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如:城管小販“旋轉門”
王勝浩今年46歲,安徽涇縣人。
年輕時當過兵,復員之後一直在當地的工廠打工。2008年,受金融危機的影響,企業倒閉,王勝浩沒了工作。在上海奮鬥的老鄉此時給他來了電話:“你願不願意到上海來當城管?”
王勝浩説,他當時對城管這份工作並沒有什麼概念,但他想着,來上海説不定能長點見識。2008年2月,王勝浩來到上海,應聘靜安區城管大隊石門二路分隊的城管協管員。在順利通過了體檢和麪試之後,王勝浩領到了協管員的工作制服,正式上崗。
1997年,中國第一支城管隊伍在北京市宣武區成立。當時,因為城市發展而帶來的環境污染、交通堵塞、攤販經濟等問題突出,而其執法權又分散在環衞、交通、工商等部門,為了加強執法的效率,依據《行政處罰法》中“城市管理相對集中行政處罰權”的規定,城管部門應運而生。
城管制度至今已運行十六年,這期間中國城市化進程高速發展。城市在不斷擴張,而城管的職責範圍也在不斷擴大。為了適應城市發展的速度,很多大型城市的城管部門都採取了聘用協管員的方式進行管理——通常他們被稱為“臨時工”。
王勝浩就是“臨時工”中的一員。他們是城管隊伍中數量最龐大、地位最低的一羣人。在許多關於“城管打人”的媒體報道中,他們與街邊小販水火不容。但對於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説,“城管”只是一份餬口的工作,甚至有時候他們自己就是城管的執法對象。在他們日復一日的巡邏、與小販“扯皮”的過程中,城市也在“整潔”與“便捷”之間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白天城管夜晚小販
應聘成功的第二天,王勝浩就上班了。與他簽訂勞動合同的是一家勞務派遣公司,除了王勝浩之外,還有20多個人和他一起被錄用為城管協管員。
每天早上七八點鐘,王勝浩穿戴整齊,到公司向“小隊長”報到。每人會被分配一段100米長的路段進行巡邏。具體的範圍則是從石門二路開始,穿過南北高架橋,沿着整條新閘路,直到西藏中路。
王勝浩的主要工作內容是巡視。這一段新閘路上大多是賣冷凍設備的店家,由於門面小,不少店家都佔用人行道堆放物品。這些違章攤點,就是王勝浩和他的同事們需要重點糾察的違章行為。

一些城管協管員在夜晚變身為練攤的小販
王勝浩記憶深刻的是在新閘路上有一處空地,有一家專門修理電動車的攤位在此經營多年。最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張板凳和一些工具,後來店主慢慢地搭建起了塑料棚。到王勝浩去整治的時候,這家店主已經把棚子的材料從塑料換成了鋁合金,把這塊空地完全當成了自己的門面。王勝浩説,這樣的違章建築,肯定是要拆掉的。
除此之外,管理流動小販也是另一項重要的內容。常常有些流動的小販騎着三輪車,就在路口擺攤。碰到這樣的情況,王勝浩上前勸阻他們:“這裏不能擺攤,你到巷子裏面吧。”
新閘路兩旁的門面寬平均為3米,100米的距離就有30到40家門面,再加上流動攤販,巡視一次需要耗時近一個小時。
如果沒有聯合執法行動,每天巡視七八圈之後,王勝浩就可以下班了。下午五六點鐘,王勝浩脱去自己的城管協管員隊服,回到和老鄉一起租住的出租屋內——一間沿街門面房的二樓,由於空間狹小,租客們用木板又隔了一層樓,王勝浩就生活在“三樓”——他拿出自己從批發市場買入的上百張光碟,一摞摞碼好擺在三輪車上,轉身成為了夜幕下的小販。
王勝浩解釋説,自己當城管協管員的收入並不高。每個月只有1800元工資,最多還有50元手機話費的補貼——根據規定,協管員沒有執法的權力,當遇到不聽勸阻的對象時,王勝浩們就用手機聯繫“小隊長”,“小隊長”再通過對講機找到有執法權的城管隊員。
在夜間,王勝浩的活動範圍是在靠近北京西路的泰興路上。他從批發市場進一張光碟2.4元,再以5元的價格賣出。生意好的時候,一晚上的收入能有200多元。
不過,大部分時間王勝浩的運氣都不怎麼好。泰興路的管理相當嚴格,每一段路口都有監控攝像,就算到了晚上,城管也不休息。每當城管來執法的時候,王勝浩就像其他小販一樣,即刻收拾物品逃往小巷裏的居民區。儘管如此,王勝浩的光碟還是被城管收繳了好幾次。
王勝浩説,自己是個老實人,光碟被城管收走了,他不吵不鬧,自己“認栽”。事後,他再通過其他途徑,想辦法把光碟“撈出來”。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暫扣王勝浩物品的城管支隊就是他“打工”的石門二路城管支隊。王勝浩自嘲:“我白天是城管抓別人,晚上自己卻要躲城管,想想確實覺得很好笑。”
賣光碟兩個月之後,王勝浩“金盆洗手”了。他説,那段時間因為臨近奧運會要開幕,管理特別嚴格。而泰興路比自己所管理的新閘路離繁華的市中心區域更近,就連晚上,城管都要巡查好幾次。眼看着賣光碟實在賺不了幾個錢,王勝浩就安安心心當起了城管協管員。
理解與溝通
城管協管員的這份工作,自然少不了和人起衝突。幾乎每天,王勝浩都會碰到不聽他勸阻的商販。
“我一直放在這裏的,從來沒人管過我,為什麼我要搬走?”
“別人也放在外面的,我為什麼不能放?”
“你們要檢查的時候我可以搬走,不檢查的時候我不會搬的。”
……
類似的討價還價每天都在上演,商户們也都知道城管協管員沒有權力沒收東西,因此態度更加強硬。“他們都説我們是黑貓(指正式的城管隊員)的狗腿子,”王勝浩無奈地表示,“這是他們不理解。”
王勝浩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好言相勸,如果實在沒辦法解決,他再找自己的上級,王勝浩説自己“絕對不會打人”。
平常上網的時候,王勝浩也會關注一些“城管打人”的新聞。不過他怎麼也不能把這些新聞和自己的工作聯繫在一起,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每次都是“求着”這些店主把違章物品收走。“可能每個人的脾氣都不一樣。”王勝浩最終總結出了這個原因,“不過,打人總是不對的。”
而來自農村的出身以及小販的經歷,讓他對於執法對象也多了一些同情。他覺得,自己和擺攤的小販都是“找口飯吃”。到後期巡查的時候,王勝浩已經總結了經驗,他看到小販們正在做生意的時候,一般都不會上前制止,而是到前面幾家巡視。
王勝浩説,自己就是擺小攤的,如果在做生意的時候有城管過來,自己肯定也不高興。“我的想法就是大家換位思考一下”,王勝浩説。
有時候王勝浩也會和商販們拉家常。“我説,我也是農村出來的,知道你們外出打工不容易。但是新閘路是屬於比較繁華的路段,管理嚴格,你們到菜市場或者小街小巷裏面去,我們就不管你們了。”
這樣幾個月下來,王勝浩和商户之間彼此熟悉了,也互相客氣了不少。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有些商家看到王勝浩在路上巡視,主動招呼他進來吹空調或是喝點水。王勝浩覺得,人都是感情動物,“商販們知道我們辛苦,也會體諒我們”。
這份城管協管員的工作,王勝浩一直做到2008年10月,後來因為家中有事而離開了上海。回想起這段經歷,他説,其實我是挺喜歡城管這個工作的。(應採訪對象要求,王勝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