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好讀書 不求甚解
【本文為作者2014年5月15日於華東師範大學閔行校區演講的文字整理稿。】
讀書當學諸葛亮
今天我坐在這裏和大家談讀書,由頭是一個QQ羣裏的對話。上個月,我和你們一個學長在同一個QQ羣裏聊天,羣裏有人説他認識的一個人吹牛,吹自己大學4年讀了一千多本書。我插嘴説未必是吹牛,我大學四年讀書的數字肯定比這個多。羣裏立刻就有人問,一年365天,大學四年也就是1460天,你憑什麼能做到每天讀書超過一本的?我借用陶淵明的一句話回覆了一下——“好讀書 不求甚解”,我不求逐字逐句,只求看個大概,再加上我讀書快一點,逃課率高一些,一天讀一本書其實不算難,我還有空每天踢球打遊戲呢。陶淵明這句話就是我今天發言稿的標題。
歷史上贊同我這種讀書模式的人,名氣最大的不是陶淵明,而是諸葛亮。《三國志》記載,諸葛亮年輕的時候和別人湊到一起讀書,別人是“務於精熟”,諸葛亮則是“觀其大略”。後來還有不少名人有類似的學習模式,但諸葛亮算是頂級名人裏第一個公開宣揚這種學習模式的。為什麼他是第一個呢?我有個比較個人化的解釋。

《三國志》記載,諸葛亮年輕的時候和別人湊到一起讀書,別人是“務於精熟”,諸葛亮則是“觀其大略”
諸葛亮是東漢末年人,他打工的地方就是東漢的一個分裂政權。在中國文化史上,從長遠來看,東漢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佛教傳入中國,不是道教開始創立,而是蔡倫造紙。造紙術把樹皮、破布這些廢料變成優質的記錄工具,把原來笨重的竹簡,貴重的絲綢都替代了。信息的記錄成本、運輸成本都降低了一個數量級,寫作效率提高了不止一個數量級。從此書籍不再是家傳的寶貝,而是中等家庭説買就買的普通文化用品。如果人類有史以來的所有發明按照重要性排個順序,造紙術或許不一定能進前三名,但肯定在前十名裏有一個位置,和鑽木取火、發明輪子是一個級別的。
當然,實際上紙到底是不是蔡倫發明的還有爭議。但是成熟的造紙技術的確是東漢出現的,時間是公元100年左右,諸葛亮生於公元181年,公元200年的時候正好開始讀書,和紙的發明差了1個世紀,三四代人的差距。按照農業社會的技術傳播速度來説,紙在那時候還是一個新技術,還沒有完全普及。長沙有個叫走馬樓的地方,挖出過幾十萬片竹簡,就是三國時吳國的政府文件。可見當時雖然有紙,但是還屬於過渡階段。社會還沒有完全適應紙的使用。各地關帝廟裏常有關羽夜讀春秋的畫像,這個畫像手裏有的拿着竹簡,有的拿着紙質書。這就反應了過渡年代的現實。
諸葛亮就生活在這個偉大的過渡年代。他按照他的讀書模式讀了十幾年書之後,被請去管理國家,出將入相。可以説他實現了中國文人的最高夢想。他這個成就,和他的讀書模式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得到這個成就的人不是諸葛亮幾個讀書認真的同學呢?我按照有限的信息考慮了一下,這應該和過渡年代的發展條件有關係。
造紙術的普及,帶來的必然是信息爆炸。在先秦時代,學富五車就是大學者了。從考古來看,差不多每克竹簡可以刻一個字。一車竹簡按照最誇張的算法,一噸,就是1000千克,100萬字。5車就是5百萬字。放到今天,一般50萬字的書就是一個磚頭大小,500萬字就是10塊磚頭大小的書,泛讀的話,一個星期可以讀下來。精讀的話,各位一個學期要用的教材和參考書數量也肯定超出這個數字了。漢朝算是第一個穩定的大一統王朝,蒐集了幾代人,《漢書》對書籍有個精確的統計數字,全國只有13269卷,其中三分之一是算命的書,換算今天的大部頭著作也就是一兩千本的樣子,放到圖書館擺不滿一個大書架。這就是當時中國人的全部知識。
這麼一點書,要了解世界的人當然要精讀,細細的讀。反正一兩千本書,扣除那些一般用不着的非常專業的書,花十年把全部知識讀完一點不難,然後你見到天下最牛的學問大家也沒有心理壓力,反正咱們的學術底子是差不多的,就算你比我聰明,也就是多了幾處小突破,你能比我強到哪裏呢。這種讀書習慣一直延續到東漢末年,就是諸葛亮那幾個同學的精讀模式。
另外,當時説天下有一萬多冊書,實際上不是説人人都接觸得到的。司馬遷這種國家史官才能接觸的到大多數書籍。其他的書,都是大户人家,用專門倉庫存儲的寶貝。漢書還有句話,説是“遺子黃金滿籝(盈),不如一經”。説你留給兒子一箱子黃金都不如一套儒家經典。我理解這話實際上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説知識的重要性,另一層呢,就是説這書籍也不便宜,起碼也得用不少黃金去買的。否則有錢買那麼幾十幾百套書放在家裏不是很容易嗎。
前面我説漢朝統計全國一萬多冊書籍,這些書籍分類分成569家。“家”這個單位很有意思,實際上反映了書籍由學術家庭壟斷的傳統。你普通老百姓的家庭,不是學術世家,不是高官,不是貴族,讀書本身就是稀罕事,能弄到一本書,必須細細的讀,讀到倒背如流才算不浪費這次讀書機會。
造紙術帶來的信息爆炸改變了兩個事實。一個是書籍總量爆炸性增長,一個是書籍便宜了,普通人買一本、借一本,最不濟抄一本也很容易弄到書。於是普通人,或者説普通的中產家庭子弟第一次遇到讀書讀不過來的問題。最起碼在年輕時候的十幾年沒法讀完能弄到手的全部書籍。
面對這種局面,諸葛亮的同學們顯然還是沿用了老傳統,讀不完也要精讀,大不了讀到老學到老,一輩子。諸葛亮和他們不一樣,認識到了新時代的到來,知道要全面認識社會,再也不能指望精讀所有的文字,只要觀其大略即可,重點的才需要精讀。這實際上就是現在本科生教育的思路,有核心課程,有一般課程,有選修課程。大部分課程都不是讓你把教科書背下來,而是讓你知道這門知識的脈絡,需要用的時候隨時來找也不遲。
諸葛亮先領悟到這一點,所以他20多歲已經對社會有了全面認識,可以“畢業”了。他27歲那年,就是各位讀博的關鍵年份,被劉備這個副省級軍閥請去當高級參謀,差不多等於直接聘到副局級幹部,第二年以特使的身份到東吳説服孫權結盟;29歲就當了軍師中郎將,總參謀長;畢業14年他41歲當到丞相,政治局常委。要是諸葛亮也像同學那樣讀書,恐怕這個年齡還在讀書呢。可是諸葛亮54歲就死了,這是那個年代的正常年齡,曹操劉備這樣的長壽人物也不過是60多歲就掛了。諸葛亮這20多年的精彩人生,就是他領先時代為自己搶來的人生。
給外星人當導遊
我前面花了這麼長時間説諸葛亮,不是想告訴大家怎麼畢業就當上副局級。而是想舉個例子,在信息爆炸的年代怎麼讀書。諸葛亮是趕上了造紙術這一波,經歷了竹簡變成我們熟悉的書的年代。現在,就在我在這裏談讀書的同時,書已經不再是傳統概念的書了,紙這個概念正在逐漸消亡。我現在在一個叫觀察者網的新聞網站工作,在上個月,我們網站還有一個實體版的雜誌叫《社會觀察》,這個月開始,我們就只有網站沒有實體版雜誌了。在我們老闆看來,紙上閲讀的衰落不可避免。
不過,很多人還不適應這個新的現實。我前幾天聽了個段子,説是去年作協開會,有幾個稿費上千萬的網絡文學作者也受邀參加,聚餐的時候,幾個老作家和這些網絡文學作者坐到一起,問他們説:“小夥子挺年輕,一本書印多少冊啊?”這幾個小夥子沒敢説每天都有上百萬讀者點他們的更新,怕這些老先生理解不了,就按照自己實體版的印數説了一下:“幾十萬冊吧。”然後就把老頭嚇壞了,“你們自己哪有那麼多錢,印幾十萬冊!”
