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羅奇:中國經濟向前挺進,美國也需跟上
一次又一次,眾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中國身上。年初,新興市場紛紛遭受重創,期待反彈的美夢化為脆弱的夢魘。人們扭絞雙手,心緒焦慮,擔憂中國經濟疲軟。
當然,美聯儲收緊銀根也是重要原因。但中國因素同等重要。長期以來,一些人擔心中國經濟硬着陸;如今,這種預言又甚囂塵上。這些人以為,中國倒下將影響衝擊其他新興市場,接着,多米諾骨牌般推倒全球經濟。
危機當口,通常會有各種專家跳出來匆忙下結論,但最終,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才是正道。中國的情況尤其如此。1990年代末,多個地區出現嚴重經濟危機,而中國經濟是當時亞洲最堅韌的經濟體——今天,她大概堅強如往日。誠然,中國經濟正在放慢腳步,但增長下調的真正意味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理解。實際上,放緩乃是令人欣慰的發展。

羅奇:中國自己要做消費者,中美經濟互相依存日子快到盡頭,心理學家也許會預測總有人要先出手,當然,是中國人
還有些人,膚淺地盯着中國GDP曲線不放——從10%回落至7~8%。他們的思維如同“膝跳反應”一般,以為中國放慢經濟增長速度是進一步危機的前兆;“中國災難論者”懷揣着一張發黃的清單,上面印滿社會動盪、環境災難、樓市泡沫、影子銀行等字眼。
上述因素都值得研究,但絕非當下中國經濟趨緩的根源。目前在背後起作用的是中國經濟“再平衡”,這正是人們長久以來期待的動作——中國經濟從以出口、投資為導向的模式,轉移至以消費、服務業為導向。去年,中國的第三產業規模超過了製造業和建築業,成為首要產業。
世界經濟——特別是美國——長期仰賴中國每年10%的增長率,對於正在向消費者、服務業傾斜的中國放慢經濟增長毫無準備。
中國的出口經濟增長奇蹟離不開美國消費者的外部需求。中國也嚴重依賴美元來支撐本國被低估的人民幣,以促進出口商品的競爭力。
從美國方面來看,她非常依賴中國製造的廉價商品,以提升本國消費者的購買力;還依賴中國較高的儲蓄率,填補全球最大的家庭儲蓄窟窿,並利用中國購買美國國債的無止境需求,來彌補財政赤字和超低利率。
不過,這種相互依存是互惠互利的結果——不是出於愛情。雙方已經在諸多領域發生摩擦。心理學家也許會預測,早晚有一方會採取單獨行動。先出手的,當然就是中國人。
過去7年,中國領導層商議做出經濟發展戰略的重大調整。前總理温家寶2007年提出著名判斷,“中國經濟存在着不穩定、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結構性問題”。應運而生的便是,2011年啓動的十二五計劃開始向消費傾斜,為結構調整提供大框架。
不過,該計劃欠缺激發中國消費者活力的具體政策。這一缺憾由去年11月的三中全會得到彌補。全會提出約60項改革措施,其中尤為重要的是改變中國家庭的長期不安定因素,即計劃生育和户口制度;利率市場化,激活壓抑已久的中國儲户;國企利潤上繳提升至30%,投入社保和醫療項目。
三中全會還建立了新的政策落實機制,改革更見成效。
筆者在撰寫新書《失衡:美中相互依存》時對三中全會令人震驚的舉措一無所知。2008-09年及其後的金融危機是對中國外部市場的巨大震撼,內部失衡——過度消耗資源、環境衰退與污染、收入差距拉大、出於預防心理的儲蓄行為——表明原有模式已經難以為繼。筆者提出,結構調整勢在必行。三中全會順應了外界呼聲——其力度在某種意義上大大超乎筆者的預期。
筆者認為,這給中美相互依存的歷史蓋上了封印。中國已經踏上轉型的道路,從儲蓄過剩轉向利用儲蓄,不再願意借錢給美國,而是利用本國儲蓄建設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滿足國民需求。中國一直是世界的終極生產者,現在,她也要做消費者。
美國一直是世界的終極消費者,目前仍然依賴於中國廉價的商品和資本,她將如何反應?對於缺乏增長動力的美國經濟來説,這是個實實在在的道路分叉口。其中一條道充滿風險:如果儲蓄不足的美國卡在老路上,又拿不到中國的廉價商品與資本,她就會陷入高通脹、高利率和美元疲軟的境地。
另一條道則充滿機遇:美國可以採取新的經濟增長戰略——從過度消費轉向以儲蓄為基礎,用儲蓄來投資民生和基礎建設項目。如此一來,美國將獲得出口部門的鼎力支持。中國等國需要美國製造的產品和服務,反過來,也將給調整後的美國經濟奉上大禮單。
互相依存的日子正在走向盡頭。中國在獨闖新路。我們只能期望華府抓住時機,將中國人的戰略調整轉化為本國發展繁榮的新資源。屢屢擔憂中國崩潰的金融市場同樣需要轉變觀念。
(本文原載《南華早報》2014年2月21日,原標題The Chinese economy is moving on, and so must America’s;觀察者網 朱新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