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局勢最新消息:記者探訪頓涅茨克 尋找“脱烏入俄”真相
烏克蘭局勢最新消息:昨日(20日)是烏克蘭重要的節日復活節,當天,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調停人抵達頓涅茨克,試圖勸説親俄武裝“繳械投降”。此前一天,烏代行總統職責的議長和臨時總理發佈聯合聲明,要求東部的“分離分子”與烏政府軍在復活節“一起停火”。然而,20日凌晨,斯拉維揚斯克一處親俄人員設立的檢查站遭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襲擊,混戰中多人死亡。
有分析稱,這起自4月6日以來最大規模的人員死傷事件可能會讓東部局勢從動盪轉向惡化。烏克蘭東部的局勢會朝哪個方向走?漸現雛形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是否是俄總統普京近日首次在公眾面前推出的“Novorossiya”(意即新俄羅斯)的組成部分?“親俄武裝”到底是些什麼人……
《環球時報》記者邱永崢、劉暢連日來在烏克蘭東部輾轉760公里,走遍從頓涅茨克到哈爾科夫的親俄武裝“佔領區”和敏感區,嘗試探尋烏東部“脱烏入俄”的實際情況。新浪觀察員道遠也提供了親歷頓涅茨克被佔州政府大樓的記錄。

頓涅茨克,烏克蘭東部親俄大本營
佔領州政府大樓後,搶奪電台、電視台成新任務
11歲的瓦西里頭戴礦工帽,臉上蒙着巴拉克拉瓦面罩,上身裹着俄羅斯三色旗,手裏拎着棒球棍,腰挎一把大砍刀,稚嫩的眼神裏透出緊張、飄移乃至些許恐懼。他站在州政府大樓前的花壇上,雙眼緊盯舍甫琴科大街方向,準備給支持烏克蘭政府的示威者們“迎頭痛擊”。
瓦西里自稱是“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近衞軍”,他身後是“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總部——**這幢11層高的州政府大樓自4月6日以來一直被親俄勢力佔領。**記者獲得特別許可進入後,看到不少壯碩男子正不停地用廢舊輪胎、沙袋和滾邊鐵絲網加固防禦陣地。
“讓我們交出武器?我們除了自衞用的棍棒外,哪有什麼武器?讓我們撤離政府大樓?那就讓佔據基輔總統府的那班人先離開吧!”自封為“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秘書長兼發言人的亞歷山大•馬爾舍夫18日晚接受《環球時報》記者獨家專訪時,針對俄烏美歐在日內瓦通過的協議明確表態:“第一,我們不會交出任何武器:第二,我們堅持5月11日整個東部公投,公投的唯一選項是:我們東部人是否支持建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其他選項將來再説。第三,我們東部各城之間有着密切聯絡,頓涅茨克並非孤城奮戰;第四,我們正式請求俄羅斯政府出動武裝部隊為我們提供安全保護,派出憲法專家幫助我們研究共和國的憲法。”
從頓涅茨克市中心驅車北行60公里至康斯坦丁諾夫卡鎮,記者遇到一夥人在路中間設路障,上有“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邊界”字樣,有人對過往車輛攔截檢查。20米外的路邊,4名烏克蘭值勤警察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
當車行至克拉馬托爾斯克市時,《環球時報》記者正好趕上親俄武裝人員搶奪當地電台和電視台的發射塔和辦公大樓。30多名武裝人員在兩名“小綠人”——烏克蘭人和西方媒體對身着新式綠色迷彩服的俄羅斯特戰部隊的稱呼——帶領下,不到半個小時就完成佔領行動,並立即切斷烏克蘭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的節目。當天,另一夥武裝人員搶佔堪稱東部“反叛之都”的斯拉維揚斯克的廣播電台。消息靈通的烏克蘭當地記者奧列格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親俄武裝已經明確將電台、電視台列為政府大樓和警察局之後的新目標。”