這就是説,這些老頭子一方面發現了實體書往往虧損的現實,卻不承認自己跟不上時代,沒法寫出普通人能欣賞的電子讀物,寧可自己貼錢也要出書,要保持紙質閲讀的純潔性。這些老頭,就是諸葛亮那些讀什麼書都要逐字逐句的同學。
當然了,我也不是説網上那些稿費高的寫手就是諸葛亮,也不是説在座各位學會快速閲讀就能當諸葛亮,就能畢業去當副局級幹部。畢竟眼下還不是天下大亂的三國時代。但是呢,我們今天不妨學習一下諸葛亮的讀書模式。因為各位的讀書目標和諸葛亮可能也有很大的重合。
我來之前看了我自己的講座海報,上面寫的很清楚:“無法對各位做出人生指導,也沒能力幫各位設計職業規劃,只想分享一下個人讀書的喜好”。所以,今天來聽我聊讀書的各位,應該也沒打算聽我説怎麼當副局級幹部,也不是來聽專業課的,而是像諸葛亮那樣,打算通過閲讀來全面瞭解這個世界,在自己的腦子裏建立一個世界模型。諸葛亮用這個模型可以去管理國家,我們至少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接下來我就聊聊我在這方面讀書的經驗。
我第一次想整理一個推薦書單是4年前。那天我在寶雞辦事,事情辦的很快,時間非常充裕,我選擇了一條偏僻的鄉村公路,路上有點困,我停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太陽快落山,我開車走人,往東面的西安走。開了幾步,我看了一眼後視鏡,立刻就嚇的停車了,因為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了一個血紅的月牙。我停車再看,還是個血紅的月牙,下車看,還是月牙。我不知道我剛才睡覺的時候,這個地球發生了什麼事。想了半天,我才意識到是日食,我就站在那兒一直盯着太陽,看着這個月牙落到地平線以下。
盯着太陽的時候,我當時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我剛才睡覺的時候有個外星人從天而降,敲敲車窗把我叫醒,指着太陽問我:“你們這裏落太陽都是這樣的嗎?”,再指指我的汽車問我:“你們都住這樣的房子嗎?”我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外星人?
最好的辦法是帶着外星人走遍地球,帶他看100次正常的落日,然後再解釋我們的衞星是月球,月球偶爾會擋住太陽的事實,帶着外星人看整個人類的城市,然後告訴他,在荒郊野地裏碰到一個人和一輛汽車是偶然事件,實際上多數的人和汽車都存在於城市裏。總之,先了解普遍的人類生活,然後才能談個別的特殊事件。
然後我又想,如果外星人説我沒空跟你轉整個地球,今天下午就要離開,你找個圖書館,給我帶幾本書走,我會給他提供什麼書?怎樣才能用最簡潔的書單來解釋我所知的這個世界呢?這個問題我那天想了一路,然後就忘了。
又過了幾年,我兒子長大了,我帶着他去旅行,他趴在車窗上問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有的問題我不是回答不了,而是沒法用他的語言解釋清楚,我就告訴他以後要讀書自己解決。現在他識字了,我履行承諾,經常要去給他買書,或者在網上給他選擇合適的科普片給他看。我發現我重新遇到了當年的問題。從我6歲的兒子的角度看世界,和從外星人的角度來看世界,區別其實不是很大。他們都需要一系列的書籍來了解這個世界。
外星人雖然一直沒來,我兒子可是已經過了看童話書的階段,我這段時間正在給他準備一系列的科普書。半個月之前,有人給我打電話,説這邊有個讀書會,你來談談讀書問題如何?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給我兒子,或者説我給外星人準備的書單。我接下來就想談談這方面的話題。分人類學、天文、地理、歷史幾部分談談我的讀書經驗。
人類學
對任何一個外星人,或者説任何一個人來説,要認識這個世界,首先應該認識什麼是人類。
但認識人類呢,又不能靠隨便走上大街去看,你作為人類的一員,從內部觀察特定狀態的人類是看不出問題的。因為你首先也是人類羣體一員,從內部觀察容易受自身影響,其次你也沒法區分人類的行動到底是本身的選擇,還是被環境受限的結果。你讓富士康的一個員工對整個廠幾十萬人的生活狀態做個整體描述,得到的答案肯定是不客觀的。所以,要認識人類自身,必須做到兩個前提:一是脱出日常生活,從俯瞰的角度分析人類活動,二是觀察各種環境中的人類生活模式,總結共性,分析差異。換句話説,我們要像分析魚類、鳥類那樣去分析人類。
分析魚類的書名應該是魚類學,分析鳥類的書名應該是鳥類學,分析我們人類的書顯然就是人類學。在此我首先向大家推薦讀一讀人類學,以一個外星人的旁觀者視角來看看人類自身的學科。
人類學,按照定義説呢,是是從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對人類進行全面研究的學科羣。包括考古,去挖古代遺址和古人類的骨頭;包括研究各個民族的宗教和巫術,看看為什麼各地的信仰如此相似又為啥有那麼多不同;甚至現代城市裏大家怎麼上班,怎麼娛樂,怎麼相親,也是人類學的研究對象。總而言之,就像我們研究非洲象和亞洲象的共性一樣,人類學研究不同環境下的人類。
我最喜歡的人類學案例就是研究人們從原始部落進入現代社會的反應。我們人類的祖先在草原上生活了幾百萬年,用石器打獵,採集,生活在原始部落裏。這段時間足夠長,長到能夠通過進化改變我們的基因,進化出一批最適應這種採集打獵生活的人類。我們現代人就是這種進化的結果。
在過了幾百萬年遊獵部落生活之後,人類發明了農業,定居下來開始種莊稼,建立城市,建立文明,最終形成我們今天這個社會。從發明農業到今天,人類只過了一萬年。雖然一萬年對於文明史來説不短,但對於進化史來説,太短了,人類幾乎完全沒有基因分化。地球上任何兩個民族都可以直接通婚,不存在基因障礙。這説明我們都繼承了石器時代祖先的基因,這些基因不僅決定了我們的身體,還決定了我們很多思考方式。研究石器時代的部落生活,可以解釋我們今天許多的行為。
比如説不管哪個民族,人類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吃的肉食都比較多。分散開吃零食的時候,吃甜食和堅果比較多。這是因為原始部落沒有冰箱,不管打獵打到多大的獵物,都得一次性吃掉。所以全部落習慣在一起聚餐吃肉。甜食在原始社會意味着水果,男人們出去打獵的時候,女人和孩子們就去採集,摘水果,砸堅果。這些甜的東西、脆的東西可以一邊摘一邊吃,也比較耐放,可以放在山洞裏,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所以不管什麼民族,都是聚餐吃肉,零食吃甜的和脆的,沒有哪個民族會反過來。
又比如那時候男人們出去打獵,都是全部落一起出動的。一個穩定的部落幾十個人,能跑能打的壯年男人也就是十幾個左右。所以,全人類的男人都形成了結成十幾個左右的隊伍去打獵的習慣。到了文明社會,大家不需要打獵也沒地方打獵了,但男人的基因裏還是埋着結隊打獵的本能。所以男人扎堆的地方,基層組織的單位基本都是10多個人,這樣合作才最有效率,多了少了都不行。現代步兵班的基本單位就是10個人出頭,加一個班長。古代軍隊的基礎往往是十人一隊,這都是原始部落給我們留下的基因烙印。
