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志願軍老兵朱彥夫的“極限人生”:無手無腳帶領村民致富
新華社今日(3月31日)報道,中宣部、民政部和總政治部,今天在中央電視台向全社會公開發布“時代楷模”朱彥夫的先進事蹟。朱彥夫(1933-)是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張家泉村原黨支部書記,在抗美援朝中失去了雙手、雙腳與左眼。1957年,他接任村支書,在之後的25年裏,他拄着枴杖、拖着假肢,帶領村民打水井、修整農田、辦副業社、種經濟作物,使張家泉村這個著名的窮村、亂村變成全鎮人均收入第一的村。退休後,他寫下了總計超過50萬字的兩部自傳小説——《極限人生》和《男兒無悔》。

朱彥夫(右)在家中
為村民自辦學校
上世紀50年代的張家泉村,籠罩在一片貧困之中。地處沂蒙山腹地,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幹部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山河依舊、貧困依舊,村民們仍連餬口的地瓜幹都吃不飽。

山東衞視報道朱彥夫
朱彥夫能體會飢餓的滋味。他10歲時父親去世,他跟在母親背後要飯。14歲參軍,他第一次穿上了鞋子和棉衣。在經歷了淮海戰役、渡江戰役、抗美援朝等上百次戰鬥後,朱彥夫遍體鱗傷,斷臂殘肢的他也失去了作為健全人的權利。朱彥夫坦言,他曾想過輕生,但還是那句“共產黨員死都不怕還怕這個”給了他力量。
終於,本可以在榮軍院裏“養”一輩子的朱彥夫,毅然決定回到家鄉。自己吃飯、上假肢、刮鬍子、劃火柴,這些看似稀鬆平常的事,對朱彥夫而言都需要千錘百煉。抱着“能給鄉親們記個工分也行”的念頭,他還拿起一本《學習小字典》,自學文化知識。
他把全部積蓄拿出來,託老戰友買來了200多冊書,在自家開了一間小圖書館。剛開始幾天新鮮,前來借書的人絡繹不絕,但因為大多數鄉親們都不識字,沒幾天就門庭冷落了。於是朱彥夫決定辦夜校,這想法立刻得到了鄉親們的一致支持。
從此以後,朱彥夫每天拄着雙枴,拖着17斤重的假肢,雷打不動出現在距家2裏多外的課堂上。
鄉親們感受到了,深深敬佩這位朱老師。在2年多的時間裏,100多名學生從夜校走出,成為張家泉村建設時期的中堅力量。
打水井
村裏所有的壯勞力都集中在了龍王廟旁,大家正在打村裏的第一口井,這是要命的節骨眼兒,為了這口井,全村已經砸進去一半的家當。

朱彥夫和陳希永育有五女一子
出水了!出水了!
剛被抬回家的朱彥夫,一瘸一拐走進了泥水淋淋、近10米深的井下,不停揮動着殘臂,指揮着大家。這個關口,身為“帶頭人”的他怎能放得下心。
好不容易換班時間到了,一陣忙活兒的朱彥夫想卸掉假肢休息一會兒,卻發現怎麼也卸不下來。
原來,打井濺起的泥水,加上腿上冒出的汗氣,混合了斷肢創面上磨出的血水,生生把假肢和斷肢凍在了一起。
鄉親們流淚了。一位老人跑過來,抱起朱彥夫的雙腿放在自己胸膛上,老淚縱橫地説:“你回家不行嗎?你坐在炕頭上,我們來回跑,給你説巴説巴。求求你,聽俺這一次。”
“要是真長到一塊,我還求之不得呢。”朱彥夫笑着安慰老人。
在朱彥夫的帶領下,張家泉村徹底告別了大老遠去別村打水、缺水灌溉的歷史。
爬山:經常需要卸掉假肢
幹過村支書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啥“活兒”。進得百家門,説得百家話,辦得百家事,對正常人來説這都需要相當的體力,相當的付出,何況是朱彥夫這樣特殘的身體。

朱彥夫與妻子(現已去世)
張家泉村,山多地少,看村子的全貌、勘察工程等,經常需要爬山。爬山對朱彥夫來説是真的“爬”,拄着枴杖走不動了,就乾脆卸掉假肢,綁在脖上,跪着往上爬,而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他經常是在夜裏偷偷地爬,有時下山乾脆骨碌下來,鼻青臉腫、滿身血印是家常便飯。
如果説朱彥夫充滿幹勁、不畏艱苦感召着鄉親們跟着他幹,更讓大家信服的則是他大膽的想法、超前的思維。
在山溝裏刨食,張家泉村世世代代如此。地裏幾條大溝縱橫,土地錯落不堪,尤其是最大的趕牛溝,常年洪水沖刷,溝裏亂石如陣,寸草難生。
號召成立副業社
朱彥夫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填溝,但不是簡單地填,是先用石頭把溝累起來,水可以從下面流,上面墊土成田,與兩邊的農田相連,旱了能灌溉,澇了還能排洪。

