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西到胡志明市 越南打砸中資企業誰更受傷

越南南部和中北部省份發生騷亂後的兩週時間裏，越南政府平息事端的宣傳和防控手段發揮了作用。5月中下旬，記者從廣西自北向南一路採訪，發現至少從表面上看，一切在迴歸常態：廣西邊境，回國避亂的粵商、浙商、川商們思量着該返回越南了；騷亂爆發點越南平陽省新加坡工業園區的中資企業陸續復工；南部胡志明市，社交媒體上散播的反華遊行在過去這個週末沒有引發什麼動靜。靠外資、出口和旅遊拉動經濟增長的越南，深知排外帶來的嚴重後果，但外界預測，中越關係未來會因南海問題頻繁波動。若兩國經貿關係由此轉惡，將給誰帶來更大損害？

中越邊境

騷亂中的中資

從廣西南寧到胡志明市，每週有3班直航。24日，這架核定載客150人的空客320，載了不到30人。機上，在越南平陽省一家台資工廠上班的廣西人餘暉發抱怨道：“工廠竟這麼快就復工了。”他所在的台資傢俱廠是越南境內最大傢俱出口企業之一，13日騷亂髮生後，這家台企疏散所有非越南籍員工；當晚到胡志明市，次日飛到泰國，再中轉回國。

平陽省工業園是中資企業最集中的地方，但除美的（越南）集團、東運製版公司外，大都是中小規模的私營企業。在13日的騷亂中，中資企業不同程度受損，但整體損失有限，核心生產設備大都能夠維持運轉。平陽和同奈兩個南部省份佔越南工業總產值比重較大，其中平陽省的新加坡工業1號園算得上越南招商引資的典範。26日，記者在這裏見到多家跨國企業的招牌，園區內道路寬闊，設施完善，工廠密度很高。有日資、美資、韓資企業在廠區門前掛起國旗，一家菲律賓企業拉起橫幅：100%菲律賓投資。

中國駐越使館經貿處去年發佈信息稱，2012年中國對越新增投資同比增長147%，中企在北部海防市投資建設了海防-深圳經貿合作區，在南部前江省投資了龍江工業園。越南外國投資局項目約900個，直接投資增至23億美元，覆蓋家電、紡織、房地產、採礦等多個領域。

據瞭解，中資企業尤其是民營中小企業在越南南部尤為集中，在北部以規模較大的房地產投資和建築工程承包居多。正因為南部投資規模有限，胡志明市中國商會會長繆仁賴對記者表示，13日騷亂中中資的損失程度遠小於台資、日資企業，被徹底燒燬的工廠大多屬於台資。26日記者在平陽省多個工業園區採訪發現，中資企業大多已恢復生產，但因許多企業和台資有合作關係，或是供貨給越南銷售商，回款和銷售受到比較大的影響。

從目前情況看，平陽省外資企業並沒有出現大面積停工或撤資，接受記者採訪時，中國商人紛紛表示仍看好在越投資潛力。潮汕人王興在越15年，他將散件從內地運到越南組裝，再將成品銷往其他東盟國家，“能節省不少關税”。王興説，大多數在越投資辦廠的企業是着眼於整個東盟市場。

中越經貿往來真正意義上的親密期是最近10多年

10多年的“親密”

越南官方數據顯示，日本、韓國、新加坡和中國台灣地區在越投資總量較大，中國大陸沒進入前十。廣西大學東盟研究院越南研究所所長潘永對記者説，中越關係一定程度趨緊不會逼退所有投資者，可能抑制越南外資的增速，但不必然帶來現量縮減。

事實上，中越經濟緊密互動更多體現在商貿領域。上世紀90年代中越關係正常化後，被抑制多年的雙邊貿易迅速發展。這體現在兩國1347公里的陸地邊界線上。廣西東興處於中越邊境最東端，與越南芒街一河之隔。2009年落成的東興互市貿易區佔地100萬平方米，據招商負責人吳主任講，邊界一開放，邊民就挑着擔子來往，“你背草藥、水果，我拿拖鞋口罩，語言不通，互相看上什麼就比劃，以物易物”。

中越經貿往來真正意義上的親密期是最近10多年。從2004年起，中國一直是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在越南經濟因全球金融危機遭遇重創的2008年，兩國貿易還逆勢增長28%。中國商務部數據顯示，2013年中越貿易額突破500億美元，較2004年翻了7倍多，同期越南對華貿易逆差翻了14倍。“也就是説，中國向越南出口的，比越南向中國出口的多得多”，潘永向記者表示，中國對越出口以機電設備、建材、百貨為主，越南對華出口農產品、水產品和包括天然橡膠、原油、煤炭在內的自然資源，“雙邊貿易互補性很高”。