其實這個推論最合適的地方是體育運動。世界第一運動是足球,足球每隊上場11人,可以換三個人,平均每場是十二三人上場。橄欖球雖然修改了足球的規則,但上場人數也是11人。這不是個偶然的數字,而是我們從基因裏繼承的遊戲規則。
除了足球和橄欖球,我們還玩其他球,比如説籃球排球冰球。但只要是有激烈身體對抗的球類,上場人次都會努力地接近十二三人這個數字。籃球上場是5個人,冰球6個人,但是隨便換人,一場下來往往也是十多個人上場。排球上場人數是6個人,一局比賽允許換6次人,加起來正好12。這些數字都不是偶然的。
從遊戲模式來説,球類運動的基本模式,就是這麼十來個男人追趕一個快速移動的東西,這個東西不一定是個圓形,但一般來説肯定是動物皮包裹的有彈性的東西。這些男人要對這個球幹什麼呢?一般的目標都是趕到網裏,然後慶祝勝利。這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打獵。在球場休息的時候,會有一羣女人跑上來跳舞,助威,這也是原始社會留下來的傳統。我們現代人找個機會把他發掘出來而已。
所以我們沒必要抱怨在球類運動上男女不平等,女人不喜歡足球。對足球的熱愛本來就是男人基因決定的潛意識,女人看球本來去看最健壯,最帥的那個男人的,你讓女人關心足球技巧,那是和基因對抗,沒有好下場。女人最喜歡的運動是採集,過去是拿着籃子鑽在灌木叢裏翻草莓,現在是拿着包包在街上找自己喜歡的商品,幾百萬年的基因決定了女人喜歡逛街,這也是任何人攔不住的愛好。
足球和逛街的例子,説明人類的行為並不神秘,完全可以像研究動物行為那樣歸納總結。讀人類學,讓我們在認識中擺正人類的位置。既不用宗教神秘主義去解釋人類的行為,也不會兩手一伸,説人類行為完全沒有規律,沒法預測。另外,看一些人類學的科普書籍,對各位談戀愛會大有幫助,讓人類的基因和文化力量當你的盟友,有時候比一套付了全款的房子更有效。

《裸猿》
這裏我推薦的人類學書籍就是《裸猿》系列,三本。第一本就是《裸猿》,非常精確了描述了人類學家眼中的人類,就是沒有毛的一種猿猴,從生物學和進化的角度來定位我們人類,討論人類各種行為的原因。第二本是《人類動物園》,討論了把這麼多沒毛的猴子扔到現代都市的水泥叢林裏,我們會做什麼反應。足球其實就是男人遠離能打獵的草原之後,做出的一種補償動作。第三本是《親密行為》,討論人類作為一種智能生物,怎麼表達彼此的好感。看完之後,我們可以轉頭看看同宿舍的同學,觀察一整天,相信你會有不同的視角。不過小心點,不要嚇到他們。
讀了這三本書,或是其他的人類學著作,無論是對人類自身的認識,還是談戀愛追異性的能力,各位應該都能上一個台階。如果大家對人類學有進一步的興趣,那我就不繼續開列書單了,現在是搜索引擎的時代,只要你對一個話題有興趣,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天文數字
對人類自身有個認識之後,我建議大家去認識一下人類的物質生存環境。讀一點天文學和地理、地質學。對人類的生存環境建立一個感性模型,爭取閉上眼能想象你在這個宇宙裏的定位,就像你閉上眼能想出你在學校的位置一樣。
在這裏,我提個問題。在大家的直觀感受裏,中國現在的空間站,天宮一號的軌道離地面近,還是上海到徐州近? 由於我經常坐火車在北京和上海之間跑,經常是上車兩三個小時,火車就到徐州了。但是,天宮一號發射的時候,我記得用了差不多24小時,天宮一號才進入現在的軌道。一個是火箭速度飛24小時,一個是火車速度開兩三個小時。在我的直觀感受中,應該是天宮一號遠,徐州要近才對。
實際上呢?天宮一號距地面三四百公里,比南京遠點,肯定比徐州近的多,從我們頭頂上飛過的時候,差不多和合肥離我們一樣遠。在座的同學,估計大多數人的家鄉比天宮一號遠的多。對我來説,讀天文學,讀一點地理學,首先就是解決這個感性模型的問題。
為什麼天宮一號要以三四百公里的高度飛呢,因為天宮一號要基本避開人類日常生活的環境。人類需要空氣生活,一般意義上的稠密空氣只在地面附近幾十公里存在。前年個美國人從40公里高空跳傘,我們就説他在大氣層邊緣跳傘了,是人類肉體能承受的極限。天宮一號距離地面的距離是這個人的十倍,就是為了避開更稀薄的大氣層。
剛才這個推算實際上反映了一個事實,就是從宏觀來看,人類生活的圈子更接近於一個二維球面,而不是三維空間。不帶氧氣,人的生存極限高度是10公里左右,最深的鑽井和海溝都差不多是10公里深,加起來厚度不超過20公里。但是這20公里的厚度,延伸到整個地球表面,構成一個直徑一萬多公里的球體。如果把地球縮成一個一米大小的地球儀,20公里就意味着不到2毫米的厚度。如果是個玻璃球的話,這個球恐怕放在地上就碎了。
在這個模型裏,天宮一號和許多衞星就在離地面幾釐米的地方飛,同步衞星在三米外,月球呢,離地球三十多米,差不多就是一個籃球場的長度,大小比籃球略大。太陽呢?是15公里外一個100多米大的球,相當於我們在虹橋機場看人民廣場的上海市政府大樓。現在冥王星不算行星了,距離我們最遠的行星是海王星,在500公里外的太陽系邊緣,是另一個5米大的球。最近的恆星離我們是400萬公里。注意這400萬公里是模型裏的數字,真實距離是4光年。
對我而言,在教科書之外讀天文學,目的就是建立這種我能理解的數字模型。一般來説,數字後面的0超過十個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失去理性判斷。教科書告訴我太陽到地球的距離叫一個天文單位,最近的恆星離我4光年,銀河系有十萬光年大小,但這種數字我很難理解到底有多大。所以我需要給自己建立一個能理解的感性模型。前面我説,在那個模型裏,海王星在500公里開外,和徐州到上海的距離差不多,這意味着在太陽系裏找地球生物圈,就像在一個省那麼大的範圍內找一個一米大的玻璃球。我一下子就明白人類有多渺小了。
關於天文學的科普書籍,我推薦一本毛澤東喜歡讀的天文科普書《大眾天文學》,1973年法國總統訪華,毛澤東還專門問這個作者的情況。美國人尼爾.德格拉斯.泰森寫的《萬物起源》和卡爾薩根的一系列書籍都不錯。當然了,天文學的科普書很多,不一定就看我推薦這兩本,我只是提供一個經驗,希望大家看天文學書籍的時候,務必不要被數字嚇倒,而是要把他們轉化為自己能理解的數字,必要時自己用紙做幾個模型體會一下。這樣,對於我們這些外行來説,讀天文學的第一個目標就算達到了。
地理的尺度
除了天文學,地理學和地質學也是幫我們給自身定位的科學。其實我這方面也讀的不多,真正留下的最大財富是對一個單位的理解,就是“立方公里”。地理學和地質學經常用這個單位來衡量河流的流量,衡量冰川和岩層的規模。比如説,長江每年入海水量是1000多立方公里,中國冰川總量是5000立方公里,1991年菲律賓火山爆發,一次性噴了5立方公里岩漿出來,一次颱風帶來的降水也有幾十立方公里。海洋的總水量是13.7億立方公里。這個單位是不是聽起來不算大?
