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科恩:銀行家,你們中間出了個叛徒
在漫長的一天後,倫敦城中心的市政廳也能變成一個醉人的地方。中世紀大廳裏的雕像和木質拱頂,牽着視線遊走,引人沉思英國最怪異的特徵——其數百年的連續性。嘉言繞樑,瓊漿盈杯,觥籌交錯,直教人墮入迷離之境,英國央行行長的主題演講則是完成這些催眠作用所必需的。
人們大可以繼續沉湎於此,直到來自加拿大的英國央行行長馬克·卡尼(Mark Carney)講起自由資本主義。“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對資本主義自身的長期活力至關重要,但正如革命吞噬自己的孩子, ”他説, “不受監管的市場原教旨主義也會吞噬它們。 ”
他接着説:所有的意識形態,都很容易走極端。對市場力量的信念,在2008年危機爆發前進入了“信仰的境界”。市場經濟成了市場社會,其特徵是“寬鬆監管”和“不可能有泡沫的信念”。
卡尼毫不留情地指出:大銀行大到不能倒,在“正面我贏、反面你輸的泡沫”裏運營;為謀取私利,人們扭曲行業基準;全球股市公然偏愛“精通技術”的機構,露骨地厭棄散户。彼此間的不信任越積越重,且依然存在。
“只在經濟資本上投資,不足以實現繁榮,我們還要在社會資本上投資。 ”卡尼將社會資本定義為:“在一個鼓勵人們不僅對自己和家庭負責,還要互相信任、協作、支持的社會中,所存在的聯繫、共同價值觀和信念。”

英國央行行長馬克·卡尼説:資本主義正在吞噬自己的孩子
大廳裏一陣騷動,目光匯聚在演講人身上——卡尼的言辭吸引了總裁、銀行家和投資者的注意,這些人聚集於此,參加以“包容性資本主義”(Inclusive Capitalism,在當代有兩重含義:一、承認在資本主義以及向資本主義轉型的經濟體內,貧困是重大的系統性問題;二、主張企業和非政府組織可通過向低收入羣體出售商品與服務,定向緩解貧困問題,包括改善營養攝入、醫療保健、教育、就業和環境等,但不包括提高人們的政治權力。——觀察者網注)為主題的會議。
他的直率反映了一個事實,即危機爆發六年後,最核心的問題並沒有煙消雲散:全球化和技術發展通過種種途徑,增加了超級富豪的收入;這個世界以攫取短期利益為指導原則,税率低下、監管鬆懈;甚至社會變得更加不平等,提供給年輕人的機會以及對社區的關懷越來越少,不公平感則越發強烈。在發達國家中,人們對這些深感不安與憤怒。
任何人若想探究歐美民粹主義運動(以及皮克提熱)背後的憤怒之源,看到這些已經足夠。反移民、反歐洲運動贏得了歐洲議會選舉,因為人們覺得被欺騙了,擔心自己的孩子。正如比爾·克林頓在卡尼講話之前幾小時所指出的,人覺得“不安全、有壓力”的第一反應是“和自己的同類在一起”。而世界上最大的挑戰是界定“我們相互依存的條件”。
人們仍傾向於認為,政治家必須負責這個界定工作。但在小人物的世界(Nobody’s World)裏,通過社交媒體和全球化企業的推動,企業領導人比民選官員有更多的力量去改變事物。如果短期行為盛行,消解了社會資本和社區的重要性,人們心頭的怒火就將燃起。用一位與會者的話説,董事會如果總是由“陳腐、蒼白的男性”組成,就無法打理好公司。
卡尼勾畫出了問題的嚴重程度:“40%的美國應屆畢業生正處於失業狀態,而在危機最深重的歐元區國家裏,青年失業率約為50%。”
他開出的藥方是,通過嚴格的監管和彈性測試終結銀行“太大而不能倒”的醜聞,“銀行家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和“納税人為他們的失敗買單”這些陳詞濫調也該被粉碎。重建公平、有效、真正透明的市場,盡一切可能——通過明確行為規範,甚至監管責任——向交易者們灌輸一個新的完整理念(即使社會資本不能契約化)。遏制通過補償向短期行為提供鉅額回報的做法;結束對現狀的高估和對未來的折價;確保“當績效或風險管理問題普遍存在時”,調整獎勵機制,使“整個僱工羣體”都獲得回報。
最重要的是我們得明白,“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要從認識金融資本主義開始,但認識本身並不是目的,而是促進投資、創新、增長和繁榮的手段開始。銀行業基本上是關於中介的——在實體經濟中,連接借款人與儲蓄者。在跑步走進危機的過程中,銀行業只關心銀行自身,而非中介;只關心交易,而非聯繫;只關心對手,而非客户”。
換句話説,“人”是重要的。在這個時代,發展中世界已經出現大規模脱離貧困的現象(觀察者網注:根據聯合國報告,人類的大部分脱貧主要是由中國完成的,其他發展中國家的脱貧工作道阻且長),但同時伴生的是,在許多發達國家新貧困(不僅指生活水平的困窘,還包括對未來美好預期的缺失)的傳播。內部分化越來越嚴重,同時全球卻趨向同一。相互依存是現實的,但其運作方式是扭曲的。克林頓指出,螞蟻、蜜蜂、白蟻和人類都活了下來,依靠一個不尋常的共同特點:他們是合作形式的生命。但恰恰是在社區和社會資本的各個層級上,我們經受了太多的損耗,這是世界穩定和未來繁榮的最大威脅。
本文原載於2014年5月30號《紐約時報》國際版,觀察者網岑少宇/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