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紐約大學對話張藝謀談《歸來》 稱在好萊塢也有一肚子氣
北京時間今天(3月28日)早上8點,李安在自己的母校紐約大學與張藝謀舉行了一場“中國的電影·中國的自信”的對話。李安與張藝謀談了對張藝謀新片《歸來》的看法,他認為結尾最精彩。張藝謀也談了自己的《歸來》的創作初衷。他還透露,自己的下一部影片是一部好萊塢大片。李安馬上説好萊塢有自己的語法體系,還稱“我在好萊塢也有一肚子氣。”

兩人在現場
李安與張藝謀頗有淵源。章子怡的第一部電影是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第二部即是李安的《卧虎藏龍》。
今年2月15日,由刁亦男執導,廖凡、桂綸鎂和王學兵主演的中國影片《白日焰火》勇奪最佳影片“金熊獎”,影片主演廖凡還拿到了一尊最佳男演員——銀熊獎。李安與張藝謀在1993年的柏林電影節上也有過一次相遇。
1993年2月,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由李安的《喜宴》與大陸導演謝飛的《香魂女》共同獲得。而當年的評委之一就是張藝謀。李安的投資人徐立功獲獎後十分得意,他甚至講了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聞:“《喜宴》與《香魂女》人氣不相上下,都非常旺。有人問張藝謀,如果兩片並列獲獎如何?張藝謀説:‘我相信所有中國人都會很高興!’”
本次對談由著名華裔紀錄片女導演、紐約大學電影系前系主任崔明慧主持。崔明慧説,自己認識李安已經30年了,除了白髮,李安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純真,創造力還是那麼厲害;而在她眼中,張藝謀是“中國大陸最成功的導演,對於中國電影貢獻特別大”。
李安:《歸來》結尾最精彩
話題從李安看了張藝謀的新電影《歸來》後的感想開始,李安説,《歸來》沒有那麼絢爛的畫面,非常寫實,“對一般觀眾來説可能會比較沉悶,但是他不會。”他認為,《歸來》是一部有關人生存在主義的電影,最精彩的部分是結尾,“只要是做人,都會感到壓抑,這部電影回答的是人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樣的哲學問題。最後的部分,勁兒就出來了。”

張藝謀新電影《歸來》,主演陳道明、鞏俐
《歸來》中幾乎沒有了張藝謀以往最擅長的紅色,李安説,“紅色是電影中最難用好的顏色,但是這部電影中的紅色不是那麼鮮豔,那麼強。”
張藝謀透露,自己是看了嚴歌苓的小説《陸犯焉識》後,非常感動,小説中的很多地方不能拍,所以電影還是以小説最後的結尾部分作為主線,“花了兩年半的時間用來改編劇本。”
自從2007年在威尼斯電影節見過後,這兩位華語電影的標杆人物7年都沒再見過面。自稱“膽小先問”的李安問張藝謀,為什麼有心境拍攝《歸來》這樣風格的電影?張藝謀説,自己現在是用李安早期電影《推手》、《飲食男女》的方式來拍電影。李安聽到這馬上接過話茬:“那是因為我當時沒錢。”
“我希望能夠以返璞歸真、洗盡鉛華的方式來關注人,把所有的歷史記憶都變成細節,用一種不張揚的方式表現出來。”張藝謀這樣解釋他的新片《歸來》的創作初衷。為此,《歸來》的主要人物從小説中的一家子人變成了三個人,“希望以小見大,做到內斂含蓄。”
説到這,張藝謀調侃道:“李安拍這樣的電影可能習慣了,但是我是從《紅高粱》過來的,所以要沉住氣。”張藝謀説,自己就是堅持一種方向——跟自己唱反調。
張藝謀:將接拍好萊塢大片
李安正在籌備的新片是有關拳擊的,“我希望將自己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對於‘人和神’關係的探討在這部電影中延續下去。”但李安也還在為資金犯愁,“現在還卡在那裏了。”
現實生活中張藝謀喜歡看拳擊比賽,他對從來不看拳擊的李安拍攝這樣題材的電影有點意外,“但可能就是這樣跟他生活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拍出來的電影才讓人更加期待吧。”
張藝謀向李安透露自己的下一部影片是部“好萊塢大片”,需要説英語,“但是我一句都不會説。不過好在我女兒就是紐約大學畢業的,她會幫助我。”
張藝謀不忘向“好萊塢大導”李安請教,“到了好萊塢工作,有什麼好的建議?”
李安回答,“做你自己就好了。”張藝謀似乎沒滿意,接着追問,“如何把我們中國人的現實和思考方式放到電影中?”
李安坦誠地説,好萊塢有自己的電影語法體系,這點繞不過去,“美國電影文化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產生的,這個要精通,相信你沒問題。”另外,李安建議張藝謀,在做到通俗易懂方面要“隨和一點”。他用自己拍攝的《綠巨人》做例子,“當時我覺得拍得還挺驕傲,但是觀眾不買賬,看完後一肚子氣,這就像在國內拍電影,需要滿足領導和老闆的喜歡一樣,套路的東西要有。”在此基礎上,可以各顯神通,加入導演自己想要表現的東西,“左右兩手都要會,反正那時候,好萊塢的頂級人才到了你的勢力範圍下,也得聽你的。”
李安:目前中國電影只看到錢
張藝謀預計,再過五年,中國電影市場成為全球第一。中國電影怎麼辦?關鍵還是需要有好電影。“一切以票房為主,這個太簡單了。各種類型的電影都需要有,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而李安則認為,中國電影文化不像美國,比較奇特。“像張藝謀這樣的導演,商業片和獲獎都指望他,全世界都沒有人這麼做。”
“文化是一點點積累的,是自然發生的,突然的發展是會畸形的。”李安認為,其實美國的電影產業也不健康,中國電影產業剛起步,積習不是很重,而且中國的電影觀眾對於電影的新鮮感要比美國觀眾強,雖然離成熟還有距離。
“中國電影人目前還存在抄襲好萊塢的傾向。我對中國電影的未來很樂觀,但是目前只看到錢。”李安評價道。
至於所謂的電影文化,李安解釋,這不是指那些獲獎電影,而是指普通的電影,“是那種能滋潤我們生活的文化。”
張藝謀對李安説:“到時候我在好萊塢拍片遇到問題,希望可以打電話向你討教。”
張藝謀:妥協時別忘了堅持
有紐約大學的學生現場問李安是如何挑選小説拍成電影的?李安笑稱,自己不像張藝謀,很多項目同時運作,“我比較懶,一次就拍一部,但是從頭到尾都活在角色中,也覺得很幸福。”
除了《斷背山》劇本是別人編好的,其餘的電影都由李安親自參與編劇,“我選小説,不是因為我喜歡這部小説本身,而是小説中的視覺和影像適合我去發揮我想表達的東西,小説中的內容跟我思考的人生命題搭上,我才會考慮。”
談到電影人的妥協問題,李安也叫苦,“我在好萊塢也有一肚子氣。”
而張藝謀則表示:做電影的人一生中一定都會經歷很多妥協,在中國的大環境下更是如此。“我想對所有未來想做電影的年輕人説四個字:妥協,堅持。過程中做必要的妥協,但堅持你的初衷,留那點給自己。”
對於自己的第一部好萊塢大片,張藝謀引用中國古話“借水行舟”,希望借用好萊塢的先進技術與文化輸出的力量,潛移默化地把中國元素與符號藉由電影傳遞出去,哪怕只是做一部“爆米花電影”。
而李安則説,“我的電影作品裏,賣座的得了獎,得獎的都賣座”,“女性觀眾都很喜歡看我的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李安在紐約大學留學的日子
李安曾在紐約大學留學。1978年,李安從台灣來到伊利諾伊州大學戲劇系導演組,1980年順利拿到藝術學士學位。1980年至1984年,李安在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學習。李安曾回憶,他最愉快、最充實的就是在紐約大學的日子。當時的李安所在的專業,每位學生都必須拍五部電影,默片、音樂片、配聲片、同步錄音片及畢業作。李安的畢業作是《分界線》(Fine Line),講述紐約運河南北的華裔與意大利裔的文化衝突。為了這部畢業作,李安靠自己打工、父母資助、當時女友林惠嘉(兩人1985年結婚)的資助,共花費100多萬台幣。