實際上,這個單位看起來也不算太大,顧名思義,一立方公里就是長寬高一公里的立方體。上海這邊,從外白渡橋到延安東路隧道是一公里,或者説,兩條寬馬路之間的距離就是一公里,1000米,正常人用10分鐘就能走過去,體格好的人不到3分鐘就能跑到。迪拜那個全世界最高的大樓,哈利法塔,也接近1公里高。按照這個長寬高做一個立方體,看起來的確也不算啥。
雖然長寬高看起來都不大,但是,一立方公里是長寬高的乘積。一千米乘以一千米再乘一千米,是十億立方米。我們每個人洗一次澡,是用不了0.1立方米水的,一立方公里的水可以給全世界的人泡澡。反過來説,人的密度和水差不多,每個人的重量誇張點算,是100公斤,0.1立方米。70億人擠到一起,如果把中間的縫隙擠出去,最多也就是0.7立方公里。還裝不滿一立方公里。扔到隨便一個略大的峽谷裏面,或是山脈裏,根本就不起眼。
我第一次計算這個數字的時候才意識到,雖然在自然界,也就是我們前面説的這個玻璃殼裏,一立方公里不算啥,但是對人類而言,立方公里必須是談到全人類的時候才能用的大單位。這個單位實際上就是70億人類合力改造地球能力的極限數量級。三峽工程是作為千年工程設計的,物理尺度只有一兩億立方米,也就是0.1-0.2立方公里。京杭大運河挖了兩千年,算上現代疏浚成果,不過是幾立方公里的土方量。全世界每年上千萬礦工,幾百萬台機械,日夜不停的挖礦石,一年能挖多少礦石呢?才4立方公里。這還虧得我們有許多露天礦,沿着地面挖就能挖到礦石。這些所有的工程成果堆起來只能算箇中等山頭,倒下去填不平一個普通的山谷。任何一個山區的同學,都能在自己的家鄉找到一個無人的山谷,把人類一年的文明成果都填進去藏起來。
換句話説,考慮人類世界的事情,千萬不要隨隨便便讓數字超過這個單位。現在許多人在網上發表言論,動不動就要挖掉一座山,或是要填掉台灣海峽,解決統一問題,這本質上就是對人類自身定位有誤。現實生活中也有不少人經常做這種忽悠。我不知道你們這個年齡的人是否聽説過牟其中這個人,他在賺了一筆錢之後,號稱要炸開喜馬拉雅山,讓印度洋的暖濕氣流進入中國西北改變氣候。當時還真有不少人相信,甚至投資,現在這哥們還在監獄裏住着。這幾年,每當天氣異常,微博微信上總有人去攻擊三峽工程,甚至連汶川地震也要怪三峽,這種流言能到處傳播,説明地理學的科普工作有很大欠缺。
不過呢,一方面有些人把地球想象的太小,把人類想象的太強大。另一方面也有人因為對地理學知識的恐懼,把地球想象的太大,覺得地球無邊無際,幹什麼都行。這也需要對地球的規模有感性認識。
比如説,我們站到海邊,看輪船逐漸開過來,是先看到桅杆,再看到甲板,再看到整個船身,這實際上就是看到了地球的彎曲。遠方的船會因為弧度沉沒到海平面以下。平地上雖然不好測量地球的弧度,但是我搞道路測量的時候記得一個數據,就是測量距離只要大於300米,就必須考慮地球弧度對高程的影響。換句話説,就在人類肉眼可見的範圍內,地球這個球面和平面的偏差已經很大了。
從這個角度説,地球的大小並沒有超出我們人類能理解的範圍。這和天文學那些距離是不一樣的。許多人寫起書來,動不動就寫幾千裏幾萬裏的無人區,把無邊無際這個詞到處濫用。實際上也是缺乏地理學基本認識的表現。我們看古代的案例,哥倫布往西航行,只用了70天就穿過了大洋,找到了大陸,他的旗艦是一艘只有130噸的木頭帆船。麥哲倫5艘船加起來才300噸的排水量,用2年時間也能環繞地球。無論從噸位還是速度來説,他們的船還不如現在上海黃浦江上那些輪渡,也敢去遠航,去找未知的大陸。這説明人類雖然改變地球形態很難,但在這個地球上旅行還是不難的。
前面説了這麼多關於尺寸的話題。實際上就是説,我這個外行從地理學中學到的東西主要就是距離感。既知道地球有多大,也知道它有多小。對地球這麼一個説大不大,説小不小的環境。人類能看到的多,能改變的少,必須多觀察,多利用,儘可能減少和自然力量的直接對抗。這就是我這個外行讀地理學的書,讀出來的人類定位。
關於地理學,我可推薦的書不多。有一本比爾·布萊森的《萬物簡史》不錯,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常備幾套精美直觀的地圖冊,買一個比較詳細的地球儀。最最重要的是利用新技術去閲讀,這幾年電子閲讀的質量飛速提高,網上有很多很詳細的電子地球儀,電子地圖。比如谷歌地圖,我們國家自己的天地圖。還有許多免費的開源軟件,不僅有城市地圖,交通地圖,還能看到非常詳細的地形圖和衞星地圖,甚至還可以下載三維地圖看。這是我10年前完全不敢想象的電子閲讀方式。
我建議大家出門的時候,不要查一下路線,就完全聽手機導航的,怎麼説怎麼走。最好提前看一下自己要去地方的地形圖和衞星圖,推測一下自己能看到什麼。回來以後再看看地圖,看看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那些東西。這是我坐火車和坐飛機時候的最大樂趣之一。如果你按照導航的路線,走到哪裏就看看,實際上你只走了一條線,是一維生物。你能對沿途地理學有所理解的話,你至少是二維生物。我們作為一種三維生物,被地球引力限制在二維球面上,已經是個很鬱悶的事情了,千萬不要因為地理學知識的缺乏,把自己限制到手機導航軟件裏,變成一維生物。
地理談完了,我接下來談談歷史學。關於歷史學,我幾十年前就聽過一句話:“史地不分家”。其實剛才説的很多地理學話題,都是談歷史問題必須的前提。知道地理常識,才好談地理。我們古代有大禹治水的傳説,傳説裏治水最重要的工程節點,就是有個叫龍門的地方。傳説中大禹鑿龍門,從此黃河向東南流不受阻礙,中國北方的大部分地區免於水患。這個龍門,就在現在的山西和陝西之間,韓城市和河津市之間,現在的地名就叫禹門口。從這個地方往上游去,黃河是幾百米甚至幾十米寬,往下游幾公里,黃河就變成了幾公里寬。的確是黃河擺脱山脈束縛,流入開闊地帶的關鍵地點。但這個地方是不是大禹鑿開的呢?
