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晉京：從“小額貸款運動”失敗看國際金融戰

“小額貸款模式”作為一個話題最近在中國也驟然升温。政府工作報告經過“兩會”審議修訂，最終版本增加了“普惠金融”等十六處內容。由於小額貸款被理解為“普惠金融的拳頭產品”，近日來已有多個省宣佈把扶持小額貸款作為發展普惠金融的政策舉措。然而，目前小額貸款運動在國際上卻遭遇失敗的尷尬，其中的經驗教訓需要借鑑。

日前，《紐約時報》發表報道《高利貸令印度農民家破人亡》，講述了印度安得拉邦的農民在高利貸逼迫下，走投無路，選擇自殺的慘狀。曾經被奉為幫助窮人創業致富經典模式的小額貸款，何以淪落為桎梏農民的嚴酷枷鎖？

對於有“小額貸款之都”稱號的安得拉邦來説，高利貸導致社會動盪甚至都算不上新聞了。早在2010年10月，安得拉邦就爆發了小額信貸的重大危機。由於無力償還高達36%的貸款利率，在“催款員”的逼迫下，短時間內出現超過30起自殺事件。當時安得拉邦政府緊急出台命令，慫恿負債人停止還款，並規定騷擾貸款人的話，最高可判3年徒刑並處2000美元罰金。雖然這一命令隨即法院被推翻，但在一個月內，安得拉邦九成借款人都停止了還款。

2010年11月底，丹麥調查記者湯姆•海內曼為挪威廣播公司（NRK）拍攝的紀錄片《深陷小額債務》引起全球震動，該紀錄片揭露了上世紀90年代時，“小額貸款之父”——曾獲200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的孟加拉國經濟學家穆罕默德·尤努斯創辦的“格萊珉銀行”未經許可，將挪威發展合作署捐贈的1億美元轉移到了下屬的一個非營利機構，引來孟加拉國政府對尤努斯的調查。這也在安得拉邦助推了局勢動盪，直到2011年初演變成大規模暴力抗議並遭鎮壓。

被稱為“窮人的銀行家”的尤努斯

安得拉邦位於南印度，面積27.5萬平方公里，人口達8500萬，是印度的傳統農業區，自然條件與孟加拉國相似，因此成為印度首先推行“小額信貸運動”之地。安得拉邦的小貸業務規模約佔整個印度的30%，鄰近的兩個邦又佔20%。安得拉邦私營商業性小額貸款機構在其內外部追求高盈利目標的動機驅使下，彼此間競爭激烈，並且也與政府主導的“婦女自助小組+銀行”項目激烈競爭，形成了小貸客户多渠道獲貸和過度負債，進而還貸困難。而私營小貸機構的催收貸行為造成一系列社會後果，比如農民自殺。

《紐約時報》近日關於安得拉邦小額貸款淪落為高利貸，逼得農民自殺的報道，如果聯繫近期歐美媒體大舉唱衰“新興市場”經濟形勢的大背景來看，可以看到一幅國際資本的“金融吸管”如何貪婪吮吸發展中國家底層民眾血汗當代圖景。

1974年，在美國範德比爾特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的尤努斯自己掏出等值於27美元的貨幣讓43名村婦脱困，從此展開關於小額貸款模式的探索。1983年他進一步將這一模式機構化為格萊珉銀行，經聯合國及世界銀行大力推廣，正式成為全球治理貧窮的主要藥方。尤努斯獲得諾貝爾獎更令小額貸款披上光環，其意義與成效被無限誇大，被推銷給許多國家。

格萊珉銀行為什麼敢把錢借給沒有抵押物品的窮人呢？這與其被稱為“格萊珉模式”的特殊的運作機制有關。格萊珉銀行要求每個貸款申請人都必須加入一個由相同的社會背景、具有相似目的的人組成的互助小組。每五人組成一個小組，絕大部分是女性，若干個貸款小組組成一個貸款中心。互助小組用“激勵機制”代替抵押擔保。小組中的每一個人既是監督人，又是被監督人，不同的小組之間也同時兼具監督人和被監督人的功能，從而實現“用代理人監督代理人”的目的。非常明顯，這樣的機制被推廣到第三世界國家的底層，結果必然是被各種傳統的基層強力勢力把持，使負債淪為承擔無限償還責任，“父債子償”的債務奴隸。

隨着小額金融服務業的發展，國際資本也開始參與業務，他們主要目的是謀取利潤。實際上尤努斯背後的國際資本身影也顯而易見。**尤努斯的小額貸款項目之所以能從上世紀80年代初起不斷壯大，首先得益於美國福特基金會與美國芝加哥一家名叫“Shore Bank”的銀行支持。**而格萊珉銀行在發展壯大之後，也開始涉足更多領域：其與挪威電信集團（Telenor）合作成立的“格萊珉電話”（Grameenphone）目前是孟加拉國最大的移動通信運營商，此外格萊珉還與法國達能合作成為孟加拉國奶業的重要力量。而印度安得拉邦的商業性小貸機構名單中，能看到各大國際金融集團的身影。

印度、孟加拉國這種金融體系開放，對國際資本流動“不設防”的國家，對國際資本大進大出帶來的“風暴”、“海嘯”毫無抵禦之力。目前印度的國有銀行體系中三分之二的網點和超過一半的資產在印度農村地區，大城市的金融業基本被國際資本所控制，這樣的結構很容易被國際資本洪流“倒灌”。2010年，格萊珉銀行被紀錄片《深陷小額債務》曝光之後，孟加拉國總理謝赫·哈西娜公開稱格萊珉銀行“壓榨窮人的活命錢”。

2011年3月2日，孟加拉國中央銀行強令有“窮人的銀行家”之稱的尤努斯從他所創辦的格萊珉銀行辭職。儘管尤努斯不服，到法院提起上訴，但法庭還是於3月8日宣佈支持中央銀行的決定。尤努斯又把官司打到孟加拉國最高法院，但被判敗訴。在與孟加拉國政府抗爭了五個多月後，2011年5月12日，尤努斯被迫辭職。

尤努斯的“下課”被認為和他與孟加拉國現任總理謝赫·哈西娜的不睦有關：2007年謝赫·哈西娜由於政治鬥爭被逮捕入獄期間，尤努斯曾計劃自組政黨參加大選，兩人由此“結下樑子”。取得商業上的成功之後，染指政治成了尤努斯明星隕落的肇因。

如今，孟加拉國與印度的小額貸款運動都走向其初衷的反面。概括起來，直接原因有三：外部資本控制、高利貸、沒有破產保護制度。中國發展小額信貸業務、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問題，需要汲取印度、孟加拉國的經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