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我在泰國政變現場
受泰國一家民間學術機構邀請,5月19日,我赴泰國參加學術會議。剛下飛機,看到設計新穎、結構宏大的曼谷素萬那普機場——這個機場是2006年啓用的,還以為自己來到了發達國家。然而,一出機場,便立即意識到這畢竟還是一個第三世界,一個二流社會。
在賓館休息了一晚,5月20日,一早睜開眼發現軍方已經宣佈戒嚴了;22日,軍方宣佈接管政權。接下來,戒嚴、清場,電視成了藍屏,當地報紙開始頭版頭條大幅報道。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趕上了泰國歷史上的第20次政變。

一派輝煌的曼谷素萬那普機場

5月20日早晨,軍方代表在電視上發表講話,宣佈政變

5月23日的泰國電視台已經成了藍屏
論人口和麪積,泰國均與歐洲大國——法國不相上下,卻因屢屢發生的政治動盪引起世人關注。所以當初接到赴泰國的邀請時,我就十分糾結。甚至訂機票都想選擇國航而不是泰航。只是由於國航一票難求——看來和我持同樣想法的人還是頗多,最終還是登上了泰航。
不過事後證明,泰國航空展現出來的素質和服務水準竟然還在國航之上。其發自內心的微笑、温柔自然的服務令人感覺頗為受用。後來和眾多泰國民眾的接觸也再次令人感到一個佛教國家與基督教國家、伊斯蘭國家、儒家文化國家的不同。
如果説以個人主義為文化特徵的基督教國家給人的感覺是冷漠,以家庭和集體主義為特徵的儒家文明是小圈子中的熱情,佛教文明無疑是寬容、愛人、和平的。從這個角度講,泰國確實是一個擁有一流宗教的國家。如果一個人曾在各種文明體驗過的話,這種感嘆往往油然而生。
然而,雖然長期浸潤在佛教中,但泰國社會本身依舊充滿了世俗氣息。復旦大學中國發展模式研究中心主任張維為先生曾經踏足過上百個國家,他提出衡量一個國家管理水平的“出租車”指標。即看一個國家出租車的規範程度,即可知曉這個國家的發展水平。這個從實踐中得來的經驗指數顯然要勝過西方很多艱深、眩目的理論。在泰國一週,我也深切體會了一把“出租車”指標。
在泰國,似乎感覺這裏沒有黑出租,不過這是因為幾乎所有的掛牌出租車都是介於黑車與白車之間。在機場,沒有一個出租車會打表,問清地址就給你一個兩倍以上的報價——我在北京打過黑車,正常五十元的路程會報價八十,與泰國掛牌出租車相比,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泰國王宮裏的塑像

泰王像
去泰國前曾讀過這樣的攻略:遇到不打表的車一定拒絕,然後再找下一輛。然而所有的車都一樣——從不打表!在炎熱的亞熱帶地區,顯然沒有多少外來遊客能夠堅持多久,最後往往妥協了事。不過,應該指出的是,即使如此,司機往往並非強買強賣,面目猙獰,出語不遜,而是帶着佛教文化中慣有的温和——只會令你不滿和無奈,但不會令你感到恐懼。
雖然從人均GDP的角度講,泰國和中國基本在同一個水平,但放眼望去,泰國落後中國起碼不下二十年。雜亂的城市規劃,混亂的基礎設施,各種上不了枱面的交通工具——這往往是在中國西部落後地區縣一級城市才能看到的情況,卻在首都曼谷上演。
我曾刻意體驗過泰國的公共交通——這也是觀察一個國家發展水平的窗口。整個曼谷總共只有一條地鐵和一條輕軌。地鐵的起步價是16泰銖,約合3.2元人民幣。每乘一站價格就會上升。我一個來回竟然花了100泰銖,相當於20元人民幣。要知道在北京,所有的線路全程下來也只有2元人民幣。
泰國民眾的工資也普遍不高,私企工人的工資也就1500元人民幣,公務員也僅3000元人民幣左右。據泰國國家經濟與社會發展局報告,2013年泰國全年經濟增長率僅為2.9%,遠低於2012年的6.5%。
所有這一切,都與政府的管理水平低下有關。
泰國民主制度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化解矛盾和衝突,往往在你死我活的對抗之後由軍事政變收場。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泰國是三流政治制度。
在來泰國之前,往往會把國王和軍隊當作反民主的因素,並把泰國民主的問題歸因於他們。但身處現場時,你才會發現這種解讀過於簡單。在泰國,國王和軍隊擁有崇高威望,人人敬仰。所以政變也好,國王干政也好,都有強大的民意支持。箇中原因,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除了歷史和文化的因素外,還由於國王與軍隊往往會考慮整個國家的利益,而各政黨關注的僅僅是一黨之私,甚至政黨高層的個人之私。
以這次政治危機為例,總理英拉迫不及待地推出特赦法,試圖為流亡國外的哥哥解套。結果反對黨藉機發難,連代議制民主制度也一同否定。在軍事政變前,這場危機已經持續半年有餘,軍方邀請各大政黨進行圓桌會議,試圖迫使各方妥協讓步,甚至表示如果商談無果,將發動政變。然而,在這樣的壓力下,在國家動盪半年之久的嚴峻形勢面前,各政黨依然選擇同歸於盡。對國家、對民族絲毫無任何責任和擔當。在這種情況下,軍事政變就成了解決僵局的唯一之道。

