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油千億管道叫賣，輿論過慮了嗎？-董秀成、高豔平

2013年中石油青島石油管道爆炸案的教訓，言猶在耳，6月30日，中石油再出險情，大連石油管道發生爆裂事故並引發火災。

人們正在為西氣東輸一、二號管道線100%股權出售擔憂的時候，發生這一事故無疑對輿論火上澆油。中石油原高管腐敗窩案也日漸水落石出，輿論經不住要問：中石油西氣東輸一二號管線的產權轉讓中，會否再次出現利益尋租？二號線油氣源來自中亞，產權轉讓之後，能否保障天然氣運輸管道的安全？

中石油的改革還將疾速前行，6月25日，北京舉行的石油天然氣混合所有制論壇上，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副所長鄧鬱松指出，近年來，對邊際油田和頁岩氣等非常規油氣資源的勘探開發准入限制已有所放寬，預計未來或從放開非常規油氣資源等增量資源角度推進油改，上游領域的競爭性將加強。中石油高管也在會上透露，中石油共搭建了六個合資合作平台，積極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六大平台分別為未動用儲量、非常規、油氣、管道、煉化和金融板塊。

這意味着從年初中石化開始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將從下游的油品銷售、中游的管道運營，向上遊等更多領域和環節延伸。

與此同時，中石油公司6月24日也召開由董事長周吉平主持的高層會議，會上通過了一項《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油氣管網設施公平開放實施辦法（試行）》。可見中石油油氣管網的開放已經不是做與不做，而是到了探討如何做的階段。

5月12日，中石油公告稱，擬以西氣東輸一號、二號線相關的資產和負債，出資組建東部管道公司，之後擬通過產權交易所公開轉讓所持100%股權。經審計，東部管道公司資產約為916億，淨資產約為390億。據券商行業分析師分析，轉讓價可達2000億。

中國石油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董秀成教授

如此鉅額資產叫賣的新聞要在十年前，肯定會吵翻了天，無論接盤的是外資還是國內私人資本，國退洋進、國有資產流失的質疑會充斥各大媒體。相比過去，這次媒體反應相對平靜，但並非沒有質疑之聲。

同樣在6月24日，媒體披露的國家審計署最新報告指出，2012年，中石油在油氣開發、併購重組、國有資產處置等過程中，一些企業管理人員濫用職權、違規決策，甚至與私人企業或個人串通牟取私利，嚴重損害國有權益。

面對各界的擔心，中石油如何讓天然氣管線的出售，“在社會上形成正能量”？

剛贏利即轉讓

擬出讓股權的兩條天然氣管線，在整個中石油以及全行業究竟處於什麼位置，是首先需要弄清的問題。

中石油股份公司業務分為四大板塊，第一是勘探與生產；第二是煉油與化工；第三，油品銷售；第四是天然氣及管道業務。

中石油的官方數據顯示，截至2013年底，中石油運營的天然氣管道公司為45704千米，約佔全國的80%。而擬轉讓產權的西氣東輸一、二號線總長12398千米，佔到中石油天然氣管線的27%。粗略計算，中石油擬出售的兩條管道總長約佔全國的兩成。

從業績貢獻角度來講，勘探與生產板塊是中石油最重要的盈利貢獻板塊。2013年，實現經營利潤為1896.98億人民幣。煉油與化工板塊2011年以來一直處於虧損狀態，油品銷售板塊雖在盈利，但利潤開始收縮，2013年比上年鋭減53.9%。

而天然氣與管道業務， 2013年，由於天然氣銷售量增加及天然氣銷售價格上升， 加上天然氣與管道板塊加強對外合作，西氣東輸三號線出售48%股權產生的250億損益，致使天然氣與管道板塊經營利潤扭虧為盈，實現經營利潤288.88億元。（2012年經營虧損21.10億元）同時，進口天然氣仍有418.72億元的虧損。

在行業分析師們的眼裏，天然氣與管道領域，已開始成為中石油的新的利潤增長點。銀河證券石油化工首席分析師裘劍峯就分析認為，本次東部管道公司100%股權的轉讓，將大大優化中石油公司的負債結構；但這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公司的長期增長，因為天然氣板塊迎來3年的向上增長。

原因在於，“天然氣進口量快速放量，3年時間增加到350億方左右；以及去年7月天然氣調價，增量氣價格實現市場化，使得公司天然氣板塊業績迎來轉機”。

  也就是説，經歷了十年的建造，投資近2900億的西氣東輸一號、二號線，終於開始給中石油公司實現盈利，但這塊穩定的收入來源很快就要被拱手讓人了。

“管網獨立是大勢所趨”

那麼，中石油將“新的利潤增長點”剝離出來轉讓產權，目的何在？

中國石油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董秀成教授告訴觀察者網，“我認為，第一個出發點，是為了推動貫徹落實三中全會的改革精神做出來的一種姿態”。

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多個領域的國有企業，還有地方政府積極響應，混合所有制新動作不斷。在能源領域深陷反腐風波的當下，中石油積極改革的舉措也不難理解。

但從第二個出發點油氣行業的未來趨勢來看，董秀成認為，“國家層面，想要建立起這一個市場化的油氣市場體系，那麼，管網獨立就是必然趨勢。管道業主和經營公司，一旦發生直接的利益關係，或者是控制與被控制的關係，它就很難做到非歧視性的“第三方准入”。但對於消費者來説，想要的是競爭帶來的低價和優質服務。”