這個只要到現場看一下就知道,我開車路過這地方好幾次,那地方河谷寬度是三四百米,而且越往上越寬,兩岸山頭到下面河水的高差是400米左右,山體厚度怎麼也有四五百米,扔幾個大金字塔進去也改變不了水流方向。粗略一算,這地方需要鑿開百分之一立方公里的石頭才可能把黃河放過去。這放到今天也是幾個葛洲壩的工程量了,怎麼可能在原始社會幹這麼大的工程呢。就算大禹的廟就在公路邊上,我也不能相信上古時代有這種能力。這就是地理和歷史結合的一個粗略例子。後來我去都江堰,看那個著名的寶瓶口,是在山上鑿開,長寬高只有幾十米的口子,已經算是浩大工程了。那才是古代社會一般的工程水平。
所以説,我建議大家對地理有個初步概念後再來讀歷史。讀歷史的時候,手邊更不要放下地圖冊,要是有地球儀那就更好了。
歷史趨勢
讀歷史,我也先不推薦書,先談談讀歷史的方向。前面談地理學的時候,我強調讀書要對尺度有一個感性認識。讀歷史,首先也要對時間有一個感性認識。平時説幾千年,上萬年前的事情,我們會感覺差一千年,幾百年沒啥大區別。所以我建議換個説法,用“代”這個單位來衡量時間。孔子是公元前551年生人,距現在2500多年。但他離現在有多少代人呢?
1949年,國民黨跑到台灣的時候,帶上了當時的“衍聖公”孔德成。現在他的後代叫孔垂長,繼續在台灣繼承這個職務,按照家譜,他是孔子的79代後裔。孔子出生到今天就是80代人,一代人差不多是三十二三年。按照這個算,一個世紀是三代人,1000年是30代人。我們和蘇東坡、歐陽修之間就隔着30代祖先。人類文明史是一萬年左右。我們和第一個建立農業村落的祖先之間,只有300多代的差距。
如果我們每一代的直系祖先都到今天演講這個教室裏來,可能有點擠,但肯定能塞的下。我們和這300多個祖先手拉手站到操場上,剛好可以繞400米操場一圈。每個人對自己的直系祖先傳一句話,他再講給自己的直系祖先的話,用不了一小時我們的問候就能傳達到文明史的開端。這就是整個文明史的感性長度。所以,不要一看文明史就頭大,歷史沒有我們想象的漫長,一個人花上幾個月的業餘時間,對整個人類文明史建立一個初步的印象一點都不難。
對人類歷史建立印象。切忌一下子把自己埋到海量的史料裏。那樣不要説300代人,就算3代人你也聽不過來。翻一部24史的白話版6000萬字,讀書再快,讀的再粗糙也要一年時間。地球上和中國文明層次差不多的文明,少説也有四五個,普通的歷史愛好者哪來那麼多時間讀歷史。我們必須像物理課那樣,先建立理想化的模型,再去研究具體的案例。
就人類歷史而言,這個理想化模型就是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互動。具體來説,人類各種制度,包括政治制度,包括宗教,包括所有的文化模式,甚至包括吃甜的多還是吃鹹的多,穿衣服能不能露小腿,女人要不要帶頭巾,都是上層建築的一部分。這些生活方式之間不斷的在競爭,爭奪支持者。但是呢,他們之間的競爭最終不是靠軟實力來對抗的,兩個宗教搶信徒,從長期來看,是要看經濟基礎的。
比如説,眼下伊斯蘭教內部,發展最快的派系就是瓦哈比派。這個派憑什麼發展比別人快?比歷史,他們是18世紀才出現的,中國都到大清朝了,比道德,這個派別歷史上是土匪,動不動就屠城,專門搶劫去麥加朝聖的人,現在的核心成員也是土匪。比虔誠,瓦哈比派還理直氣壯地幹過最牛的事情,就是摧毀穆罕穆德的墓地,刨了伊斯蘭教的祖墳。
就這麼一個野蠻教派,現在是整個伊斯蘭世界最時髦的教派,在中國西部發展也極快。原因很簡單,這個教派就是沙特王室的國教,沙特的石油全世界最多,最願意在傳教上撒錢,願意貼錢去造清真寺,願意養恐怖分子去幹掉別人的阿訇。所以瓦哈比派能從沙漠裏的土匪信仰變成主流的信仰。我們這個地球就是這麼現實。
所以,我們討論歷史上的各種文化宗教和社會制度時,千萬不要有這樣的邏輯,説某某制度更好,更美,更有誘惑力,所以在制度競爭中贏了,成為主流的生活模式。中國建國的前30年,東北工業最發達,支援全國發展,所以東北話到處輸出。現在四川雲南邊境的攀枝花,長江邊上的武漢,都有很大一片東北方言區。等到80年代90年代,廣東經濟發達,香港來的投資和訂單多,全中國都以説廣東話為時髦。我那個時候聽十首歌,有六首是粵語的。這種變化和東北話或者粵語好聽不好聽都沒關係。
回到剛才那個例子。沙特有錢,但錢不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生產力水平高,而是因為有石油。石油是個偶然事件,不是歷史的主流趨勢。歷史的主流趨勢是生產力水平高的才有錢,才有強大的軍隊和政治影響力。如果某種社會制度從長期來看不促進強大的生產力,不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那遲早會被其他的制度吞併,或是被逼着改革。我們看歷史上的那麼多王朝更替,幾百種宗教興起又衰落,幾萬種種文字和藝術死掉,歸根結底要把問題歸結到經濟問題。誰更順應生產力的發展,誰就能擴張,就能壓倒別的競爭者。
比如説,中國的周朝是個貴族社會。貴族武士的後代住在城裏,叫國人,負責打仗,負責當官,負責搞學術,其他的人叫野人,在城外種地。這符合青銅時代的生產力水平。等到戰國時期,鐵器普及了,農民不需要城裏人也能獲得金屬工具,能打仗也能開墾新的土地,原來的統治制度就不合適了,需要變法。哪個國家能先消滅國人和野人的區別,調動所有人的積極性去佔領新的土地,開墾新的土地,哪個國家就佔優勢。不願意改變的國家就被幹掉,當了別人的踏腳石。在這個過程中,哪個國家取得勝利並不重要,也不是歷史大勢,歷史大勢是新的制度一定勝利。你這個國家不願意主動接受,就會被別人吞併之後被動接受。
回到剛才那個話題,沙特這種腐敗低效的制度,這種和現代經濟脱節的宗教符合歷史大趨勢嗎?顯然不符合,沙特這套東西能做大,不是因為他們符合生產力的發展,實而是是冷戰後期大國對抗夾縫中的特殊情況。幾十年的時間在歷史上只是一瞬間。依我看,瓦哈比派和沙特王室的壽命也不會超過一代人時間了。歷史大趨勢偶爾會倒流,但很少會倒流太久。我們如果希望儘快給自己建構一個歷史模型,就首先要懂得這種大勢。但如果我們想了解具體某一段歷史的事實,就要在大勢中瞭解偶然的細節。
這些大趨勢和細節都不是歷史專業自己能解決的事情。要搞清楚生產力發展的脈絡,我們需要去讀技術史,就必須對工業、農業有比較初步的瞭解。在這裏我推薦一下牛津版的《技術史》,一共七卷,800萬字,一個女生是背不走的。如果大家有興趣且有時間,推薦看看這套書。如果大家不想深入探討的話,碰到這本書也推薦翻一翻,瞭解過去一萬年我們都發展了什麼樣的技巧。
還有些偶然因素純粹和自然界有關。比如説沙特的石油,本身就是個偶然因素。 賈雷德·戴蒙德 有一本《細菌 槍炮與鋼鐵》,就舉了好多類似的例子。比如説,為什麼歐亞大陸的文明要比美洲大陸的文明發達?他論證,説歐亞大陸的主要軸線是東西方向的,美洲大陸的主要軸線是南北方向的。地球上的氣候帶主要和緯度有關係,受南北方向的影響大。所以美洲大陸的農業文明沒法沿着大陸的主要軸線傳播,亞歐大陸的農業文明技術進步可以很方便地沿着大陸主要軸線傳播。所以是歐亞大陸的哥倫布去發現美洲的印第安人,而不是印第安人開着船,拿着火槍來屠殺歐亞大陸的原始人。這本書和這個作者賈雷德·戴蒙德我也強烈推薦一下。
