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盧斯：美國戒不掉監管心理

美利堅乃自由之國土，勇士之故鄉——至少國歌是這麼説的。但大家的感覺並不總是這樣。上週，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宣佈將像普通煙草一樣監管“電子煙”。目前沒有證據表明電子煙會誘使人類抽煙。恰恰相反，它是為了幫助煙民戒煙。芝加哥、波士頓和洛杉磯更加激進，甚至禁止電子煙出現在公共場所。電子煙散發的氣體不會損害本人或旁人的健康。不過，它的存在本身就已具有冒犯意味。

長久以來，美國一直在自由與加爾文主義式的干預之間掙扎。21世紀初，美國的鐘擺又倒向干預的衝動。不管是工作場所的安全問題、交通、公共健康或社會行為，伸向微觀層面滋長的監管心理越來越強大。

當今美國遠不是自由的康莊大道，而是一張在地方和聯邦佈滿繁文縟節的蜘蛛網。想脱掉頭盔、解開狗繩騎自行車耍帥？想在海灘開個牛肉罐頭吃？明文禁止。紐約試圖立法禁止16盎司（約合450克）的蘇打水。新加坡的李光耀如果住在拉姆·伊曼紐爾主政的芝加哥，一定感覺賓至如歸。他們説，糖是新時代的香煙。糖都不讓吃，咖啡因還會遠嗎？

這種家長作風的原因是日益滋長的服從心理，另有部分原因是供需驅動。自經濟大蕭條和二戰已經過去了至少了三代人，自越戰也已經過去了將近兩代人，現在的美國人幾乎已經忘了曾經的艱難歲月。勤儉節約、吃苦耐勞這些詞已經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人們對“風險”的理解也越來越寬泛，而承受壓力的能力則迅速下降。大學行政人員如今掛在嘴邊的是“茶杯”學生——一碰就碎。大學新生習慣了應付了事，卻要求課程門門必過；一旦教授按實際水平打分數，學生就要崩潰了。近半數美國大學生無法在六年之內正常完成四年制學業。

另一部分原因是供需。勞動力市場上，大家是在和機器競爭崗位，上司越來越受不了反社會的古怪行為。僱主會定期檢查求職者的網上記錄，吸毒史和犯罪記錄的檢查越來越頻繁。卓越的美國參議員丹尼爾·帕特里克·莫伊尼漢曾抱怨美國正成為“離經叛道”的代名詞。而現在的大趨勢則完全掉了個頭。

一大幫美國小孩顯然患上了某種心理疾病。10%的美國兒童患有注意力缺失症。很多診斷是真的。也許很多注意力缺失症患者被漏報了。但很難相信這種病會突然暴增。過去有人在教室裏坐立不安，會分散你的注意力。而現在，那個人會服用利他林（治療注意力缺失症的常規藥物）。1992年，每500個美國兒童中有1個被診斷為孤獨症患者。而現在每68位兒童中就有一個。吃藥治療的幾率水漲船高。

1992年，每500個美國兒童中有1個被診斷為孤獨症患者，而現在每68位兒童中就有一個，吃藥治療的幾率水漲船高。

成年人也是如此。去年，美國心理學會推出了新版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這是心理醫生的神經。最新發現的病症之一是社交焦慮紊亂症——也即害羞。12%的美國人曾患有社交焦慮紊亂症，葛蘭素史克製藥公司熱情地提供了帕羅西汀片（一種抗抑鬱藥物——觀察者網譯註）。其他的紊亂症包括“性慾過度症”、“斂財症”和“寂寞症”。有些心理醫生相信，美國正在大面積流行焦慮症。也許吧——互聯網時代的生活壓力特別大。不過，更有可能的是醫學診斷過度膨脹。

不停給醫生送藥的製藥公司需負部分責任。這些公司還直接面向教師和家長做宣傳。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每當有人發脾氣，就被看作是生理失衡，需要用藥物治療。

許多美國人——不單是茶黨的擁躉們——反感過度監管和“過度用藥”的趨勢。“不自由，毋寧死”是遊行用的愛國主義口號。“別想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也是如此。千禧年一代的青年人越來越相信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普通美國人中，支持同性戀婚姻、大麻合法化、無神論的比例越來越高。自由是一種悖論。在美國有些地方，抽大麻比抽煙都容易。但自由之路不是單行道。反抗種族歧視、為性自由作鬥爭的背後，隱藏着更深層次的服從心理。從前的離經叛道，如今要接受懲罰或藥方。現今公開批評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的艾倫·弗朗西斯（Allen J Frances）曾領導該手冊的編纂工作，他説：“我們把糧食同一化，把人類同一化。大型製藥公司正在創造它自己的人類同質文化。”

相比其他民主體，美國已説不上特別自由。心理醫生不斷提交新型的“監管不良”的行為病症。立法者們忙着制定法規着手處理。人們對社交病越來越不耐煩，同時，越來越經不起折騰。感覺自己今天特別“有人味兒”？藥不能停。説不定還有法可依。

（本文2014年4月27日原載英國《金融時報》網站，原標題America’s compulsive urge to regulate；觀察者網朱新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