 我經常這樣説:如果你必須讓我選擇一個宗教信仰的話,我會選基督教,當然是基督教新教,我是從美學上接受它的,不是從靈魂不滅,死後去天堂的角度接受它的。我喜歡哥特式建築,進去之後,陽光灑下來,感覺有種温暖、向上的神秘力量存在。還有唱詩班、繪畫,我都是從美學角度接受它的。
Q:這跟你喜歡日本的建築美學有衝突嗎?
A: 基督教美學和日本美學當然不同。日本美學我也很喜歡,但如果從宗教信仰來説,我不會選擇神道教。從信仰角度講,日本沒有哪個宗教起主導作用,從影響看,佛教第一,解決死亡的問題;神道教第二,解決出生的問題;第三是基督教,解決再生問題,是典型的泛神國家。

王石
“我曾擔心被亂棍打死”
Q:其實你現在很多觀點跟2008年引發“捐款門”的觀點共有一套價值體系,書裏也大段講述了2008年的風波,現在回憶時後怕嗎?
A:一是當時看,一是事後看。你説有沒有後怕,那就是指現在看。我沒有後怕,反倒很感謝、很感激。只有那個事件,才讓我頭腦清醒;只有那個事件,才讓我意識到王石是老幾;只有那個事件,才讓我意識到萬科的地位;只有那個事件,才讓我感覺到萬科的孤立和孤單;只有那個事件,才知道我的狀態太超前了。
否則我還自我感覺不錯呢,知名企業家啊,《南方週末》評選的八個標杆人物之一啊,全球最大的住宅類開發公司啊,了不起啊……所以,事後看當然要説感謝。
但當時看呢,第一,不存在害怕;第二,已經好準備會遭遇更多,隨時可能辭職。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必須要面對,這是企業家的職業道德。
Q:你會覺得大眾跟不上你的腳步嗎?
A:他不可能跟上你的步伐,他跟上你的步伐,你就很一般了。2008年的事情讓我意識到,他們表現出狂熱的非理性和一致性。
Q:道德綁架?
A:對。本質上這是文化問題。雖然到了消費時代,雖然他們都迷“超女”,也會迷“好聲音”,但在最基本的倫理道德上,依然是強求的、非理性狀態,這種狀態可以殺人。
Q:你的書裏説,擔心被亂棍打死,有這麼嚴重?
A:他們要發泄。如果再來個大地震,我肯定是犧牲品。當他們砸麥當勞、家樂福的時候,商務部會站出來為外企説話,他們如果打王石砸萬科,有誰保護我?建設部會替我説話嗎?商務部會替我説話嗎?
Q:也有很多人同情你啊?
A:一般講有沒有人同情我沒有用,你替我説好話,有用嗎?有分量的保護沒有。
Q:想過逃跑嗎?
A:有兩種選擇,有人説:“你趕快跑,你幹嘛等着?”我説我不跑,人總有一死,在這個問題上,打死就打死了。我幹嘛忍受恥辱?
可能被打死之後,引起的震驚和反思反而更多,大家一定會悔恨、反思、進步。所以,如果我死了,會比現在不死的震動更大一些。但我當時判斷,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Q:相比2008年,現在地產商的形象好多了吧?
A:我覺得本質上沒什麼變化
Q:比如説N年前,大家提到地產商的話,會想到官商勾結、野蠻拆遷、操縱房價。但現在這種形象變了,甚至一部分人開始成為現代觀念的代言人。
A:原來就有,只是你沒感覺到。不是説前兩年被妖魔化,現在就好了。現在也是妖魔化。看你從哪個角度看。我們的文化還是覺得商人都唯利是圖、不擇手段。不同的是,房地產商更顯性,老百姓能切身感受到;而煤老闆、礦老闆不介入零售,不是顯性的,但唯利是圖帶來的危害可能更大一些。

王石
哈佛之前和之後,並沒有兩個王石
Q:前段時間有種説法是,哈佛前後是兩個王石,有嗎?
A:我不去哈佛,也會有變化。説有變化的,主要是因為有人説我回來之後愛發聲了,但我一直在説啊。你看我過去的書《道路與夢想》,非常理想主義。我2006年的觀點和現在比沒有變化。
Q:閲歷至此,價值觀基本定型了?
A:三十多歲的時候已經定型了,説我現在才變化不是誇我而是誇哈佛。一個六十歲的人,在哈佛待了兩年就全變了,那哈佛的魅力可就太大了!