泰國的交通車
解讀泰國軍事政變,還要和埃及做一個對比。埃及軍事政變的後果是血流成河,大規模的反抗和鎮壓,國家成本極高。但在泰國,軍事政變對社會的影響幾乎感覺不到,交通照樣擁擠,街頭依舊人流如潮,股票也僅僅下跌1%。示威者也極為配合地從抗議場所清場,民眾和遊客爭相和政變士兵合影而不是抗議。其國家成本遠遠低於代議制民主制度運行的成本,這恐怕也是泰國頻頻發生政變,以及民眾並不過分排斥,甚至在危機長期得不到解決而支持軍事政變的原因。
客觀而言,泰國確實選擇錯了政治制度:1932年,一批在法國培訓的中下級軍官,通過軍事政變效仿西方建立君主立憲制度。由於這種外來的制度和泰國國情的排異效應,八十多年過去,竟然連政治穩定都無法做到。
這幾天近身觀察“泰式民主”,有兩點感受最為深刻:一是一個制度優劣並不在於有沒有皇帝。在歐洲,君主制國家還是相當普遍的,它之所以能夠在人類歷史上存活至今,並不是平白無故。我們評價中華民國所謂的主要歷史貢獻是終結了帝制。如果以歐洲為標準,顯然這算不上什麼貢獻。關鍵是它沒有建立一個適合中國的、能夠有效運作的制度。
第二,一般認為一個國家的民主要想良好運作,需要有一個公民社會。但以泰國為例,恐怕不僅要有民眾的轉型,也需要有政治階層的轉型。當然政黨惡鬥、日益無法妥協形成的民主僵局並非泰國孤案,今天的美國等西方國家也同樣日益突出。

泰國街頭
來到泰國,一個很明顯的感受就是中國文化的影響無處不在,而日本和美國文化則很難見蹤影。中國人到泰國可以辦落地籤,全程都是中文服務。在泰國有華人八百多萬,佔全國人口14%。皇宮前隨處可見中國色彩的雕像,皇室本身也有華人血統。甚至泰國還有一箇中文電視台就叫TCCTV。
這讓人強烈地感受到,在亞洲中國確實是核心。在歐洲羅馬帝國之後,一直是羣雄並起,爭奪霸權,所以歐洲大陸多少世紀都是戰火不息。反觀亞洲,在中國主導下一向是和平向榮,何曾有過亞洲大戰?倒是日本崛起後,才把整個亞洲捲入戰火之中。從這個角度講,中國再度崛起對亞洲實是極為正面的利好因素。
泰國一週,驚鴻一瞥。一流宗教、二流社會、三流制度的體會還是相當深刻。或者説正是由於三流制度才有了二流的管理水平。此次政變之後,軍方會不會再重演過去還政於民—他信家族上台—矛盾激化成為政治僵局—再度軍事政變的循環?最終推出何種制度創新,將決定着泰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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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的泰國地方報紙

泰國街頭混亂的電線

泰國出租車

夜晚的泰國街頭

泰國軍人

街頭的泰王像

泰國佛教寺廟

泰國佛教寺廟風格與中國的很不相同

泰國佛教寺廟內

政變後的泰國街頭

混亂的泰國街頭

又見混亂的電線

泰國街頭的中國商店

人煙稀少的泰國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