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盧斯:挑戰美國霸權的是美國自己,而非中國
先説最重要的事。中國不會取代美國成為世界超級大國。按購買力平價(PPP)算法,中國經濟將超越美國——上週傳來的這一消息是統計學上的里程碑。但還不止於此。
中國沒有能力,也沒有野心接美國之任。以美元計算,中國超越美國需要大概十年時間。當下的故事在於,美國漸漸不願——更關鍵的是,不能——繼續保持她過去70年來扮演的角色。美國霸權過後,將是世界多極化——而不是中國走上台來。問題是,什麼樣的多極化?會建立在美國框架下的全球規則的基礎上嗎?還是“身後之事,與美國何干”?

美國霸權過後,將是世界多極化。
地緣政治的轉化早已在亞歐大陸的兩端展開。上週,奧巴馬訪亞歸來。此行,他訪問了亞洲的四個國家,都是中國的鄰國。這幾個國家都畏懼區域霸權擴張。美國總統將他剩餘的大部分時間花在烏克蘭以西的俄羅斯周邊地區,鼓勵他們要團結一致。他們也擔心越來越具掠奪性的地區性大國。60年多前,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勾畫了對蘇遏制政策。如今,美國一不小心踏入了對中國和俄羅斯的雙重遏制。
對美國領導力的需求仍然很強。但美國維持雙重遏制政策的能力已是一個公開的質疑。
亞歐大國間較量的迴歸在全球經濟變化中找到了對應。美國在美元體系下仍是領頭羊——美元是唯一穩定的國際貨幣。美國的人均收入是中國的五倍。也許中國需要花30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在生活水平上趕超美國,但她迎頭趕上的速度卻是驚人的。本世紀初,中國經濟僅佔全球經濟的4%。而今,這一數據已達12%。美國則從三分之一降至20%。
中國會在未來十年的某個時間點超越美國。但她不會取代美國。其中包含着危險性。美國不再有能力維護世界秩序,而中國則缺乏正當性。中國這個獨裁國家不是靠移民建立起來的,也從不尋求輸出普世價值。
我們已經處於多極經濟體系的早期階段。後冷戰時期的美國全球秩序的建立圍繞着她所發起的國際機構——聯合國(UN),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World Bank),以及北約(NATO)。該秩序也建立在1994年烏拉圭回合定下的貿易協定基礎之上。
之後,美國就不再有能力完成一次新的回合。多哈回合是她的一切,但該回合已經終了。奧巴馬在歐洲和太平洋的貿易大計劃失敗了。兩大計劃都是為着防禦目的——中國並不包括在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TPP)中,而俄羅斯不是跨大西洋貿易投資夥伴之一。美國缺乏幫助他們的影響力。
在IMF改革上也是如此。中國在世界頂尖經濟體中的投票表決權僅佔4%,幾乎只是她在全球經濟中所佔比重的三分之一,這十分荒謬。
諸如印度、墨西哥、巴西這樣的國家的代表權也不盡如人意:比利時仍比這些國家所持有的投票權要多。可以理解,這些國家正開始遠離美國所建立的國際機構。奧巴馬的功勞在於,他結束了喬治•W•布什政府建起的IMF治理談判,並達成協議增加新興世界的代表權。然而即便是這樣的邊際再分配也受到了國會的阻撓,也封鎖了奧巴馬尋求貿易主動權的餘地。美國正表現得像一個衰落中的霸權國家:不願分享權力,也無法強逼結果。
在美國處理氣候變化問題時也能看到同樣的問題。作為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美國拿出了一筆錢來資助新興世界國家進行碳減排。但是,所謂的“減排換資金”政策失去了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資金。
美國及其夥伴國都無法提供像2009年哥本哈根峯會上承諾的1000億美元一年的氣候援助。不得不再提,美國國會妨礙着美國領導人。奧巴馬也無力在這件事上有所作為。值得慶幸的是,中國、印度和其他國家開始注意能源效率是否符合他們的自身利益。不過這些國家正自主地作出一些改變。
骰子尚未擲下。想要把多極世界塑造成什麼樣,美國手握的牌最多。她比任何一個潛在對手都有正當性——尤其是中國。但是,美國對付這些困難的能力卻受到了國內癱瘓所阻。問題的核心在於美國中產階級的不斷下滑,而中產階級又是冷戰後美國全球力量的基石。全美國不斷加劇的經濟不平等和華盛頓的政治失靈,都扼殺了美國的寬宏大量——這一定義冷戰時期美國領導力的精神。這一損失無法量化,也因此而不真實。
美國仍然有權力定下全球參與的基調,讓談判結果對自己和世界都有利。但是,這就要求美國重獲開明的自利精神。我們必須都抱着這樣的希望:這種精神只是在休眠,它並沒有消逝。
(英文原載英國《金融時報》網站2014年5月4日,原標題:Uncertainty, not China, is replacing US power;觀察者網張苗鳳/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