但你要説英語水平提高了,確實是;你説眼界更寬,確實是;體驗更多,確實是。甚至可以説我是重生,什麼是重生呢?就是整個腦筋開動起來,可以説回到20年前。
Q:會到“重生”的程度?
A:一方面,一個人年齡大了,腦子開始退化;另一方面,久而久之還會形成一種依賴,覺得腦筋不好用理所當然。但到美國就必須調整。至於是哈佛、麻省理工還是普通學校,都得經歷一個痛苦的過程。
但更多的變化是別人看不到的,比如我晚上痛苦得想要放棄,快得抑鬱症了,因為過語言關每天只能睡幾小時。這是我的變化,是別人看不到的。
Q:“兩個王石”的説法是根據你在公眾媒體上的言論,比如微博上的你,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隻談花花草草,而現在會涉及更多公共話題。
A:我的微博內容一直在變化。原來無所不談,包括政治,只是我警惕地和政治保持距離。但2007年、2008年的經歷讓我領會到,互聯網媒體會抓住你一句話不計其餘,造成你名譽受損事小,嚴重時會造成公司危機,影響整個公司正常運轉。
Q:所以只談花草?
A:因為我是企業家,不敢在公眾場合談房地產有關的事,任何一句話都會被人拿去曲解,我又和政治保持距離,你説我能談什麼?只有談花花草草。
Q:但感覺你是在研究花草?
A:我喜歡植物分類學,我非常感謝微博逼着我鑑別植物種類,我這幾年的植物分類學修養提高非常多。
2012年我去費城開一個會,接待方知道我喜歡植物分類學,就安排了一個學植物學的碩士生陪我參觀植物園,但當時不是他輔導我,而是我輔導他,因為他是研究蘭花的,只對蘭花的分類很清楚。
除了興趣外,我也在釋放另一種信號,那就是對生命的尊重。我發花花草草不是消極,而是積極。你想想,如果一個人對動植物生命都熟視無睹,那對人的關心在哪裏?反過來講,對動植物都關心的人一般是有愛心的。
Q:但這與萬科有關嗎?
A:萬科轉型很重要的一點是從專業研究房子到研究環境。作為董事長,在指引萬科轉型方面必須起積極作用。你能説這樣做沒有意義?
Q:但大家會誤以為你在逃避。
A:我有什麼可逃避呢?
Q:你去年發表了關於重慶的微博,説後悔當初採取不吭氣的態度?
A:確實,第一,重慶的事,我一直在看,但一直迴避,現在我後悔了,後悔沒有早説話,但我的態度一直沒變,只是再不公開表態就不對了。

王石
“我再頂級也是本土派”
Q:問個籠統的問題,對哈佛遊最大的感受是?
A:給我的最大感受是它的人文環境,不僅是語言環境、生活環境、學習環境,而是給了你新的天地,讓你學習西方的效率明顯提高了。
比如你可以接觸到最熱門的人。舉個簡單例子,當時發生了一個很著名的事故,墨西哥灣的漏油事件,很快我就能聽到事故的總檢察官來做報告,他講得非常有意思。
我們都知道淺海採油,弄個鋼架打到海底就可以了,但深海採油,2000米深,打不到海底。我問你,平台怎麼固定?平常人怎麼可能研究這個問題呢?但人家一講你就明白了,簡單來講,鑽井平台四個方向有四台發動機,帶動四個螺旋槳,它們在電腦控制下不停旋轉,於是就可以保持平衡了。
專家講,因為它的安全閥門太多了,反而導致問題。一道被擊穿,大家覺得還有下一道,結果就到了最後一道,大家發現必須採取措施了,但要啓動得簽字,負責人卻度假去了,於是事故發生了。
Q:這些只是知識的增長,而不是觀念的改變?
A:我舉這個例子是説,當前世界最熱門話題的當事人,就集中在那裏,我會長見識,但我的意識形態、哲學觀點不會發生很大變化。
Q:按理説,以你的閲歷,去哈佛之前就該很瞭解西方了,為何走入校園時感受還是有極大的不同?
A:非常不一樣,原來了解的只是毛皮,是書本閲讀,現在是實實在在就在那裏,而不是通過翻譯獲得。是自己去理解,這種理解讓我感到震撼。
Q:哪怕你已被認為是中國的頂級企業家……
A:我再頂級也是本土派,沒有海外生活經歷,雖然説“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但親身經歷親身感觸是不一樣的,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Q:你在歐美都待了比較長的時間,即便是兩者之間也有很大的區別吧?