既然又説到地理了,我再推薦一下《泰晤士歷史地圖冊》這本書是你看歷史書時的最好輔助工具。這個圖冊和譚其驤編的《中國歷史地理地圖冊》結合,基本能滿足我們這種歷史愛好者的閲讀需求。這些圖冊還是挺貴的,我自己到現在還沒捨得買,大家能到圖書館去借就借,借不到不妨下個電子版,網上到處都是。大家要儘早養成下載免費電子書的習慣。
最後呢,説説歷史方面的推薦書。我只有一個建議,就是先讀通史,20世紀寫的大多數世界通史和中國通史都值得一讀。斯塔夫裏阿諾斯的《世界通史》、湯因比的《歷史研究》、《人類與大地母親》最近剛出的那套《世界:一部歷史》也可以作為入門讀物。國內的通史,我建議找一套解放後的和一套解放前的對照看,比如白壽彝的《中國通史》和咱們華東師大呂思勉的《中國通史》放到一起。然後再讀分段的史書,而且最好也是全球史,比如説剛剛去世的霍布斯鮑姆寫的十九世紀三部曲。
看過這些宏觀視角的史書之後,我們不妨用前面説的“代”當單位,給自己畫一張年表,起止時間你自己定。看看各個歷史人物和各個王朝都是哪一“代”的,你心裏差不多就有一個歷史框架了。再進一步可以找一張空白世界地圖,自己選擇幾個典型年代,把國家和重大事件畫在上面。畫幾張,心裏就有一套簡史了。
再接下來,讀歷史就可以隨着興趣來了,回憶錄、口述史、斷代史、行業史,地方誌,乃至馬可波羅遊記這種介於玄幻小説和歷史之間的東西都可以讀,都很有趣。把這些把具體的段落掛到原有的框架下,你學到的所有歷史知識就能成為一體,要用的時候可以一起發揮作用。具體讀什麼我就不推薦了,但是基於個人經驗,我建議遠離一些關鍵詞。比如説“揭秘”、“秘聞”、“你不知道的某某事”、“歷史原來很簡單”這些詞。在學習這個問題上,可能有好的方法,但絕對沒有取巧的捷徑。沒有通史,沒有各個時代之間的橫向和縱向比較,單説一段歷史,哪怕是説事實也沒什麼意義,更何況好多野史根本就是娛樂性大於真實性。如果我們希望學到的歷史變成一門科學,最好遠離這些東西。
瞭解當代
我前面説的這些,從人類學開始,推薦天文學、地理學、再到歷史學。實際上是對我個人人文方面知識的一個整理脈絡。先了解自己,瞭解周圍的環境,再瞭解人類社會都做過什麼。這等於在時間、空間、歷史淵源和生物本性幾方面給自己定位。定了位置,我們才知道自己的視角,才能確定自己看到的現實。
反過來説,如果只定位,只研究這些當代人類社會之外的東西,讀書也就是個純粹的樂趣了,和了解一個外星人的社會沒啥區別。我們眼下畢竟不是外星人,不是個純粹的觀測者,肯定都是因為現代社會的某些原因才想讀書的。好比相親的時候,雙方拐彎抹角地瞭解對方的歷史,最終還是要了解對方的當前情況。所以,最後我想談談了解當代社會的讀書問題。
和古代社會相比,今天的社會空前複雜。不用説別的,就人口一條就能完全壓倒古代。1500年全世界人口是4億,大概就是中國現在華東人口的水平。1800年的時候,全世界人口10億,1880年左右,全世界人口差不多是13億多,和今天的中國差不多。100多年後,全世界是70億人口了。我記得有個粗略的人口統計,公元1500年之前生活過的所有人類數量,基本等於1500年之後生活過的所有人類數量。考慮到公元1500年之前,人類有上百萬年的生物史和8500年的文明史,最近的500年人類歷史值得一提的事件肯定要比之前的歷史密集的多。
鑑於到現在全世界各個人種之間還可以通婚,我認為古代人和現代的基因區別不算大,不存在現代人的創造力或者藝術水平不如古代的情況。只是人類的知識和藝術都是以第一個發現的人命名的,現代人就算完全原創地把古代大師的那些東西再發明一遍,也沒法再當開創者了。所以某些技術進步的年代顯得大師多,但不意味着我們今天的人比不過當時的人。前一陣子我採訪社科院政治學所所長房寧,他就評價過民國那些大師。
他説:“他們出生在一個大轉折的年代,是一個漢語都徹底變化的年代。他們一方面掌握了許多中國歷史的舊資料,另一方面引入了西方許多分析方法、研究方法,比如馬克思的理論。他們是新人讀舊書,擁有最好的研究機會。只要拿西方的方法去研究過去的資料,就是開創性的大師,因為沒人這麼做過。今天的學問還能這麼做嗎?顯然不能了。”我很贊同這段話
現在我們回頭看歷史上的名人,一方面要佩服他們的開創精神,另一方面也沒必要妄自菲薄。今天僅僅中國就有10億多受教育人口,能寫文章的人可能比中國從古代到民國加起來的文化人都多。一旦這些人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意見,文化繁盛程度是任何一個時代不能比的。實際上,現在網絡上的散文、小説的總體質量遠遠壓倒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對於各種專業問題,比如歷史、音樂、詩詞這些小眾話題的研究和探討,民間水平也遠遠壓倒大多數古代文人的專業水平。如果用上層建築的複雜性和創造性做標準,我可以説,當代社會問題相當於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知識之和。這個判斷既是對我們這個時代的自信,也説明了充分理解認識當代社會的難度。
認識這麼一個複雜的時代。我必須承認我完全沒資格在這裏推薦書了。但我還是想談談我個人的經驗。
我現在的工作是在一個網站,觀察者網負責新聞工作。每天都有無數的消息源傳到我們的編輯手裏。但我們只挑其中100條左右處理加工,做成精品新聞推到我們的首頁。否則的話,我們處理不過來,我們的讀者更看不過來。所以我們每天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新聞的選擇問題。
對這個問題,我的理論是這樣的。你要想知道什麼是新聞,首先要知道什麼不是新聞。所謂不是新聞,就是事物的常態。你要知道這個城市、這個社會,這個國家,乃至這個地球正常情況下是怎麼運轉的。然後你看到一則原始報道,你用這個報導裏面的事件,和你大腦中那個普通狀態做對比,如果有明顯差異,這就是新聞;如果你能解釋這個差異的原因,這就是新聞評論;如果你意識到這個原因背後還有故事,跑到事發地去採訪,找到真正的原因,這就是讀者愛看的深入報道。但如果你不知道事物的普通狀態,那麼你無非就是兩種情況,看啥都新鮮,看啥都是新聞,要麼是看啥都不是新聞,看不懂。這兩種狀態對我而言都是一回事,就是這個人在我這個網站是廢物。所以説,最關鍵的問題就是腦袋裏對這個社會有個一般狀態的模型。
要構造模型,首先,你要知道這個社會是怎麼構成的,缺了什麼就不能運轉,比如説政府各個部門都是幹啥的。搞清楚這些問題,就不會像某些人那樣,質問地震局,説你這麼大的機構不預測地震還有什麼用?
