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黑:飽受戰爭苦難的平民球隊征戰世界盃
2014年世界盃將是波黑首次參加世界大賽。1992年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解體,波黑宣佈獨立,波黑足協也單獨獨立出來,但由於戰爭的原因,直到1996年波黑足協才被國際足聯接納,1998年才被歐足聯接納。1994年世界盃預選賽、1996年歐洲盃預選賽時,波黑足協還未成為國際足聯和歐足聯的會員,都未參賽。波黑參加了1998年、2002年、2006年、2010年世界盃的預選賽,都沒能出線。2000年、2004年、2008年、2012年歐洲盃預選賽,波黑也都沒能出線。
波黑人無論球員還是球迷都有一段辛酸往事。二十多年前戰火紛爭曾使波黑內訌不斷,幾大族羣間互相殘殺。戰爭分離了他們的骨肉之情,足球終又喚回了他們的同胞之心。在世界盃即將開幕之際,觀察者網特轉載一篇記述波黑隊在世界盃預選賽出線的文章。

波黑國家隊合影
2013年9月,斯洛伐克 日利納市
斯洛伐克第三大城市日利納,坐落於斯洛伐克與波蘭交界的下塔特拉山山麓。冷風習習,雨雪霏霏,冬天來得早了些。波黑國家隊正在備戰次日與斯洛伐克國家隊的世界盃預選賽,訓練場上十分安靜。
主教練蘇西奇穿上保暖外套,豎起風帽,還是擋不住悽風冷雨。場邊來了50多位波黑記者觀看訓練,他們煙不離手、跺着腳在取暖。記者們一個個沉默不語。球員、教練、記者,好像誰都不想來到此地,讓人有點詫異。
波黑目前在歐洲區預選賽G組中排名首位,戰績不俗。波黑隊進球數領先其他對手,6場比賽就攻入23球,平均每場近4粒入球。他們勢如破竹,正在向獨立後的第一個世界盃決賽資格挺進。
波黑隊先發11人與任何一支世界盃決賽球隊相比都不遜色。前鋒線有曼城的哲科,斯圖加特的伊比舍維奇;羅馬的皮亞尼奇充任中場指揮官;後防線則由隊長斯帕希奇和門將貝戈維奇鎮守。
日利納的旅店爆滿,市區根本找不到住宿。球票也被波黑球迷買去大半,總共11,000張門票至少8,000張歸於波黑球迷名下。波黑隊的其他客場比賽情況也類似。“球迷的愛國熱情令人振奮,”貝戈維奇有感而發。
波黑能出戰世界盃是波黑戰爭的產物。時間回到1992年,曾是前南斯拉夫一個加盟共和國的波黑(全稱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宣佈獨立。前南斯拉夫共和國是多民族國家:人口中一半是波黑穆斯林,還有包括塞族和克族在內的其他少數民族。但戰火紛爭使波黑內訌不斷,幾大族羣間互相殘殺。
兩年半的時間,就有10萬餘人喪生,以致有些熟悉的地名永遠與殺戮聯繫在一起。比如現代歐洲耗時最長的戰事——薩拉熱窩圍城戰;造成8,000多名波黑人死亡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塞族部隊對波黑人無論男女老少斬盡殺絕)。
曾幾何時,波黑成為悲劇代名詞,波黑人無論球員還是球迷都有一段辛酸往事。貝戈維奇四歲時離開故鄉——波黑東部的一個小鎮,也是大屠殺發生地。

