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偉：親歷歐洲議會選舉和極右大勝
2014年5月25日週日，歐洲多個國家舉行歐洲議會選舉。根據慣例，比起法國總統選舉、議會選舉甚至地方選舉，法國人對這個選舉的關注度低得多。但今年的情況有些特殊，就是從3月地方選舉結束時起，民調機構就開始宣稱：在兩個月後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法國的極右黨派國民陣線將贏得24%左右的選票，從而坐上法國第一大黨的交椅。
當時多數人都對這個預測將信將疑，認為事實應當還不至於走那麼遠。兩個月來，民調機構一再反覆告知，預測沒有變化，法國的中右黨派保衞共和聯盟（UMP）得票率當在20上下，現在的執政黨社會黨當在14%上下。
這事也因此激起本人強烈關注。5月22日週四晚間，法國電視二台依慣例組織了六個主要政治勢力的代表回答媒體代表的尖刻提問。這裏摘要引述本人印象深刻的一些場面。
中間派Modem主席貝魯的發言有兩點本人記憶清晰。他首先拿出一張世界地圖，指出俄國、中國和美國的位置和幅員。然後指着歐洲説，整個歐洲在一起就這麼大，最後指着法國説，法國就更小了。最後他總結説，法國離開了歐洲就只能是世界上的一個小角色。第二個舉動是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放到桌上，指着上面的液晶屏説，這種液晶屏，從最小尺寸的到最大尺寸的，歐洲一片也不產。現在這個世界上，歐洲不出產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他説，如果歐洲合在一起，在產業上還能保住一些地盤，如果歐盟瓦解，那前景可實在堪虞。
國民陣線的新主席——老勒龐的女兒瑪麗·勒龐真是能克紹箕裘，甚至發揚光大。她口才極好，言辭鋒利，顯然已經感覺到順風。她説要讓法國留在歐盟也可以，但必須滿足如下條件：一、退出歐元區，收回財政自主權。二、退出申根協定，收回邊界自主權。還有什麼我都聽不下去了。她開的價碼自然是歐盟其它國家絕無可能接受的。她就是鐵了心要把法國領出歐盟。貝魯的苦口婆心是她完全不要聽的。她反覆強調的，就是要保住法國的眼前利益。她確信，法國先顧自己，只顧自己，一定比現在能好一些。至於那些維持大國地位的説辭，她根本不屑一顧。
5月23日晚，應我所住城市UMP主席的邀請，我和夫人蔘加了他們的競選集會。那個會場是一個面積約80平米的會議室，與會者也有大約80人左右。我看到場面時就有些感慨，法國的競選規模的確不能與美國相提並論。光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人口有數萬，選民當然也是以萬計。這不足百人的競選集會，能產生多大的影響？
這個集會規模不大，來的人物可不小。
歐洲議會的選舉採用比例代表制。法國在歐洲議會的751個議席中，擁有72席。法國的參選政黨多達31個。每個黨提出一個30人競選名單，然後按所獲選票比率分配議席。（得票率不足5%的不算。）今天到我們會場的，有UMP競選名單的第二位、第五位、第十二位參選人。按20%的預估比率計算，這些人都鐵定當選。還有幾位排名更靠後的就不把準了。
共有6位候選人上台發言，個個口若懸河，會場回應熱烈，不斷有掌聲響起。他們説的內容我不能一一細述，但可摘大意如下：一、社會黨施政失敗，這次選舉，鐵定跌倒在地，我們不用介意。二、要動員一切認識的人來投票，一定要力保UMP法國第一大黨的地位。三、國民陣線的崛起是對法國價值的致命威脅，我們一定要全力抵禦。
最精彩的還是那位第二號候選人，前薩科齊政府的司法部長，原籍突尼斯的阿拉伯裔女性Rachida DATI的發言。這個女人可不簡單，當年在任上未婚懷孕，讓薩科齊無端惹上爸爸嫌疑。後來才發現真正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大老闆。薩科齊生氣之餘，把她的司法部長也給撤了，打發到歐洲議會去坐冷板凳。不過她對薩科齊可是不離不棄，當天的發言，還是把薩科齊捧到天上。她説2011年薩科齊帶領歐洲拯救了希臘，功德無量。那個時代，有滔天巨浪，但薩科齊聯合默克爾，帶領歐洲力抗危機，顯示了何等的領導能力。反觀現在的奧朗德，在歐洲已經被邊緣化，只知道祈求歐盟寬限法國減低赤字的年限。然後她又攻擊社會黨在捍衞法國價值上毫無貢獻。唯一做成的一件事就是通過同性戀可以結婚的法案。（聽眾一陣鬨笑。）她似乎想譏諷奧朗德不結婚，可是她本人不也是未婚媽媽嗎？
我們這個市鎮的UMP的主席是個女律師，她也代理過我們家的法律事務，是我們的朋友。她名叫Brigitte MARSIGNY。總是穿一身藍衣服。（藍色是UMP的代表色。）她是UMP名單的第12名，這次鐵定當選歐洲議員。她的滔滔鐵嘴這裏不述。