烏克蘭頓涅茨克州斯拉維揚斯克,親俄民眾和武裝成員集會,武裝飛機在警局上空盤旋
烏官員感慨俄情報能力
從北邊的斯拉維揚斯克到頓涅茨克,再到東南部的港口城市,親俄武裝在15個城鎮織起一張綿密的網。“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秘書長馬爾舍夫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絲毫不掩飾與這些武裝人員的密切關係:“他們都是好朋友,好兄弟,甚至有我們的親戚,相互之間當然要支持與溝通。”
奧列格説,親俄勢力主要由“爺爺輩和孫子輩”組成。事實上,《環球時報》記者在頓涅茨克州政府大樓看到的多是少年或者剛步入青年的年輕人,以及退休的產業工人。多數青年來自距離頓涅茨克60公里的康斯坦丁諾夫卡鎮。《環球時報》記者途經此地看到,這裏的房屋破舊,幾乎沒有一家工廠處於開工狀態。
將這些青年人組織起來的是二三十個親俄組織,最有名的是“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組織、“OPlot運動”。其中“OPlot運動”原是哈爾科夫的青年搏擊組織。“不管什麼名稱,他們都跟俄羅斯‘光頭黨’有直接聯繫”,奧列格透露,“組織嚴密、熱血激進是他們的共同特點。”
《環球時報》記者手中保留着一份以“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組織名義發的告猶太人民書,要求在烏東部的猶太人立即到總部大樓514房間登記,並且繳納每人50美元的“革命貢獻費”,否則將對他們不客氣。這一做法引起國際社會強烈反響,也遭到該組織斷然否認。但與《環球時報》記者交談過的親俄武裝人員確實觀點激進,絲毫不願意與烏克蘭臨時政府妥協。
親歷並用相機記錄4月6日強佔頓涅茨克州政府大樓全過程的奧列格説:“人們挑選了州政府防備最鬆懈的週六行動,一個小時內就突破警察防線進入大樓,同時亮出俄羅斯旗幟,宣讀成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宣言;兩個小時後,第一道路障設了起來。我的相機記錄下那些言談完全不是烏克蘭人並且舉止堪稱職業軍人的‘當地居民’的畫面”,“類似模式被拷貝到東部各處,行動精準得如同照本上演”。
烏克蘭內務部一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官員告訴記者,俄軍事情報機構的活動能力“實在太強”,許多特戰人員事發前一個月就潛入東部各城,比如霍雷夫卡鎮的新任警察局長伊戈爾•別茲列夫,2002年前一直是俄軍情報官。今年2月,他與俄軍情局重新接頭,然後赴克里米亞組織搶佔行動。4月初,他潛回烏克蘭東部,直至當上警察局長。“這些人才是主心骨,否則整個東部局勢不會變得如此之快”,這名官員説。

在烏克蘭頓涅茨克州政府大樓,政府人員將文件搬離政府大樓去別處辦公
獲取武器有3來源
親俄勢力在跟《環球時報》記者接觸時,一直強調他們擁有的武器只有“莫洛托夫燃燒瓶”、木棒和大刀,但記者在親俄武裝佔領處均看到不同類型的武器裝備。
“他們最初的武器來源是民間”,奧列格説,“烏克蘭東部地區有打獵的習慣,**各種獵槍是反政府親俄人員最初的武器。**當然,最初的防彈衣來源需要考證,因為沒有人知道它們的確切出處。”
**有計劃搶奪警察局和烏軍裝備是親俄人員獲得武器的另一個主要來源。**當頓涅茨克警察局被佔的時候,一下子就流失近千支手槍和步槍。在頓涅茨克州政府所在地,記者看到身着迷彩服的男子多數別有手槍,晚上甚至有揹着突擊步槍、戴頭盔、着新式防彈衣和護膝護肘裝備的人員。
**最神秘的是“外來武器”。**在斯拉維揚斯克市政大樓前,職業武裝人員配備的全是特戰手槍、短柄衝鋒槍、手雷和震撼彈。類似武器除俄軍突擊隊外,烏政府軍甚至都沒有這樣的裝備。
除了武器裝備,支撐如此大規模行動的資金又從哪裏來?馬爾舍夫被《環球時報》記者問及“是否從俄羅斯得到直接支持”時閃爍其詞:“我們主要靠民眾捐款。”但支持者多是貧困民眾,而且記者在州政府大樓內看到,捐款箱裏的錢少得可憐。烏內務部消息人士則告訴記者:“俄羅斯情報機構從克里米亞和其他邊境地區向烏東部送錢。比如17日這天,邊防警察就在一個檢查站查到一名男子攜500萬格里夫納現金。兩天前,我們查到3名俄羅斯女子攜180萬現金試圖入境。經過審訊,我們得知她們要帶給親俄羅斯人士。”