貝戈維奇2009年開始為波黑國家隊效力。
“父輩和祖輩在波黑的生活全給毀了,”貝戈維奇回憶當時的情形。他們一家人曾輾轉德國,後來去了加拿大。“無論身處何方,在德國還是加拿大,我們保持着波黑人的生活方式,”雖然他説話帶着一口北美口音。
“我們多少會受到其他文化的影響,但骨子裏始終是波黑人。”貝戈維奇離開了波黑,但哲科在薩拉熱窩留下來。“戰爭爆發那年我6歲,”哲科2012年接受足球專欄作家喬納遜•威爾森採訪時談到。“真是太恐怖了,我家被夷為平地,全家人只好搬到爺爺那裏,15口人就擠在35平米的一間屋裏。那些日子真是艱辛,我們每天都神經緊繃,生怕聽到有熟人丟了性命。”
戰爭結束,足球得以恢復,但先要排淨球場中埋下的地雷。薩拉熱窩最大的澤列茲尼察足球俱樂部正是如此,這是哲科曾經的母隊,哲科如今仍願為之效力。
“戰爭結束時,”哲科肯定地説,“我變得更堅強了。”這也是貝戈維奇確信國家隊對波黑人來説意義不凡的原因。除了在世界盃亮相代表了政治上的合法地位——克羅地亞前總統弗拉尼奧•圖季曼曾對前克羅地亞隊隊長伊戈爾•斯蒂馬奇坦言:國家隊的貢獻遠超任何政治家個人的作用——“羣龍”(波黑隊綽號)成為凝聚戰爭中流離失所的波黑難民和難民後代的力量所在。戰爭雖然摧毀了波黑人的家園,卻讓波黑人壯志凌雲、四海為家。
“戰爭讓人們作鳥獸散,逃亡歐洲各地乃至全世界,”貝戈維奇説。“我們打世界盃預選賽,把分散各地的波黑人召喚到一起,大家不遠萬里來為我們加油助威。這是我們的優勢,也是球隊取勝的動力。”貝戈維奇的雙重國籍身份也曾經讓他陷入兩難選擇:加入波黑國家隊之前,他曾代表加拿大20歲以下國家隊出過場。
在加拿大國內,貝戈維奇的“叛變”為球迷所詬病。“過去也是生活所迫,”他回憶當初為什麼決定代表加拿大隊。
“機會擺在眼前,要放棄確實很難。不過我從不讓家人去現場看球(代表加拿大隊的比賽)。而波黑隊的比賽無論主客場,我家人場場必到。表親堂親都來為我加油,那才是為自己的身份正名,能夠代表家庭、代表國家征戰讓人備感自豪,意義不同一般。我不認為本應為加拿大隊效力,代表波黑踢球讓我贏得更多支持。”
波黑隊現在到了一個關口。如果本場失利(指與斯洛伐克隊的比賽),球隊只能去打附加賽(不能以小組第一名身份直接出線)。球隊主教練蘇西奇——同時被譽為波黑史上最佳球員和巴黎聖日耳曼俱樂部歷史最佳球員,曾代表前南斯拉夫參加過1982年和1990年兩次世界盃——上次在法蘭西球場的比賽也是波黑隊主教練(指2011年歐洲盃小組賽對陣法國,因該場比賽未能獲勝只得參加附加賽)。這次是不是又一次遇到魔咒。“此前我們還從未殺入過大型賽事的決賽圈。所以除非我們把握住這次機會,才會擁有關鍵場次獲勝的經驗,”貝戈維奇説得很坦率。
“一朝贏得出線,我們才會懂得如何把握戰機,以再創神奇。”雖然全國人口不足四百萬,但波黑隊壯志在胸,誓將強敵挑於馬下。回首18年前,波黑甚至還沒有國家隊。“羣龍”的第一場正式比賽是在地拉那舉行的友誼賽,對陣阿爾巴尼亞。
當時全隊只有8名隊員,得自己去薩格勒布的體育用品店採購球隊裝備。比賽日是在1995年,在結束波黑戰爭的《達頓協議》簽訂僅僅9天后。
“我記得和助手商量過,即便招不來更多隊員,比賽也一定照打不誤,”波黑隊的首位主帥穆祖羅維奇回憶當年的那場球。“我們只想着能組個國家隊,無論球隊狀態如何,表現好壞,更不管會踢成什麼結果。”那場比賽波黑最終0:2落敗。時光荏苒,18年後的今天波黑已無限接近2014巴西世界盃。“人們都還活在記憶中,彷彿20年前的波黑,”貝戈維奇説着準備離開,大廳里人聲嘈雜,球迷仍在哼唱傷感的酒吧老歌。“如果球隊大功告成,就會出現另外的説法:‘這是嶄新的國度,有全新的方向,全新的未來。’”