李安未參加紐約大學的畢業典禮,而是與幾位留學生在一處天台單獨拍畢業照
李安的畢業作品《分界線》在紐約大學影展中獲得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兩個獎,李安當時小有名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找到他,提出可以把他介紹給某家電影公司,而一次次都沒有下文。
1985年2月至1990年11月,李安度過了他人生最灰暗、最艱難的日子。在這段時間中,他沒有工作,又做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全家經濟靠他妻子林惠嘉支持。李安一度心灰意冷,認為自己不過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
這時,機會來了。1989年,台灣電影也不景氣。台灣“新聞局”為了提高台灣電影質量,在全球範圍徵集劇本。李安寄去了他的兩個劇本:《推手》與《喜宴》(與馮光遠合寫)。1990年11月,這兩個劇本分別獲得第一名與第二名,並且有60萬台幣的獎勵(第一名40萬,第二名20萬)。這時,李安已經彈盡糧絕,身上只有幾十塊美元。
自此,李安獲得了台灣“中影”公司的投資,1991年4月,他開始拍攝第一部電影《推手》。之後他一鼓作氣,在美國拍攝了《喜宴》,又回台灣拍攝了《飲食男女》,構成了他的“父親三部曲”。
2001年,李安憑藉《卧虎藏龍》獲得第7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等4個獎項。三個月後,2001年5月10日,紐約大學為李安頒發榮譽博士學位。
柏林·1993·李安與張藝謀
1993年2月,李安帶着他的第二部電影《喜宴》參加柏林電影節。《喜宴》在記者會上放映後,反響極佳,第二天各國媒體均有所報道,有的媒體寫道:“《喜宴》一演,整個柏林影展開始發光了!”
德國觀眾的反應也很好,第一次公開放映,把兩千餘名德國觀眾笑得前仰後合。《喜宴》成了當屆金熊獎最大的熱門,它的對手是中國導演謝飛的《香魂女》。李安的投資人、台灣“中影”公司總經理徐立功一開始也沒有把握,他覺得《香魂女》氣勢很強,一是中國文化部副部長親自督陣;二是本屆柏林電影節,中國導演張藝謀是評委之一。但當徐立功看到媒體及觀眾的反應後,馬上有了信心。
最終,《喜宴》與《香魂女》共同獲得金熊獎。投資人徐立功也非常得意,他甚至講了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聞:《喜宴》與《香魂女》人氣不相上下,都非常旺。有人問張藝謀,如果兩片並列獲獎如何?張藝謀説:“我相信所有中國人都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