MARSIGNY在競選集會上發言
競選集會現場
會議結束時，自然出現在西方競選時的經典場面，就是大家爭相與那些電視上經常見到的明星人物合影。MARSIGNY也把我介紹給DATI於是有了這張合影。這另一張是我太太和MARSIGNY的合影。第三張照片是會場場面。
作者與DATI合影
作者夫人與MARSIGNY合影
5月25日，我們全家，包括從美國回來的兒子一起去投了票，然後大家緊張地等待晚上8點開始公佈結果。得到的數據讓UMP和社會黨的人都大失所望。瑪麗·勒龐當然是喜笑顏開，民調機構也賺足了信譽。國民陣線25%的選票，上一屆2009年僅6.34%，堪稱大躍進。UMP 20.3%，上次是27.88%。社會黨僅14.7%，上次是16.28%。Modem倒是有10%，上次是8.46%。
在新聞中，除了瑪麗·勒龐一臉歡顏，所有的人都做苦不堪言狀。他們把這個結果解讀為又一次政壇地震。第一是國民陣線崛起太多，第二是UMP也退步遠超預期，反倒社會黨退步不算太大。UMP想看的笑話沒有出現。但社會黨的施政不力顯然必須對國民陣線的崛起負主要責任。
選舉後瑪麗·勒龐一臉歡顏
最讓我們難受的是國民陣線崛起勢頭太猛，UMP數十年來法國第一大黨的光環頓失。支持國民陣線兩大訴求（退出歐盟和排斥移民）的法國人顯然有爆炸性的增長。這對歐盟和法國的政治前途都會有災難性的影響。瑪麗·勒龐已經要求根據新的民意，立即舉行國民議會的提前選舉。這個要求當然不會有人理會。但如果這個趨勢鞏固下來，甚或還繼續發展，到2017年，再選總統和國民議會的時候又將如何呢？
英國的情況，好像更具災難性。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以獨立為標杆的英國獨立黨居然贏得29%的選票，遠在傳統政黨——保守黨和執政的工黨之上。丹麥的反移民黨派也以23%的選票奪得第一。其它一些國家的情形至少不像法國和英國帶來那麼強烈的震感。
只有德國的情況尚好，總理默克爾所在的保守聯盟贏得36%的選票，繼續成為歐盟的中流砥柱。
在我看來，歐盟前些年的發展的確是過快了，因為誰也沒能預估到2008年和2011年的兩場危機接踵而來。消化不好東歐，是眼前困局（包括在烏克蘭）的重大原因之一。在可以預計的將來，歐盟恐怕難有寸進。不過真要崩解（比如如勒龐所願，法國退出歐元區、申根區），那還不會是最近的現實。歐盟眼下的主流民意和官意應當都是維持現狀。然而這個現狀，對大多數的歐盟國家而言，都是相當痛苦的。其中民眾情緒最不好的，法國一定在列。因為曾經最糟糕的希臘和葡萄牙等國，似乎都已經看到了隧道盡頭的亮光。只有法國的某些指標，如失業率，還在惡化。
另一個這次沒有觸及的主題就是大量來自馬格里布地區（觀察者網注：非洲西北部，曾是法國主要的殖民地）的移民問題。個人覺得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是勒龐上台執政，這個問題依然無解。因為現在問題的實質已經不是非法移民，即使把非法移民100%取締，問題依然存在。大批的移民已經在歐洲落地生根，取得國籍，並繁衍大批後代。任何人都無法把他們再遣回祖籍國。30-50年後，歐洲的種族結構根本變化的前景也許真的無法逆轉。歐洲人對此不可能沒有反應，這次國民陣線奪得25%的選票就是反應之一。但這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誰有辦法改變移民的生育率遠高於法國人這個現實呢？既然無法改變，那人種結構的根本變動就無法阻止。隨之而來的甚至可能是主流宗教信仰的改變。
結構變動最終會發展到什麼程度，現在預測為時尚早，筆者也無意斷言法國主流文明、信仰的改變究竟是向好還是向差，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過渡時期社會將面臨巨大的風險。最貼切的例子是黎巴嫩，以前的人口多數是基督教徒，現在是穆斯林，以前的第一大黨是長槍黨，現在是真主黨，在社會變遷的過程中，黎巴嫩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有些例子不包括人口結構和文明的急劇變化，只是政治思想和政治體制的改換，如蘇聯、南斯拉夫等，同樣帶來了悲劇。當然也有一些比較温和順利的例子，比如捷克斯洛伐克的解體，比利時的法語區和弗拉芒語區的權利爭執，至少表現得很和平。
因此，對歐洲的精英們而言，未雨綢繆總是必須的。就怕他們繼續一籌莫展，錯過規避風險、預控損失的最佳時機，坐等結構變動或其反作用——極端民族主義大暴發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