其次,你必須瞭解各部分佔用各種資源的比例。比如説某個機構消耗的財政數字,某個單位佔用的人力,某個行業消耗的能源。因為不談成本的好處都是耍流氓,我們知道警察多了犯罪會少,但我們不能讓所有人當警察。我們都知道環保做好了,生活環境會變好,但不能因為環保停掉所有的工業。所有事情都有個度,限制這個度的就是它消耗的成本。
到最後,我們心裏應該有這樣的模型,一個平均值的模型。中國有兩三千個縣級單位,那麼,平均每個縣區有多少人口?有多少的GDP?有多少箇中學?有多少個公務員,應該有多少工廠,多少税收?修多少公路?每年消耗多少能源?這些指標我們應該有個粗略的數字,還要知道這些數字的發展趨勢和相對比例。
當然了,中國幅員廣闊,肯定不能用一個平均模型去套所有的地區。但腦子裏有這麼一個平均模型,看到每天各種消息湧過來,你基本能知道哪些消息可以在原有的模型裏出現,哪些消息是融不進你這個平均模型的。即便考慮到模型的數據有誤差也融不進去。這時候你就要考據了,進一步搜索數據,看看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問題。這個模型就是新聞編輯的一個篩子,用來篩掉那些不是新聞的消息。
在座各位不一定都想當新聞編輯,但我還是建議,如果各位有心瞭解現在的社會,那麼在讀各種書籍資料的時候,就應該有意地去建立這樣一個模型。每讀到一個有意義的資料,就把它作為一塊拼圖拼到自己的模型裏。拼着拼着,你就知道這個模型還缺哪些部分了。雖然這個模型永遠拼不完,永遠在更新,但是有了一個拼了一多半的模型,你再去了解社會的具體部分就能事半功倍。
作為一個普通的學生,各位都有繁重的專業課。專門去閲讀政府年鑑,研究中國基層機構的運行不太可能,但是我提一個小建議。如果每天有空,不妨看看新聞聯播,讀讀人民日報。
作為新聞編輯,我必須承認這兩個東西有很多枯燥的黨八股,有很多無效信息,比如説對領導人活動的固定報道和吹捧,但只要你看上兩三天,我相信任何人都有過濾這些無效信息的能力。被你過濾剩下的,那就真是有效信息了。這兩個新聞機構,每天發出的有效信息比例,在國內媒體還是首屈一指的。當然,我認為我們觀察者網做的更好,但我不方便自吹自擂,所以還是推薦大家看新聞聯播,看人民日報。尤其是看新聞聯播後20分鐘的東西,看人民日報前面八股社論之後的內容。裏面會談到許多數據的變動,許多社會細節在大範圍內的漸變,對你構建自己的社會模型很有幫助。
理工科硬件
講到這裏,我在人文方面的讀書建議就基本都説了。但是呢,作為一個工科學生,作為曾經的不合格工程師,我想談談理工科知識的問題。
我們現代社會之所以是現代社會,和古代社會最大的區別就是科學技術,以及因此創造的巨大的生產力。就是因為社會的人均財富大大增加了,我們才能讓所有年輕人受教育,讓很大一部分年輕人來讀大學,其中又有不少人讀書不僅僅是為了謀生,而是的確想全面地瞭解這個社會,比如今天在座的大多數聽眾。作為生產力進步的結果,我們有必要回過頭去了解這個社會的硬件部分。
當然了,現代社會生產力高度進步,一個結果就是科學和技術的細分。早在19世紀,最牛的科學家也不可能對所有的科學門類有深入瞭解了,20世紀初,愛迪生時代之後,也再不可能有哪個工程師對所有的技術門類都深入瞭解了。現在是21世紀,更不可能有這樣的人。但如果我們保持足夠的好奇心,對大多數行業有一個粗淺的印象還是可以的。這種印象不足以讓我們去當個技術員,但是可以幫助我們思考,理解很多社會現象的技術背景。就算我們的本行就是理工科,就是搞技術的,也應該去關心一下其他工業門類,獲得一個全面的認識。
比如説,今天大多數都市人口都住在樓裏,大多數上班族都在高層建築裏辦公。這裏所需要的技術背景不僅僅是蓋房子的建築工程,還得有電話和網絡,否則所有信息都依靠郵遞員來送的話,每個大樓修20部電梯也未必能解決信息傳遞問題,蓋樓節約的空間全都被電話佔了。這麼多電話,如果全靠接線員來轉接,隨着電話用户的增長,接線員的數字也會指數增長,可能把所有小姑娘都集中起來當接線員,還是無法滿足剩下的人打電話。所以説,現代電子技術帶來的自動交換機也是蓋大樓的前提。至於高層供水,下水道、電梯、消防、供暖,每一個系統都涉及到不止一個以上的現代工業門類。如果對這些技術之間的關係沒有一個概念性的理解,我們描述現代城市社會的時候,就肯定有偏差,做出結論的時候甚至會鬧笑話。所以,即便我們只想從社會科學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也必須有最基本的自然科學背景,有基本的工程技術概念。
我首先推薦大家去讀一些基礎科學方面的科普書。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了幾個系列的《第一推動叢書》,算是很好的科普書。還有寫科幻小説的那個阿西莫夫,也寫了很多的科普書籍。雖然有點舊了,但大多數還是值得一讀。喬治·伽莫夫寫的《從一到無窮大》,柯朗 H·羅賓寫的《什麼是數學》都是很不錯的書,我看完都好好的保存着,準備將來給我兒子看。最近有一本書叫《信息簡史》,詹姆斯·格雷克寫的,也推薦大家翻一翻。
其次呢,我建議大家在經濟學和生物學方面讀一些基礎性著作。經濟學可以讀薩繆爾森,也可以讀曼昆。生物學呢,我完全不知道該讀什麼,理由很簡單。這是我個人的讀書缺口,我知道我在生物學方面有缺陷,而且知道這對接下來的社會很重要,所以要讀。如果大家覺得哪本科普書比較好,謝謝你也給我推薦一下。
最後呢,我建議所有非工科的同學,花上幾個月時間去了解一門實用工程技術,看一個工程實例。土木工程也行,機械工程也行,化工電子都可以。因為工程和科學的邏輯不太一樣。
我過去當設計員的時候,曾經向一個文科同學解釋我的工作。
他問我:工程師是不是在上學和實習的時候學了很多種技術,然後根據客户的需求,提供某一種。
我回答説:工程師的確在上學的時候學了很多技術,但更多的是學到了一個目錄,很多技術細節我們也要查。我們手邊有很多技術手冊和國家規範,還有設計範例。我們也是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的。
這個同學很奇怪,説:既然你們大部分問題也要邊查邊做,為什麼還要有專門的工程師呢?