1987年,遲浩田看望朱彥夫(左)
説幹就幹,朱彥夫是軍人個性。幾條大溝終於填平,村裏一下多出幾十畝地,當年糧食產量一下增加了四分之一。
水有了、地有了、糧食有了,朱彥夫又開始想方設法讓大夥兒收入多點,他號召成立了副業社,鐵匠社、木工社、米皮社、饃饃社等;他還帶着大家在山上種起了蘋果樹、花椒樹,這在當時的山溝溝裏,可都是新鮮事兒。
在朱彥夫的帶領下,村裏面貌翻天覆地,張家泉村在縣裏第一個有了拖拉機;第一個通了電;人均收入實現了全鎮第一。一個多年的落後村成了先進村,因為貧窮多年沒娶進媳婦的小村莊一年就迎來了10個新娘。
不允許女兒辦婚禮
大女兒向華終於要出嫁了,可當爸媽的誰都不讓告訴,連嫁妝的事兒也從不提。出嫁這麼大的事都“偷偷摸摸”,向華委屈地哭了。

朱彥夫接受採訪
原來,正值村裏打井的關鍵時刻,朱彥夫已經把自己的殘廢金全都貢獻了出來,實在拿不出錢來,他怕鄉親們知道送來禮錢。
這個秘密還是讓鄰居家的張大娘知道了,從小看大的閨女,按當地的風俗,大娘拿出了自己的錢。
“不行!”朱彥夫的枴杖敲得噔噔響。
很多年後的今天,兒女們對父親的這一動作仍然印象深刻。村裏大娘給掰的玉米不能要;六個孩子結婚全不擺宴席、不收一分禮錢;去村外看病,堅決不要車不麻煩組織。
有老鄉問,這些事兒實在不算啥,老朱你咋就那麼倔?朱彥夫的聲音高了八度:“我家有特等殘疾,但不允許有特等公民。要不我哪有臉管別人?咱的話還有什麼説服力?”
論摳門,朱彥夫算頭一個,但論大方,他也數第一。
朱彥夫的妻子陳希永,孃家在海邊日照。有一年回孃家,陳希永用小車推回了兩筐鹹魚。朱彥夫一看,興高采烈地説:“這可是稀罕物,快過中秋節了,給大夥每家送幾條去。”陳希永也贊成。
按大小搭配分份,挨家挨户送去,好不容易坐下準備吃飯,算來算去,發現還有一户沒送到。於是,陳希永把僅剩四條鹹魚中的三條拿走了。
祖孫九人,圍着一條小鹹魚,你推我讓地過了中秋節。
説起朱彥夫幫助人的故事,村裏的百姓説也説不完:蔡光生有心臟病,家裏窮治不起,朱彥夫每月從殘廢金中拿出一大半給他買藥治病;苗有才子女多,家裏就他一人幹活,有一年斷了糧,朱彥夫立刻拿出家裏有限的糧食接濟他,渡過難關;王忠蘭得了肝病,朱彥夫讓妻子做好飯菜送到她家,經常連碗都留下了。
“我是村支書,村裏的事,就是我的事。”雖然口頭上不説,朱彥夫心裏明白,家人對他的付出很多很多,尤其是妻子。
從嫁給朱彥夫起,妻子就把自己當成了朱彥夫的“手”和“腳”,精心照料幫助着丈夫。因為肚子受過傷,朱彥夫夜裏經常急着上廁所,顧不上裝假肢,陳希永就揹他去,有時背不動,就喝兩口白酒,趁着酒勁兒背。
朱彥夫的為人,也讓村裏人人信他,人人服他。
有一次,村裏兩兄弟打架,當孃的氣得想喝藥自殺,朱彥夫拄着枴杖去了,坐在牀上什麼都不説,兩兄弟立刻就停了手。
鄉親們説:“在俺們眼裏,村幹部和黨不分家,黨員就應該是朱彥夫這樣的大丈夫。”
退休後,寫自傳小説
如今,朱彥夫已經走進人生第81個年頭,舊傷新病倍加折磨着這位堅韌的老人,但他的腰板依然挺直,用殘臂敬出的軍禮依舊標準。
在張家泉村的南山上,朱彥夫當年和鄉親們一同填平的趕牛溝“小平原”,依然每年都在打收新糧,朱彥夫當年號召鄉親們種下的蘋果樹、花椒樹依然茂盛,這些如今仍在為村民帶來不少收入,朱彥夫的故事仍經常在村頭巷尾給孩子們講述。
作為現任張家泉村支書,劉文合經常會去看看他們的老書記,朱彥夫有時會從日記本里抽出一張紙條給他,上面寫着致富信息、項目建議等,他平時想到什麼、看到什麼就記下什麼,拿給劉文合參考。雖然他因為身體原因已經從村裏搬出,但心卻從未離開。
與朱彥夫相比,劉文合如今正在歷經另一番事業,帶領百姓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我最佩服老書記的是他超前的思維。在老書記身上,我們需要比照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這位年輕的帶頭人説。
在這個小小的山村,朱彥夫的精神彷彿一顆種子,生根發芽,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在想放棄的時候,人們尤其會想起。
告別村支書崗位後,朱彥夫沒有停歇,也不會停歇。他以殘臂夾筆,寫下了總計超過50萬字的兩部自傳小説——《極限人生》和《男兒無悔》。
這就是朱彥夫,永遠將生命定格在最壯美的極限深處,一言一語中,人們感受到了他豐富的內心世界:
“人活着,就得奮鬥;奮鬥着,就是幸福;奮鬥不止,幸福不斷!”
“用自己的微弱的光温,把這塊土地搞得好一些,讓廣大羣眾能吃得上、穿得上,能過上温飽的日子,這也是我對廣大羣眾的一種報答吧。有一種感恩的想法。”
“清正廉潔不是一項榮譽,也不是做給誰看的。要通過務實勤幹、埋頭苦幹,讓羣眾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穿越時空,這些話依舊滾燙。國家、百姓,是他永遠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