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藍營的上級,綠營的上帝
4月4日,美國官方公開表態支持馬政府簽訂的兩岸服貿協議,鬧騰了半個多月的“反服貿”運動開始急轉直下:留下一個“先立法,再協商”的伏筆後,學生聽話退場。
台灣政壇一直有個不證自明的通則:“台北到北京的最短行程,是經過華盛頓。”用這個通則來看待台北3•18“反服貿”學運、美國《與台灣關係法》35週年、民進黨主席之爭的謝幕、乃至藍綠兩黨未完的統獨雙簧等等,則知過半矣。
法學博士馬英九為何不在學生違法行動之初,就依法驅離佔領公署機關的成員?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對於台北當局來説,兩岸之間的相關議題不是法治,而是政治。台海兩岸問題的本質,是歷史遺留下來未決的政治問題;政治問題未決,台灣沒有法治可言。至少,小布什所謂台灣是“亞洲與世界的民主燈塔”,是“民主政治”能左右“民主法治”,而非相反。
因此,法學博士自凍法治,等待政治指令,他才能出手。而指令台北的政治上級,是華盛頓。

美國國務院主管亞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丹尼爾·羅素公開表態支持馬政府簽訂兩岸服貿協議(資料圖)
3•18學運發生時,正值美國為紀念《與台灣關係法》35週年,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舉行“台灣關係法的承諾聽證會”。委員會主席埃德羅伊斯等人曾向國會提出第494號決議案,重申美國應堅定承諾和支持《與台灣關係法》,據説還決議出售一批高齡武器裝備給台灣。對此,島內政界人士不分藍綠都表歡迎與振奮。但港媒報導,華盛頓和北京都把3•18學運認定為選戰利害之爭。現實如是,台灣的選舉政治,一定程度是北京和華盛頓影響力的反映。
然而,美國國會部分成員的單方面表態,時常讓島內機會主義者失神。後者往往因此借膽示威,過度膨脹,等到美方亮出黃牌,警告底線所在,又迅速萎縮回神。幾十年來,台北政壇一直在反覆這種演出,台獨派從來不把自己的理念建立在美國紅牌的現實上。從這角度來看,馬政府還是隨風搖擺幅度相對較小的。
過去美國府院對待中國兩岸的表態,或許也是一種政治雙簧。既拉兩岸,也打兩岸,造成台北、北京都對華盛頓吵着要糖吃、推説對岸不是的現象。這正是美國希望的平衡遏制,好漁利其間。可現如今,大陸崛起的勢頭,造成華盛頓需要亞太再平衡的處境和心境;且政治導向的台灣民主越來越難被拿來説嘴,後者在地緣政治上平衡效益的遞減,不斷被美國學界接二連三的“棄台論”強化印象。
美國官方的現實主義越清醒,台獨派的機會主義幻覺和焦慮就越失控,且越不由自主。儘管立場極右的茶黨和少數個別參議員聲稱支持“反服貿”學運,但有人買美國廣告未成,有人聯署請願白宮無效。且在號稱50萬人上凱道的“反服貿”高潮同一天,美國在台協會(AIT)某理事撰文公開質疑“反服貿”抗爭的正當性;另外在“聽證會”上,某參議員還質疑“反服貿”擴大是北京製造對台動武的算計。
《與台灣關係法》就像是華盛頓繫住台北的一條鎖鏈,橫跨19,000公里,長達35年。它的作用,是驅使台北,羈絆北京,也就是美國平衡遏制台海兩岸的戰略產物。但要這條鎖鏈歷久彌新,是反動的想法;中美關係越新型,決定了鎖鏈只能越腐朽,終至被遺棄。只是它的影響太深,不少人就像一種被鎖了多年的動物,解放了反而不知所措。這是它羈絆北京的功能相對減弱,而鉗制台北改革開放的結果卻日益明顯的反映。
3•18學運前幾天,台北某戰略學者表示:“不確定時間是否站在大陸那一邊,但上帝肯定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因為真正共產黨人皆屬‘無神論者’,上帝只好站在台灣這一邊。”他們不敢相信,時間站在大陸那邊,但自己手中也有方向盤;他們沒了上帝(美國),就沒了主心骨。
鮑爾(Colin Powell)任美國國務卿時講過:“台灣不是獨立的國家,沒有作為一個國家的主權。”這話被華府國安會亞洲事務主任韋德寧(Dennis Wilder)重複過,國務院東亞局官員們也是這麼説。3月中的“聽證會”上,國務院亞太事務副助卿梅健華(Kin Moy)聲明:“我們的政策是一貫的,我想將來仍會是一貫的。”
一貫什麼?美國對華戰略模糊中有條清晰的原則:“台海問題應由兩岸人民透過和平方式解決。”現在台海無戰事,沒人會説《兩岸服貿協議》是反和平的,儘管它像是一種單方面讓利的“不平等條約”。怪的是,作為馬英九的競選承諾,《兩岸和平協議》或《兩岸軍事互信機制》,都是促進和平的;可經過“反服貿”這麼一折騰,人們已看出馬英九的“歷史定位”,還得“美國説了算”。
雖然美式和平紅利,可能超出藍綠各派的政治計算之外,但這無礙於後者在島內操作統獨想象。國家定位的高度政治性問題未決,選舉主義的民主市場,保守而極端的訊息環境,美日同盟勢力的存在,仇共反中意識形態的歷史遺留,都是在台灣操作統獨議題的有利條件。
人們發現,將島內藍綠對號統獨,可能找不到政治座位。台北當局“反台獨”的真實原因,是因為“台獨”口號反證台灣還沒獨立,這威脅到“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她的名字叫做中華民國”論述的正當性。所以島內某親藍媒體説:“中華民國是巢,台獨是卵;中華民國是杯子,台灣是水”——而汪洋般的大陸,早已溢出這隻小杯子。藍綠政治人物彼此都清楚,身上的統獨符號只是選舉材料。
選舉主義民主需要的是議題炒作,而不在乎問題的實質解決。議題越假,真炒作的空間才越大,而作假的後果由當真的選民共同承擔——這是近30年來的另一種“台灣經驗”。台灣引進高資本驅動性、民粹化、票決式選舉政治,議題框架內的實質空洞,使得經由這種體制產生的領導失能無力,或統或獨,只能靠“美國説了算”。而唯有失能無力的不統不獨,正是美國所樂見。
今年首日,蓋洛普民調公佈:美國是當今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脅。這很弔詭,美國不是主張“台海問題應由兩岸人民透過和平方式解決”嗎?關鍵在美式和平指的是一種以美國為核心的全球利益秩序,民主、人權、和平、安全等,都是為這種秩序服務的口號。至於兩岸統獨本身,美國不在乎。但很明顯,美國反對台獨帶來的立即性、顛覆性災難,連島內學運都能觸動它的政治敏感。
美國也反統,北京公佈《反分裂國家法》的時候,華府表示譴責;但美國自知,它越來越難以左右北京的意志,甚至難以拒絕大陸崛起所帶來的利益。於是,它只能緊握台北的意志;此所以,台北不統不獨。否則,民進黨執政時應制憲或公投獨立,國民黨執政時應大修兩國論課綱。但事實沒有!
《與台灣關係法》的存在,説明台灣沒有自主統獨的權利;它在兩岸關係上的支配性,甚至高於島內《憲法》。無論“先立法,再協商”如何鬧騰,都只能被關在茶壺裏,自相取暖,等待下一道政治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