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一路傳説,終於到達克里米亞
【世界盃足足搶了一個月的鏡,連烏克蘭東部都被擠出了頭條,還有誰能告訴你克里米亞什麼樣嗎?觀察者網專欄作者專程探訪,為你呈現入俄後的克里米亞。本文為遊記之一。】
出發前
有關克里米亞的傳説有千萬種,因此去克里米亞一覽是一件令筆者始終心心念唸的事情。傳説雅爾塔的空氣混雜着海的氣味與克里米亞松的清香,是甜的(“沒有比雅爾塔更好的空氣了!”——參見布爾加科夫的《克里米亞遊記》);傳説從十九世紀開始,俄羅斯醫生們就開始給包括沙皇在內的肺結核患者們開同一個處方——克里米亞;傳説在夏季海水温暖的時候,往海里一泡,再往滾燙的沙灘上一躺,就能驅散身體裏的陰冷,讓你一整年都精力充沛(切記,此傳説與俄羅斯人對克里米亞的印象息息相關)。
一邊是火焰,一邊是海水。烏克蘭東部的苦難還沒結束,但隨着今年3月克里米亞公投入俄,身在俄羅斯的筆者可以免去申請烏克蘭簽證這一繁瑣程序,直接從莫斯科前往克里米亞,快哉快哉。與此同時,這片舉世矚目的半島也變得愈發撲朔迷離。最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要數烏克蘭與俄羅斯媒體針對克里米亞旅遊賣力展開的新聞戰。比如,俄羅斯與烏克蘭媒體鏡頭下的克里米亞分別是這樣的:

上:俄羅斯:俄羅斯日(6月12日)的雅爾塔;下:烏克蘭:俄羅斯統治下,空空蕩蕩的克里米亞海灘
同樣山重水複的是如何抵達克里米亞的交通之謎。通常,以陸路方式從莫斯科出發,只需南下穿過烏克蘭,即可直線進入克里米亞。自從克里米亞入俄之後,烏克蘭時不時切斷該線路,或者在邊境把車上的俄羅斯公民扔下車,再加上烏東南不穩定的局勢,俄羅斯人很少願意冒風險搭乘這班列車,俄羅斯忙不迭地宣佈推出廉價航空與克里米亞火車聯票。我們首先試着查詢了機票:廉價航空票,火速賣光了;俄航從莫斯科往返辛菲羅波爾,25000元(請對比往返基輔:1000元)。如此高端的價格使得我等學生只能選擇曲線救國的火車聯票。
俄鐵的克里米亞聯票以這樣的形式運營:在車站櫃枱購買前往俄羅斯南部城市克拉斯諾達爾或阿那帕的火車票時,可以同時購買前往克里米亞多個城市的公交車票。火車到達之後,會有專人專車將乘客接送至俄羅斯一端的碼頭,乘客乘坐輪渡前往克里米亞刻赤的碼頭,繼續有專人專車將乘客接送至各個城市。這樣一趟單程總共要花兩天的時間,但價格卻十分實惠:筆者購買的莫斯科—阿那帕—刻赤聯票只需300多人民幣。