我告訴他,工程師的用處不在於背下許多技術數據,雖然我們的確要背一些數據。但是這些真正要死記硬背的數據任何人花幾個星期都能背下來。我們主要的工作是妥協,在各個看起來指標之間妥協。有的地方你要耐久,就沒法有非常突出的效率,要高效率,可能就沒法控制產品的穩定性,要穩定,可能就要配很貴的技術工人。什麼都要,那這個工程你肯定造不起。所以,我們就是在各個使用性能之間妥協,在不同系統的技術指標之間妥協,在成本和所有的功能之間妥協。在人和機器之間妥協。我們肯定找不到所有指標都理想化的方案,但我們試圖提供相對最適合你的方案。
這就是工程和科學的區別。科學家研究了許多東西,但實際負責建造和維護社會的,是工程師和具體的管理人員。各個行業之間隔行如隔山,但在妥協精神這一點上,所有的技術人員都是一樣的。我希望各位去了解一門工程技術,不是讓大家去兼職當工程師,就是讓大家體會這個工業社會必不可少的妥協精神。討論社會問題的時候不會抓住事情的一個方面走極端。
讀點馬克思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總的來説,我今天的讀書經驗分享以人文方面為主。但是,我前面的講稿差不多2萬字,馬上就要説完了,我完全沒有談哲學,也幾乎沒直接談宗教文化方面的閲讀問題。這是因為我是來分享經驗的,基於客觀事實的東西對大家都一樣,才能分享,而哲學和信仰,在很大程度上受個人的主觀判斷影響,就算分享了別人也很難用上。
如果説一定要談點和信仰相關的東西。我最後想談談馬克思主義。因為我認為馬克思主義不算信仰,他是一套基於唯物主義的邏輯系統。我前面談到歷史的時候,用的就是標準的馬克思主義唯物主義歷史觀。我給自己搭建的全套人文知識體系,基本結構就是從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照搬的。以外星人的視角來觀測人類和人類社會,這個視角也是從馬克思那裏學的。從19世紀的角度來説,我前面想説的話,馬克思全説了。所以,我的最後一個建議,就是讀點馬克思,讀點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的原著。
我為什麼把這個建議放在最後呢?這是因為在閲讀順序上,我並不建議學生時代從馬克思開始閲讀。馬克思主義雖然很了不起,雖然提供了很完整的思想邏輯體系。但是,在馬克思主要著作和我們當代人之間,隔了差不多150年,馬克思死的那一年,就是全世界人口等於現在中國人口的那一年。馬克思基於19世紀的現實和科學搭建了自己的理論體系。這個體系既包括邏輯和原則,也包括細節和很多具體結論。如果對歷史學和經濟學沒有初步認識,直接讀馬克思,很難區分那些理性原則和具體結論,很有可能是全盤接受,改也改不掉,也可能是發現錯誤之後全面排斥,產生逆反心理。
其實現在主流的馬克思主義宣傳就是起到了這種惡劣作用。馬克思主義的原則本來很簡明,邏輯非常清晰。但自從被蘇聯中國捧為官方信仰,這東西就成了神學。不僅基本原則不能討論,具體細節也不能討論。甚至連創始人的個人經歷都不能討論。蘇聯中國出了那麼多馬列著作,但從來沒拍過馬克思和列寧一生的電影,只能在具體事件裏出現他們的偉大形象。中國在最推崇毛澤東思想的年代裏,不僅不拍馬克思,連反映毛澤東一生的電影也沒有。這實際上就是把科學變成神學的表現。因為神是不能描畫的。馬克思主義就這麼成了一套和普通人沒有關係的文字遊戲。
現在各級的黨校和宣傳系統裏,有十幾萬人靠這套神學遊戲吃飯,所以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玩弄神學的細節,以折磨考生為樂,從中考到高考再到考研,不厭其煩地強調學生要學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結果就是大家離馬克思越來越遠。我今天重新向大家推薦馬克思和他的唯物主義,大家一定要記住我推薦的是原則,是思考方式,或者説是加工知識原材料的一種模式。這些知識原材料,大家要在馬克思的書之外學到,然後再用馬克思的唯物主義來處理。馬克思主義的細節和結論需要各位自己去推導,絕對不是到教科書上學來再應付考試的標準答案。這就是我今天推薦讀的最後一樣東西。
不求甚解是時代精神
今天我的發言很混亂,牽扯到很多領域。這和我個人的讀書習慣有關。我努力地想把我的讀書經驗整理出一個脈絡來,結果還是鋪了這麼大的攤子,到現在能聽到底,沒有先走的聽眾,我謝謝你們給我面子。我最後講一個關於讀書的小段子,就是我在各位這個年紀經歷的事情。
我讀大學的時候,大概是1999年或者2000年左右,有一次復旦的葛劍雄教授到同濟開講座,內容我都忘了,只記得最後他説起譚其驤教他怎麼讀書。説譚其驤要求他們背許多歷史年表,許多歷史典籍,要求背的一字不差,理由是研究不能浪費時間。雖然這些基本的知識都擺在圖書館裏,但是你搞研究需要在頭腦裏把相關的信息排列組合,希望找到新的邏輯關係。每次驗證你的設想都要到圖書館裏爬書架的話,效率太低了。所以年輕時要花點時間死記硬背,年紀大了搞研究會把這些時間省回來。
不過呢,葛劍雄當時還説。譚其驤肯定沒有預計到後來電腦的發展,可以把所有的歷史工具書,所有的經典史料都放到計算機裏,隨便檢索,根本不用跑圖書館也不用爬書架翻目錄。可以省去死記硬背的許多功夫。
當時葛教授舉的例子好像是24史的光盤版,他還只會用單機的搜索功能。那時候上網還是昂貴的奢侈品,復旦和同濟之間有幾十家大型網吧,但能上網的電腦加起來也就是幾百台,其他幾千台的網吧機器統統只能用來打單機遊戲。在郊區的公交車上誰要是掏出一個手機打電話,全車的人都會盯着你看。
那時候葛劍雄教授也不知道什麼是搜索引擎,Google公司剛剛成立。那時候你要是送Google公司幾台服務器,你現在每月的分紅就能給整個華東師大發工資。現在15年過去了,在座應該所有人都拿着一台智能手機,隨時都能上網搜索吧?這就是時代的變遷。
人手一個智能機,這相當於每個人都隨身帶了一個數據庫,一個比我們大腦大不知道多少倍的數據庫。你不用坐在電腦前才能查東西,你要是外出跑步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創意,你立刻就能掏出手機上網,查一查這個創意是不是已經有人先想到了,驗證一下所需要的條件是不是靠譜,不靠譜你繼續跑步,去發明下一個創意,靠譜的話你就可以回家繼續研究。這比葛劍雄搜索光盤又上一個層次了。
這就是交互性閲讀給研究帶來的便利。我們和上一代人,上兩代人比起來,擁有更強大的隨身數據庫,可以省下更多的死記硬背功夫。把更多的時間用來建立學術模型,發明新的創意。不過呢,不死記硬背不等於不讀書。你可以不把書本背下來,但至少你要知道這本書大概是談什麼的,談到什麼深度。需要的時候才能去搜素。否則你連搜索什麼都不知道,再好的數據庫也用不上。
所以説,葛劍雄教授講的這個事情,和我開頭談的諸葛亮讀書模式是一回事。我總結下來就是標題的七個字:好讀書、不求甚解。這是符合歷史趨勢的讀書模式。是信息革命時代人類遲早要走的一條路。各位如果能早走一步,肯定能比別人多佔一點優勢。
最後,再次感謝大家聽我囉嗦了好幾個小時。我不指望大家能把我講座的內容都記住。就像我剛才説的,葛劍雄先生十幾年前的講座內容我都忘光了,就記得最後一個小段子,甚至段子本身也不是葛教授的原話了。不意外的話,用不了多久,各位也會把這個講座忘掉,把我也忘掉,這都不要緊。因為今天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實際上就説了一件事,就是信息時代讀書要多,要學會泛讀。大家只要記住我這個講座的標題《好讀書,不求甚解》,我這幾個小時就不白講。如果有人還真的對我講座的內容有興趣,會後可以找組織者,要我這個講稿的電子版。
謝謝大家。時間不早了,大家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