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布坎南説一戰
歷史大事件為各類媒體預設了定時引爆器,每隔十年點燃一次紀念煙花。今年是一戰一百年,十的平方,紀念煙花照理應該大如霹靂。霹靂要有新花樣新意思,可惜,目前國內媒體的一戰紀念和回顧陳陳相因,把中學歷史課本重抄一遍,沒有新解,更沒有奇説,無聊得很。
為什麼不和布坎南聊聊?聊聊他2008年的專著《丘吉爾希特勒之“不需要的戰爭”》。
這個布坎南不是中國人熟悉的經濟學家詹姆斯•布坎南。他是帕特里克•布坎南,也是美國人,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右翼思想家。他的這部書,不是歷史考證,而是歷史解釋:提綱挈領,氣焰囂張,讀起來很過癮。
布坎南把一戰和二戰合看成一場戰爭:一戰是上半場,二戰是下半場,中間二十年是幕間休息。西方的很多歷史學家和布坎南的想法一致,認為二戰是一戰的直接後果和繼續。布坎南説,一戰和二戰就是新的三十年戰爭,是西方的大內戰,直接導致歐洲統治的崩潰和西方的衰落。照他看來,這兩次大戰根本不應該打——春秋無義戰。
這本書的副標題是“英國如何失去它的帝國,西方如何失去世界”。一戰之前的英帝國代表了西方對世界的優良統治,代表了歐洲的文明成果和光榮歲月。“英帝國孕生世界五大自由福地: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愛爾蘭。它讓中國香港和新加坡的中國人第一次領教自由。沒有英國,印度不會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民主政體,南非不會是非洲最發達的國家。英國人到達非洲的時候,那裏遍佈原始的部落社會;他們離開之際,留下了公路、鐵路、電話、電報、農場、工廠、漁場、礦場,留下了受過訓練的警察和文官體制。”英帝國在世界各地也留下過罪孽——比如鴉片戰爭。但是從文明建設的立場發言,它功過相抵或者功大於過。
布坎南承認,英帝國的統治總有一天要退場。不過退有各種退法。貴婦人一般儀態萬方地謝幕,優雅地轉身,留給世界一個美麗的背影,“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這是一種退法。像喝醉酒的婊子,被人痛打一頓,一腳踹下台去。這是另一種退法。一戰後、二戰後英國為了戰爭、為了消化戰爭後果的倉皇離去,很像第二種退場。對英國、對世界,這樣的退場都不算福音。
作者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提示。研究一戰的很多學者都忘記一個明顯的事實:第一次世界大戰,是歐洲民主國家之間的戰爭。從十九世紀下半葉到二十世紀初,歐洲的主要國家都進行了重大的政治改革。不必説英國、法國這些老牌的民主國家,就連德意志帝國、奧匈帝國、沙俄帝國都不同程度地建立起憲法政治的架構。可以説當時歐洲主要參戰國政治體制裏憲政民主的權重之大,史無前例,也遠遠超過當今的集權國家。可是,歐洲的全面民主,沒有阻止,反而激發、加劇了歐洲乃至世界的全面戰爭。布坎南引用丘吉爾的話説:“民主政治比內閣政治更殘忍,人民之間的戰爭比國王之間的戰爭更可怕。”
一般常識都説民主能夠消滅民粹,民主趨向理智。至少一戰的歷史教訓是:民粹完全可以是民主的結果;民意民主激盪下的殘暴,反而讓老派政客的計算、節制、分寸感顯得仁慈。一戰結束後被戰勝國民粹情緒左右的《凡爾賽和約》,硬生生地將德國逼上納粹的軍車。
布坎南説,二十世紀初英國最明智的外交政策應該是光榮孤立、嚴守中立,不要和與德國有世仇的法國、與德國有利益衝突的俄國結盟。這樣大規模的世界大戰未必打得起來。這件事,最應該受到責備的就是英國的政治人物,包括丘吉爾。他們煽動了英國國內的恐德仇德情緒。一戰前英國人譴責“普魯士軍國主義”,有點無稽之談。從滑鐵盧戰役(1815年)到一戰(1914年),一百年裏英國人對外戰爭的記錄是十次,德國人是三次。1914年之前,德皇威廉二世在位二十五年,沒有打過一次仗——布坎南漏算了把慈禧趕出北京的八國聯軍——而丘吉爾自己就有三次戰爭經歷,還殺過人。布坎南説,一戰爆發時,“丘吉爾戰爭經驗比幾乎任何一名德國士兵更豐富”。
威廉二世戰前和英國沒有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他本人還是維多利亞女王的親外孫,是英國人的真孫子。英國完全有可能避免與德國對抗,捲入歐洲大陸的戰爭。英國政治家積極參戰的選擇,損人不利己,令歐洲文明萬劫不復。
現在的歐洲,不死不活吊兒郎當頹廢沒落烏煙瘴氣——喝紅酒玩同性戀獎勵癟三藝術家禮遇亞洲暴發户,歐洲人的意志被徹底磨滅。他們原來是世界的主人,如今成了破落户的紈絝子弟。原來的海外領地蕩然無存,歐洲傳統主流人口在第三世界移民侵蝕下不斷萎縮。布坎南覺得這一切都是兩次世界大戰的惡果。
這本書詳細討論的是二戰中的英國和丘吉爾。但二戰一百年還要等上一段日子。我會在紀念二戰百歲的煙花滿天時介紹這部書的主要內容。請讀者留意2039年的《上海書評》。

帕特里克·布坎南:《丘吉爾希特勒之“不需要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