親俄武裝武器來源有三
變現“新俄羅斯”概念?
親俄武裝拒絕繳槍和退出所佔政府大樓讓日內瓦的烏克蘭東部局勢化解協議變成一紙空文。最為重要的是,**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全國電視問答中提出的“Novorossiya”(新俄羅斯)概念迅速成為烏東部親俄武裝的口號。**所有被親俄人員佔領的政府大樓和警察局均換上“新俄羅斯”的標語。在一些人看來,這個詞指代的是18世紀沙皇俄國橫跨歐亞大陸的龐大版圖。
頓涅茨克工學院的老師尤利婭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以前,我們覺得戰爭是索馬里、敍利亞發生的事,現在我覺得戰爭可能來到我們身邊。事實上,我學生中有俄羅斯人,有烏克蘭人,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分裂,烏克蘭應該成為一個團結的國家。”陪同《環球時報》記者採訪的奧列格是俄羅斯族,他坦言:“我打內心是俄羅斯人,但我不想回到蘇聯時代的生活,‘新俄羅斯’概念讓我們非常不安。”
平定東部,烏克蘭實在難做主
過去一個月,在烏克蘭採訪的外國記者從克里米亞向頓涅茨克羣體性轉移,使這座東部礦城一下子變成世界的焦點。
好事的記者們給頓涅茨克帶來兩大益處:一,這座城市的語言學院培養了數千名外語翻譯,因就業不足,他們只能在超市、銀行、報社謀生,如今意外得到一份對口的兼職——給外國記者做翻譯,日薪不菲;二,日內瓦會談的美好成果在不到24小時裏光彩全無,親俄武裝無意繳械,記者們紛紛去他們在頓涅茨克臨時搞起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去可謂“全城淪陷”的小城斯拉維揚斯克。
出頓涅茨克城區60公里,《環球時報》記者撞進親俄武裝用輪胎和鐵絲網築起的“邊檢站”,“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紅藍黑三色“國旗”足有半個籃球場大。武裝人員積極行使“權力”,查看後備箱、證件,警告記者不要拍照。從這裏往北到哈爾科夫地區邊界,沿途120公里的多座小城不同程度地成為親俄武裝的“領土”。

一輛烏克蘭第25空降旅的步兵戰車
這些城市有相似的面貌。建築牆皮剝落,商鋪很少,基礎設施簡陋,城郊有廢棄的工廠。當地人告訴記者,烏克蘭獨立23年來,這裏仍保持着蘇聯時期的樣貌,只是工廠關了,工作丟了,生活遠不如當年。
如果説親俄武裝在其他大小城市只是搶佔了零星據點,斯拉維揚斯克着實算得上根據地。每條進城通道、城內每隔幾個街區便設有檢查站,市政大樓高高飄揚着俄羅斯國旗,原本鑲嵌烏克蘭國徽的位置空留幾顆鋼釘。親俄武裝發起佔領行動時,斯拉維揚斯克市長第一時間辭職讓位,現任“市長”波諾馬廖夫是東部親俄運動組織領袖。“人民給我任命”,波諾馬廖夫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對自己的“合法性”深信不疑**,“我們當然不會因為日內瓦協議繳槍回家。”**
過去這個週末,會談四方保持着良好互動。烏外交部宣佈“復活節”休戰,俄外交部表示全力協助烏渡過危機,但“最終化解緊張局面的責任在烏克蘭自己,不能靠外人”。問題是,烏克蘭能做自己的主嗎?
親俄武裝的佔領行動計劃全面、執行乾脆,部分武裝人員難掩專業軍人做派,分離運動的核心勢力和莫斯科聯繫緊密。過去幾天,接受記者採訪的烏克蘭人都認為,俄羅斯深度參與了烏克蘭東部多地的分離運動。
普京上週六宣佈了兩件事,一是給克里米亞俄軍授勳,二是給基輔一個月時間還清天然氣的賬。從亞努科維奇2月逃亡前的天然氣甩賣價,到之後的兩次提價,左手換右手,胡蘿蔔成了大棒。基輔做主的空間實在不大。