波黑球迷盤踞日利納市中心廣場。
在日利納市老廣場邊搭建的舞台上,一隻來自波黑的民間樂隊演出達到高潮。這裏以及鄰近的瑪麗亞温泉市城市廣場,已經變成波黑國旗黃藍兩色匯成的海洋。
波黑球迷佔據了廣場三分之一的區域,林林總總、各具特色:打瑞典來的移民二代小姑娘,罩袍裹身的正統穆斯林女子來自薩拉熱窩,從烏克蘭圖茲拉島驅車20小時趕來的小夥子有了醉態,美國來的一幫住高檔賓館的闊佬,還有從德國來的小家庭——基本代表了當今波黑人的全貌。
“千言萬語匯成一個詞:熱愛。我們熱愛祖國,”一位叫法赫爾丁的中年球迷坐在廣場酒吧嚷嚷着。法赫爾丁鬍鬚花白,頭戴紅色土耳其氈帽,他偷偷拿出從波黑帶來藏在桌下的酒,灌了一大口。與他的朋友賈德一樣,兩人都是在戰爭期間逃到倫敦並在那裏定居,潛移默化中帶了點英倫腔。“這將是我們在戰爭結束贏得獨立後的第一次世界盃,”賈德解釋着。
“我1992年去的倫敦,現在還住那裏。但我發自內心地愛波黑,從未忘了自己的根兒。戰爭讓波黑人淪落天涯,球員中就有人來自北美。貝戈維奇在加拿大長大,伊比舍維奇是在美國。我們多數球員都這情況。”
對於一個新成立的國家來説,打入世界盃意味着什麼?我問道。
“看看大家的期待,這兒來了7,000多球迷,”賈德回應我。“有些國內球迷一個月只能拿350英鎊(約合人民幣3,500元),看這一場球就要花去大半月薪。那些王八蛋曾經殺過我們的百姓,雖然時過境遷,但還是要讓他們瞧瞧我們不是吃素的。”
法赫爾丁不大樂意了。“我們不是新國家,哥們。不是什麼新的,”他搖着腦殼,面紅耳赤,有點怒火噴張的勁兒。“我們國家相當、相當古老,在巴爾幹半島是當爺的。”

波黑在地圖中的位置
“千萬別再那麼説,”他吼起來了。“不懂就別瞎得得。我們可比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上年紀,”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整天找氣生的波黑人。“我們熱愛自己的國家,”他用力摟住我的肩膀,表示歉意。“今晚就贏它個2:0,我們都感到自豪。”
不出所料,斯洛伐克的體育場中基本都是波黑隊的擁躉,身穿白色外衣的主隊球迷只是偏安一角,助威聲也被波黑人蓋住。波黑隊駐紮的酒店外聚集了數百名本隊球迷,翹首以待球員出發前往賽場。
當波黑國歌響起,球場瞬間鴉雀無聲。斯洛伐克國歌放畢也迎來現場觀眾的熱烈掌聲,那是客隊球迷在表達謝意。
斯洛伐克若戰勝波黑,拉脱維亞又和希臘打平,那麼斯洛伐克隊在理論上仍然存在出線可能,因此波黑人在場上必須全力以赴。
開場階段波黑人浪費了大量進球機會。在斯洛伐克取得領先之前,主隊已經攻入一球但被判越位在先。斯洛伐克隨後的進球來自意甲那不勒斯球員馬雷克•哈姆西克,他的一腳精彩射門:皮球越過貝戈維奇的把守打入球門右下角。波黑球迷驚呆了,似乎波黑隊將再次陷入絕境。下半場開哨後,“羣龍”對主帥蘇西奇的部署執行得非常出色。他們不斷進攻對方腹地,但遲遲不能攻破對方球門。

球迷慶祝波黑昂首挺進世界盃
終場前20分鐘,比卡克西奇的近距離捅射終於讓主隊城門失守。不過進一球還不夠,因為在另一場比賽中希臘1:0戰勝了拉脱維亞,波黑本場必須獲勝。
8分鐘後,瑞士出生並曾為瑞士隊效力的哈伊洛維奇替補出場。他的第一腳觸球就打出世界波:左腳30碼開外的一記遠射,皮球直掛對方球門右上角。
波黑昂首挺進世界盃,斯洛伐克慘遭淘汰。波黑人贏了,但更重要的是:“羣龍”找到了狀態並最終贏得勝利。裁判終場哨音剛落,全體隊員將主教練蘇西奇團團圍住;全場波黑球迷歡聲雷動,共同慶祝這場創造歷史的勝利。
本文摘自英國布魯姆斯伯裏出版公司出版的《世界盃奧德賽:平民球隊的世界盃征程》(From Thirty-One Nil: On the Road With Football’s Outsiders: A World Cup Odyssey),作者:James Montag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