管網獨立或者建運分離是多個領域早已推開，或正在實施的改革方向，比如電力，發電廠與電網分離，鐵路領域，高鐵建設與高鐵運營的分離，電信領域，電信運營商與基站網絡分離等等。

在天然氣管道領域，最能從管網獨立中受益的是中石化，以及很多開發新型燃氣的公司，比如大唐國際和神華公司等公司的煤制氣項目，以及未來的頁岩氣項目。

中石油掌控着中國80%的天然氣管道建造及運營權，其他公司輸送天然氣必須向中石油繳納一筆昂貴的使用費。據媒體報道，大唐集團位於內蒙古克什克騰旗的煤制氣項目，原本希望能夠使用中石油的天然氣管線，但雙方合作沒有達成，大唐最後不得不花費100億元，自建全長約359公里輸送管線。此外，神華位於鄂爾多斯的一個總投資額200億元、年產20億立方米的煤制氣項目，也曾因管線問題被擱置兩年。中石化在開發川氣東輸管道工程時，部分管線與西氣東輸二號線重合，但最終只能重複建設。

 “如果成立單獨的天然氣管道公司，不管是誰家的氣，都可以進來，既避免重複建設，燃氣供應方也可以形成競爭關係。”董秀成説。

中國的油氣管輸行業，官方報告中將其概括為“誰開發（油氣），誰建設（管道），誰管理”的業主制模式。而世界各國的經驗，各有不同，“美國的法律直接規定，管道和生產運營必須嚴格分離；而歐洲，管道建設和運營雖然還同屬一家公司，但是運營是獨立的；俄羅斯的天然氣上中下游，全部由俄氣集團一家公司壟斷的。”董秀成説。

美國的天然氣管道建設，需要美國能源監管委員會FERC的許可，而許可中一個重要的條款就是“不綁定”條款，就是説，建設管道的公司，必須與管道運營公司分離。比如1998年，美國艾克森•美孚等公司分拆重組 “金德－摩根管道公司”，從業主有限合夥制，向獨立管道運營模式進行改造。因為FERC會保證管道公司的運輸費率，這個費率將給管道公司帶來12%的收益。所以管道建好之後，管理運行公司就可以坐享其成，源源不斷賺錢，因此，管道業被稱為十足的“現金牛”。

從目前中石油擬轉讓兩條天然氣管線全部股權的舉動看，中國能源主管部門已經達成一致，認可中國走美國油氣管網的獨立經營模式。

誰來接盤？

事實上，有關西氣東輸一二號管線產權轉讓的最大疑問莫過於，下一步誰來接盤？華夏能源網王康鵬曾發文，《警惕中石油拋售背後的國資流失與利益輸送》，逐一分析外資、民企、國資，究竟誰有能力將2000億的資產收入囊中？司馬南也曾以致中石油董事長周吉平公開信的形式，對兩條管線的全額股權轉讓提出疑問。

據銀河證券石油化工行業首席分析師裘劍峯的分析，若簡單參照去年西部管道公司（西氣東輸三號線）的情況來推演，本次東部管道公司100%股權估計轉讓價格在2300億左右。無論外資還是私企，誰有這麼大的能量購買這兩條管線？

2013年，西氣東輸三號線吸引社會投資，曾經有過一段插曲。2012年5月31日晚上，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副總經理廖永遠、城市基礎設施產業投資基金董事長劉迎霞和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寶鋼集團負責人共同落筆，就西氣東輸三線的合作簽署了框架協議。

城市基礎設施產業投資基金由100多家民營企業組成，董事長劉迎霞當時曾對媒體表示，這個項目開創了全民資本投資大型央企國家重點項目的新模式。

誰知不久，合作黃了，期間中石油董事長蔣潔敏“落馬”，城市基礎設施產業投資基金也被北京國聯能源產業投資基金取代，劉迎霞於今年兩會召開前夕被取消全國政協委員資格。一系列關於女富豪劉迎霞與西氣東輸三號管線，以及相關人物的故事在媒體上被爆炒。

這也成為西氣東輸一、二號線出售頻遭質疑的最主要原因。

不過，在董秀成看來，“此次天然氣管線的出售，要在社會上形成正能量，對買家肯定會設置一些潛在的門檻，比如中石化、中海油不能買，限制外資購買，設置私企出資額下限等等。單純外資或民企購買肯定都不行，實力不夠，另一方面肯定會招來一片罵聲。”

“所以最有可能是全國社保基金這樣的民生基金來買。”董秀成説，“管線工程盈利比較穩定，而全國社保基金也正好需要找的是這種回報不太高，但盈利比較穩定的投資。假如接盤者是民生有關的基金，這次國資股份的轉賣就是一種良性反應了。”

儘管如此，也不可能只有社保基金一家購買。千億盈利穩定的項目，必然吸引眾多覬覦的目光。如何實現習近平總書記今年兩會期間所説，“吸取過去國企改革經驗和教訓，不能在一片改革聲浪中把國有資產變成牟取暴利的機會”，產權轉讓的公平、公開、公正，接受公眾監督是不二法門。

至於公眾擔心此次兩條管線股權的轉讓，會不會對能源安全產生威脅？董秀成認為，“此次股權的收購，是整個公司包括員工在內的所有資產都一起購買的，不是僅購買資產，重新組建團隊。除了股東結構變了，管道維護上不會有太大變化。公眾過慮了。”

（觀察者網高豔平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