2013年中國進出口總額4.16萬億美元，意味着在中國經濟大盤上，對越貿易比重為1.2%。反過來，據越南海關總局統計，越南2013年從中國進口總額佔全部出口額的10%。數據還顯示，2010年至2012年，越南對華農產品出口額年均增長35.9%，佔越農產品出口總額的33.9%。

另據路透社報道，2012年總產值為128億美元的旅遊業給越南貢獻了9.4%的GDP。據越南旅遊部門統計，2013年共有700萬海外遊客赴越，其中中國遊客超190萬人次，是赴越人數第二多的韓國的2.5倍，第三名日本的3.1倍。南寧距河內350公里，公路、鐵路直通，近年來，從廣西到越南北部的3日/4日遊非常受歡迎。但最近兩週，該旅遊項目全部中止。記者在直通河內的廣西憑祥友誼關邊防，沒有看到一輛旅遊大巴。

普通人的生計

依附於中越經濟交往的還有大量普通勞動者。在遍佈越南的外資工業園區，一名越南工人的月工資為500萬~700萬越盾（約合人民幣1500元~2100元）。在這些工廠，越南人通常最多做到組長的位置，再往上的管理人員多由中國大陸員工和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員工擔當，最高層則是投資方派駐人員。

這樣的管理方式，加上流水線可能發生的工傷、獎罰等糾紛，使得外資工業園區積累了一定程度的勞資矛盾，勞資關係也被指為此次激發騷亂的因素之一。但僅就收入而言，越南人在外資工廠做工，月收入往往高於胡志明市等經濟發達城市的公司職員。從何內大學畢業後到中國做貿易的越南人阿景曾對記者説，他在河內一家國企的月工資只有約1000元人民幣。

據一名在平陽省投資建廠的中國老闆透露，從13日傍晚到18日，越南政府強力防控騷亂，最多時在園區配備了上千名防暴警察，同時越南方面也急於説服外企恢復生產，因為“那麼多勞動力閒置，是個問題”。

越南國土面積32.9萬平方公里，沒有雲南省面積大，但人口多達8970萬（2013年數據），其中青年人佔6成。記者在邊境採訪時，獲悉許多越南青年以東興為入口，進廣東打工，每月掙三四千元人民幣。5月中旬，中越間一度有開戰在即的傳聞，記者看到，一批批越南打工者趁夜從東興渡河回家。

邊民是中越關係變化的直接感受者。在對抗的年代，邊民充當國土前沿的守衞者，但兩國關係正常化20多年來，兩邊已建立起緊密的經濟聯繫。在東興互貿區，越南芒街姑娘在免租金的櫃枱前賣藥酒和白虎膏，對月均三四千元的利潤“非常滿意”；在灘散這樣的小口岸，每分鐘都有越南農民用自行車馱着大米過來賣；在經濟不算發達的廣西，大山裏的沿邊城鎮呈現富足面貌。分享着邊貿利益的廣西邊民告訴記者：“越北省份不反華”；在廣西做生意的越南人則説：“砸了中國工廠當然要賠”。

中越邊境的越南婦女

不確定的未來

越南騷亂髮生至今，中資企業並無撤資打算。實際上，只要生產設備和樓房還在，絕大多數工廠已經復工。一名四川籍傢俱廠老闆剛在平陽省新建一座工廠，他對記者説：“廠房都建好了，不投產怎麼辦，投資不是説收就能收住的。”坐在記者面前，繆仁賴會長列舉説：越南的綜合環境優於緬甸和老撾；相比泰國，越南政局更為穩定，勞動力更便宜；印尼的節假日太多，工人總是需要離崗。不過騷亂過後，接受採訪的中資企業均表示，陰影難以抹去，對中越關係的不確定性充滿憂慮，半年來要儘量控制資金規模。

數據顯示，工業部門佔越GDP的38.6%，其中外資的工業產出貢獻率近半。滙豐銀行5月發佈評估報告稱，外資對越南經濟的拉動效應逐年增強，同期越南本土產業卻幾乎沒有進步。實行“革新開放”政策之後，高於7%的經濟增速沒給越南帶來足夠資金積累，產業升級艱難，貿易逆差巨大，這導致越南經濟增長極度依賴外資拉動。

潘永認為，未來一段時期中越關係或將下行，這將帶來經貿冷卻期，“最直接的反應是投資增速放緩或停滯，部分工程項目停止，旅遊中斷。經濟往來的安全性和信任度下降，這種氛圍會逐步影響到大額進出口貿易及小額邊貿”。潘永估計，未來半年越南經濟數據可能出現急劇下降，“2014年整體GDP增速或將比預期放緩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