A:原來感受比較籠統、概念化,我們一説就是“歐美”,但從美國到英國後發現,兩者差別還是很大的。比如英國是國家教育,有名大學裏除了白金漢大學是私立的,其他都是公立大學。在美國就不一樣了,公立和私立大學都有非常著名的。另外,英國非常講等級講秩序,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家的存在,劍橋本身就是光榮學院。很多學校的建立者不是國王、王后,就是與皇室有關係的貴族。但在美國,講得更多的是平等和自由。
Q:誰對中國更有借鑑意義?
A:中國體制走出來的人,學英國更容易,但我們常講“英國老牌帝國主義衰落了”,反而願意學美國,但很快發現美國好多東西學不了,比如它的文化、價值觀,才是支撐美國強大的基礎。
我從沒以天下為己任,但我以己任為天下
Q:歐美待這幾年,你羨慕他們嗎?網上有極端的聲音甚至説“下輩子不想做中國人”。
A:沒有羨慕,我作為中國人很自豪,難道不該自豪嗎?以現在中國的地位,整個世界都沒法忽略你。而且我一直覺得,中國要往前走,無論抗拒也好,要學習誰也好,都需要回來找中國的傳統,去分析我們自己,回到我們自己,梳理我們自己,重建我們自己,我説的是文化和傳統。
出去後,我有個很大的感受,出國前曾有種急迫感,覺得體制和制度再不改就沒機會了。出去後才明白,關鍵不在這裏,關鍵在我們的文化,過去我們經常説,我們的文化是障礙,但現在講,我們的文化,特別是經歷過復興的文化,可能是激勵。
Q:但改變文化是很漫長的過程?
A:在農業文明中幾千年形成的東西,在進入工業文明後改變速度當然慢。但現在是後工業時代、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但不要着急。為什麼不要着急?因為想慢也慢不了。更沒必要談革命,革命是非常糟糕的。
Q:但我相信很多人會説不樂觀,包括對文化的梳理、檢討……
A:我不是作為公知來談這個問題,請把我當作企業家,企業家的風格是解決問題。

王石
Q:我問過好幾個人同樣的問題,今天也問問您,你有沒有覺得,你年輕時想改變的世界很大,年紀越大想改變的世界越小,小到只剩下你自己?
A:可能正相反,我年輕時沒野心,也許你們年輕時目標很明確,但我很不明確,甚至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所以,不存在隨着年齡增長而怎樣的問題。那時只想做番事業,做了一個發現不適合就換一個,又發現不行就再換一個。最後發現我適合做企業家。我曾很欣賞索尼,曾想把萬科做到索尼那樣,那是我的終身夢想。
到汶川地震出現“捐款門”,包括“拐點論”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影響力比我想象得大,萬科對行業的影響力比萬科自己感覺的大。原來我只潔身自好,你行賄是你的事,我不行賄就行了。但現在我會想,萬科會對整個行業乃至整個企業界有示範作用。人們看到一個企業想做大並非必須要官商勾結,必須要行賄腐敗,事實上這種影響已經出現了。
Q:真覺得自己的力量很大?
A:是別人覺得,是別人賦予我的。回到剛才的問題,我從來沒有以天下為己任,但我以己任為天下,我能實現自我就很滿足了,能把萬科做好就相當不簡單了。
我不敢説我愛國,只能在心裏想
Q:我聽説你曾非常肯定地説自己不會移民?
A:我沒講過企業家不能移民的話,只是我個人不會移民。邏輯很簡單,我的事業在這兒,過去、現在、將來都是。這是我創立的企業,我的資源都在這裏。
我要移民得有幾個理由吧,無非是這麼幾個:出國到哪兒不用那麼多簽證;子女得到更好的教育;資產安全。
Q:這些理由對你都不成立?
A:中國護照辦簽證是麻煩點兒,但絕沒麻煩到需要用移民來解決的地步;第二,我用不着用移民解決小孩教育的問題,她原來在澳洲、現在在日本接受教育;第三,我的資產差不多都捐了,可以説我沒什麼資產,我就是拿工資獎金生活,基本不留錢,不透支就不錯了,偶爾做公益還會透支,還得借錢。我也要借錢,跟別人説,別人都不信。
我是董事長,假如我移民了,卻讓別人安心做事,大家怎麼想?別人會指着我説:這人隨時準備跑、這人是個二鬼子……所以,對我來説,移民沒有任何好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幹嘛移民?我的護照都是中國護照。有人要移民,我就告訴他,想做事業就不要移民。
Q:和愛國無關?
A:我不用説我愛國,我在心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