俄羅斯國旗在一輛裝甲運兵車上飄揚
探訪被佔政府大樓內部
以下是新浪前方觀察員實記內容:
今天是復活節,4月20日。
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春雨濛濛,凌晨3點,斯拉維揚斯克的熟人來電説,開火啦!我手忙腳亂起牀,帶上設備,招呼司機緊急出車,要知道今天是東正教復活節,司機是東正教徒,真不好意思。
早晨5:30,一行人趕到斯拉維揚斯克市中心街壘前面,幾輛插着俄羅斯國旗的裝甲車在昏黃的路燈下靜靜地停在角落裏,有數名身材魁梧的武裝分子站在那裏,我們找到熟人,工作順利完成。
在這場槍戰中,有五人死亡,其中四人是民團武裝分子。
返回頓涅茨克已是早上十點半,頓涅茨克俄羅斯集團政黨的新聞發言人基馬來電,説克里米亞政府慰問頓涅茨克佔領政府大樓的戰鬥員。
基馬是我當年在莫斯科大學新聞系的同學,基馬原來曾是烏克蘭地區的骨幹、擔任頓涅茨克州政府新聞局長,但因州長與小亞努科維奇有過節,一同被亞努科維奇撤職。隨後基馬隨原州長另起“政治爐灶”。
這是住於頓涅茨克市中心達曼西卡街11號,頓涅茨克州政府辦公室大樓,大樓東西走向,高十二層,今年四月初被反對派民眾佔領,所有官員被迫搬離到幾個郊外軍營辦公。
反對派在州行政大樓周邊五百米處用輪胎、沙袋築成街壘,並設置破輪器等障礙。進入大樓必須繞過三十多處人為設置的沙袋走廊,才可以進入主樓。
每個路口都有手持鐵棍,頭戴鋼盔和礦工安全帽的人員把守,他們的掩體中放着防毒面罩、燃燒瓶、水泥石塊和鋼叉等冷兵器。
進入大樓後,迎面是一幅蘇聯二戰時期的宣傳畫《母親》,昔日懸掛在走廊兩側的歷屆州長像被貼上白色標語,幾條標語的大意是:不與基輔法西斯共同呼吸空氣!堅持到消滅法西斯最後勝利!打到基輔去!
完全是當年蘇聯紅軍打到柏林的口氣。

4月6日,被佔領的政府大樓
一層走廊內人聲鼎沸,有烏克蘭大媽、大嬸主持茶點,還有賣列寧斯大林圖書紀念品的掛滿勳章的老人,走廊裏迴響着雄渾的《頓巴斯礦工之歌》。
基馬告訴我,請媒體來就是要讓外界看看,他們並不是武裝分子,而是反法西斯鬥士。
但是,大樓內的勇士們也不是鐵桶一塊,就在基馬臨時離開的間隙,當我舉起攝像機時,有十餘名氣勢洶洶的酒鬼衝進五樓,這些人臉色鐵青泛白,像是服了過量的白粉,他們叫囂要砸我的設備,關鍵時刻,還是俄羅斯外交部發的記者證起了作用,亮牌後,勇士們對説俄語的中國人恢復了平靜。
就這樣記者進入了五樓露天延伸的平台,這裏居高臨下,行政大樓一公里,一覽無餘。
在這個平台上,都是南方自衞軍團以上幹部指揮所,被稱之為團長的中年人自稱是原金雕部隊的指揮官,曾經在黑海艦隊當過陸戰兵。
基馬錶示,20日凌晨的復活節停火協議在斯拉夫揚斯克遭到破壞,無辜的和平居民因遭“右區”武裝分子進行的武裝襲擊而亡。目前,頓涅茨克局勢緊張,近日有數架運輸機在頓涅茨克機場着陸,這些運輸機裝有防空導彈等裝備,已部署在機場周邊,同時,駐紮在頓涅茨克周邊的烏克蘭裝甲部隊也頻繁調動,根據掌握的信息,基輔正在做大清洗的準備。
基馬指出,俄羅斯集團不會參與下週在頓涅茨克政治力量的對話會議,因為季莫申科什麼政治職務也沒有,季莫申科無權召集這次“先入為主”的調解活動。
基馬代表黨派強調,他們的訴求是必須恢復俄語作為烏克蘭第二官方語言,必須給予東南部地區高度自治權,必須追訴基輔法西斯武裝分子罪行,必須解散基輔“右翼”國防軍。
記者步出州行政大樓,頓涅茨克又飄起細雨,連空氣都是濕的,披着透明雨衣的礦工身影和推滿輪胎沙包的街壘在記者視線中模糊的時候,《頓巴斯礦工之歌》仍在遠處迴響,歌詞大意是:“早晨,旭日高升,我到頓巴斯,卻點亮礦燈;雖然臉黑得親人都認不出,礦工是為信仰去點亮每人心靈的燈火,入地獄再深,也值。”
(《環球時報》記者邱永崢、劉暢,新浪觀察員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