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芹:冷笑與呼嚎——馬航災難面前的西方媒體與中國家屬
馬航飛機失聯事件發生後,我與國人一樣揪心、悲哀,日日跟蹤國內外媒體,甚至在心中暗暗期盼這果然是一起劫機事件,期盼被劫持飛機果然已經安全降落在某個神秘機場,期盼機上無辜的乘客最終無恙而歸……直到24日晚馬來西亞政府宣佈飛機已經墜毀,機上人員無一倖存……
本來,在這極至痛苦的時刻,理性分析似乎不是時候。然而在撲天蓋地的全球報道中,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在飛機正式被宣佈失事後進一步發酵、變質。24日晚,北京麗都酒店的悲劇高潮被西媒以最誇張刺目的畫面一刻不停地放大傳播,似乎不知不覺地中國乘客家屬的悲情就成了這起撲溯迷離空難的主角,而這早在結果宣佈前,便已被西媒悄悄醖釀。從西媒專門剪輯的畫面看,中國乘客家屬與其他國家普遍“聽天由命”的受難者家屬反應不同,他們很快就顯露了別人沒有的憤怒,從怨馬航、怪馬政府到轉而將矛頭指向中國政府。在麗都的家屬代表對着唯恐天下不亂的西媒鏡頭指責中國政府什麼也沒有為他們做,有人甚至直接怪罪國家主席。不知這是西媒蓄意放大個別現象以製造輿論挑撥離間,還是幾百號中國乘客家屬的普遍心態,反正事發以來一直低調處理事件報道的法媒(原因恰恰是機上乘客多為中國人),自發現中國乘客家屬是個可點燃的火藥筒,不但可以用來炸中國政府,還可把中馬關係攪得一團糟,便熱心起來,專派人在麗都酒店守候,跟蹤報道中國家屬。吉隆坡新聞發佈會上中國乘客家屬不遮不掩的哭鬧,北京麗都酒店裏家屬對馬方溝通人員的嚴詞厲語,數百人揮拳喊口號,全都由西媒無情的鏡頭傳遍全世界。這些,在中國媒體上是看不到的。蹊蹺的是,西媒那幫“熱心”人清楚得很,同樣的事若發生在他們自己國家,是既不被允許也不被同情的。這就引起了我的思索。我們在深切同情和分擔馬航乘客家屬的痛苦之際,也同樣應該理性地思考,並不是所有不幸都能揪出罪魁禍首,很多時候倒黴的人們只是命運的受害者。

路透社記者抓拍的馬航事件中國乘客家屬的照片

馬航事件中國乘客家屬舉拳抗議(法新社攝)
前不久,我偶然目睹了一個場景。事發現場的地上躺着一個人,一面躺着,一面打電話,從打電話的動作到話語,這位與一輛車碰撞倒地的摩托車手既沒有神志不清,也沒有頭破血流,連衣服都沒有撕破一片,完完好好的一個人就算受了驚嚇和撞痛,也完全可以有尊嚴地站起來,與車主商討處理辦法。何況兩車相撞,究竟是蓄意施害(酒駕、超速),還是純屬偶然,車小並被撞倒的一方是否就是無辜,責任並不是一發即明的。躺在地上不起來的人,幾乎是立刻就把對立面置於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平等的地位,任何對話都不再可能,只剩下一個邏輯:反正你欠了我,還!還!還!一個討債還債的社會,是人與人關係隨時隨地緊張對峙的社會。
其實即便是一場事故的當事方與受損方,也並不就天然構成道德審判法庭,面對不可抗拒的偶然,受損方並非天然佔據道德高地。觀察國內幾個月來討論老人倒地扶不扶的問題,我以為這又落入了一個道德審判誤區。如果事出偶然,倒地的人並不天然具有道德審判與他不幸碰撞的人之權利,以及由這個權利而延伸的必然索賠權。這一點如果法律能明確界定,所有那些扶不扶的事,便不存在了。事實上那些不可理喻的“醫鬧”,也滋生於這一點界定不明。患者面對醫生或病亡者面對沒能挽救他生命的救護者,在人們心目中,尤其在中國人習慣心理中,一直被詮釋成弱者與強者的關係,由此每遇問題,被詮釋為“弱者”的一方,立刻不問青紅皂白自視受害者,視對方為施害方。這樣一自我暗示,當事雙方馬上演化為敵對狀態,事實上自視受害者的一方已根本不予對方與自己平等的地位,不容置辯地以“弱者”的身份對被他置於“強者”位置上的對方進行理所當然的道德審判。
中國人的精神世界總有一個理想境界,即弱者天然具有道德審判強者的權利。這雖不是中國人獨有,但中國人將此推到極致。這使得有“能忍”口碑的中國人在這種時候一點忍耐精神都沒有,尋死覓活地要抓到為自己的不幸負全責的人。
然而,無論在醫患關係還是在各種偶然事故中,“弱者”並不天然具有道德審判“強者”的權利,何況這個強弱的界定本身就難以確立,在很多情況下,由於不可抗拒的偶然,在表面的邏輯下,即使存在賠付關係,“受害者”與“施害者”的關係也並非理所當然成立。生活中有很多不測,並不一定能揪出罪魁禍首,不幸並不是給不幸者的權利,在很多時候,受害者只是撞上了命運那玩藝,債是討不回來的,只能獲得別種形式的安慰。尊嚴時常包括接受命運和偶然。
此次馬航失聯事件中,中國乘客家屬的反應大大有別於他國受難者家屬,也映顯了這一點。自部分中國乘客家屬大鬧吉隆坡新聞發佈會,西媒已找到這起事件中可下蛆的縫,專門將鏡頭對準這些因骨肉之痛而失去理性的家屬。全世界不少國家都在這架飛機上有受難乘客,未見哪國家屬因遲遲找不到失聯飛機便又是抗議又要絕食。除了中國家屬,機上剩下的三分之一受難者家屬,大多數都在家等候,不論是失去丈夫的澳洲婦女,還是獨子下落不明的馬來父親,以及妻子兒女都在失事飛機上的法國人,都是悲而不怨,面對鏡頭淚水嚥進肚裏,不失尊嚴,沒有人直接怪罪馬航,也不見人抱怨馬政府,更無人對本國政府憤憤不平。因為他們知道無論最後結論是劫機還是事故,那都是一起偶然事件,既為偶然事件,那麼唯一能向受難者家屬負責的是保險公司,既怨不了處理後事的馬航善後人員,也怨不上馬來西亞政府,更不能拉上在事故中毫無責任的本國政府。
如果中國媒體有西媒一半的狡猾,早該嗅到危險信號,而不是到了3月23日仍然不明反問為什麼馬方開始拒絕媒體進入溝通會現場。幾百號悲愴者聚在一起(此為大忌),再經過謠言、挑唆、絕望的醖釀,到最後,不論結局如何,那都是個無須點燃的火藥筒,而火藥筒的唯一目的就是尋找爆破物,介時馬方遙不可及,爆破對象最終會落到誰頭上,恐怕已無須我多言。
我其實很能感同身受痛失骨肉的巨創,我生命中也遭遇過類似的事,但偶然的事是沒有人能預料或左右的,事後來處理後事的人既不是預謀者,也不是實際上的責任人,所有人只是在悲劇中儘可能發揮着人道主義。即使結果的出現千難萬折,也並不意味着陰謀詭計,以受害者之名,一再把對方放在施害者或同謀的審判席上,是讓人受不了的。
撞上了命運那玩藝,人能護衞自己的只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