俄鐵推出的克里米亞聯票線路圖
買了票,又有新的傳説登場了:從五月起,不時有媒體報道説碼頭排隊等待輪渡的汽車已排了幾公里長。由於輪船運輸速度跟不上,渡口排隊的車輛已經達到了1500輛之多,有遊客排了18小時才乘上輪渡。由於擔心會在渡口耽擱太多時間,買票時我們特意詢問了售票員,售票員表示不清楚。
在一片撲朔迷離中,筆者就這樣不清不楚地出發了。不清不楚,在俄羅斯的常態。哦,順帶一提,在我們出發前,總理梅德韋傑夫“視察”了機票網站,並指出前往克里米亞的機票過於昂貴。之後不久,我們就適時地買到了廉價航空的回程機票:600元/人。
“克里米亞滲透着我們共同的歷史與驕傲。這裏坐落着古老的古希臘城市克森內索斯,正是在這裏弗拉基米爾大公接受了洗禮,使得俄羅斯成為一個東正教國家……這裏有塞瓦斯托波爾,傳説之城,偉大的命運之城,堡壘之城,是俄羅斯黑海艦隊的故鄉。在克里米亞有巴拉克拉瓦和刻赤,馬拉霍夫陵和薩布恩山。這裏的每一個地方對我們來説都是神聖的,是俄羅斯軍隊榮耀與勇氣的象徵。”今年三月,普京就克里米亞入俄發表演講,演講開頭這一段話在今天看來像是召喚我們去旅遊的城市廣告。之後,俄羅斯1頻道(相當於我們的CCTV-1)播放了多集紀錄片《克里米亞島》,鼓勵俄羅斯人前去旅遊。暑期開始前,學校宿舍門口還貼起了克里米亞暑期夏令營的告示,召集學生去克里米亞的膳宿公寓度夏。説起膳宿公寓,與門類繁雜的療養院一樣,也算是克里米亞的一大奇觀。大多數療養院建於蘇聯時期,其內部管理與裝潢至今保留了十足的蘇聯風格,只不過當時是有組織的免費度假。此次克里米亞之行我們偶然體驗了一回蘇聯式療養院,趣味盎然,異常愉快,這是後話,之後細講。
十六天自由行,其中一天半在莫斯科—阿那帕的火車上度過,還有半天是撲朔迷離的輪渡時間。過了碼頭後,我們的行程依次為刻赤—費奧多西亞—葉夫帕托里亞—巴赫奇薩賴—塞瓦斯托波爾—巴拉克拉瓦—雅爾塔—蘇達克—科克特貝爾—辛菲羅波爾。在這十六天裏,我們回顧了克里米亞的戰爭記憶,目睹了度假勝地的興旺與蕭條,親歷了俄羅斯人大願得償的愛國熱情與克里米亞韃靼人的不滿。十六天所看到的或許仍只是皮毛,但比起層層傳説,我們還是看到了克里米亞入俄後更真實的模樣。在開始遊覽之前,先講講筆者路上的故事。
出發後
1925年布爾加科夫去克里米亞度假,火車從莫斯科途徑烏克蘭開至克里米亞北部的佔柯依,一路開了30多個小時。90年後,我們乘卧鋪車從烏克蘭旁擦過,繞至俄羅斯南部的阿那帕,多了300多公里的路程,火車開了28個小時。90年,俄羅斯鐵路還是稍有進步的。
火車上一路平淡,俄羅斯的田野與森林從窗邊掠過。我們原本只買到兩張上鋪票,上車後列車員告知下鋪兩個人不來了,我們幸運地得到了一個清靜的包廂,可惜失去了和俄羅斯人掏心掏肺的機會(據説和俄羅斯人一起坐長途火車,你就能知道他一生所有的故事)。隔壁一廂的俄羅斯人開始乾杯打牌聊天,不久就飄來了一股酒臭味。火車一路南下,荒地逐漸變成了俄羅斯南部茂盛的草原,等我們一覺醒來,窗外已是茂密的農田。

車站與我們乘坐的俄鐵卧鋪車,到了經停站,大家都下車抽煙覓食。

草卷與麥田,俄羅斯南部富饒的農田與北部荒蠻的森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等我們到達了阿那帕,入克里米亞的高潮才剛剛開始。一下車我們就開始尋找傳説中的專人專車,然後我們先是看到了這樣一塊牌子:

“憑聯票至克里米亞聯邦管區出口”,英語翻譯有誤(不止一處),各位可自行挑錯。
我們循着牌子來到車站外面,見一輛掛着“聯票”的大巴車停在停車場上,門口排滿了拖家帶口大包小包的乘客。等了大約半小時,檢票員來了,宣佈可以上車,大家放了行李魚貫而入。
大巴車並不新,空調壞了只吹風不製冷,乘客紛紛落座,漸覺燥熱,有人喊道:“司機,為什麼不開空調?”有人回道:“因為沒有!”最後幾位乘客上來時,車上的座位已所剩無幾,一位大媽見沒有座位,對着檢票員發起火來:“年輕人!你不檢票嗎?這裏每個人都有票嗎?怎麼會沒有座位?”可能南部天氣温暖,民風淳樸吧,車裏戾氣往往比較重,在克里米亞公交車上常見吵架之事。除鬥嘴外,我們在刻赤見過一次壯漢因瑣事將陌生的鄰座乘客暴打在地,還有一次,一名喝醉了的當地男子在公交車上問我們要不要導遊,檢票員好心幫我們解圍,過來指責他將啤酒瓶帶上車,乘客當即把啤酒瓶打翻在地,檢票員怒斥:“您為什麼這麼做?您給我解釋一下!”,兩人開始對罵,司機停車將其趕下車。筆者在格魯吉亞曾與將手槍插在褲兜裏的小哥同乘一輛十個小時的小巴車,但仍覺得克里米亞公交車上的氣氛更讓人心驚肉跳。
一位年輕人給大媽讓了座,大媽這才緩和了罵罵咧咧的語氣。汽車開動了,駛向黑海之濱的“高加索”渡口。

車站外,搭載我們到渡口的大巴車
刻赤海峽大橋也是一個傳説般的存在。橋樑最早由德國建築師於1943年二戰時構思,目的是為了加速德軍在高加索戰役中進攻蘇聯,不過在大橋完工前克里米亞半島已經在同年10月被蘇聯紅軍解放,蘇聯接手德軍遺留下來的工程完成了全長4.5公里的鐵路大橋。然而,因為橋墩缺乏防波堤保護,冬季的浮冰陸續撞毀了橋墩。
1945年2月,蘇聯代表團經刻赤海峽大橋往返克里米亞參加雅爾塔會議,幾天後,刻赤海峽大橋即因損毀嚴重而被關閉。多年來,大橋重修計劃一直被提起,卻始終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建成時間一直在延後。**在克里米亞東部旅遊,常有人問我們:“你們是中國來的?是來造大橋的嗎?你們會幫我們造大橋嗎?”**我們非常詫異,表示從來沒有聽説過這樣的消息。他們説:“聽説你們中國人造東西又好又快,希望你們能幫我們造橋。”不知這樣的消息從何而來,但不難聽出語氣中對刻赤大橋的盼望,尤其是在烏克蘭切斷鐵路、旅遊陷入蕭條之後。
事實上,中國人造橋也是一個當地流行的傳説而已。今年三月已有俄羅斯公司競標成功,普京也在四月責成政府確定建設刻赤海峽大橋的融資規模和來源,預計於2018年完成建設。2018年,刻赤大橋能否建成,讓我們拭目以待。
“高加索”渡口位於一道狹長沙嘴上,駛向渡口,海出現在了車的兩側,在渡口排隊的車輛也出現了,我們的大巴車憑着聯票優惠,駛過一輛輛排隊的車輛。長隊延續了好幾公里,有些人已經換上泳衣在沙嘴邊的海里遊起泳來(記住:有海有陽光的地方就是俄羅斯人的天堂。是真是假?去趟三亞就知道了)。

渡口排隊的車輛一瞥
到了碼頭,我們一車人轟轟烈烈地下車了,負責接應的人將我們浩浩蕩蕩地帶至渡口。渡口人頭攢動,我們走到的時候剛開走一輛船A,另一輛船B停泊在港口。我們滿心以為會把我們帶上船B,眼巴巴地瞧着,大門卻遲遲不開。烈日當頭,周圍的俄羅斯人嗑瓜子抽煙聊天插隊,等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船A慢悠悠地開了回來。大門開了,船A船B開始同時載車載客,至於剛才那一個小時為什麼不讓船B也開一個來回,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船並不大,儘管能裝不少乘客,但能裝載的車輛卻實在有限,加上謎一般的運輸速度,難怪車輛要排那麼長時間的隊了。遇到惡劣天氣渡口還時常關閉,如此一來,運輸效率更將大打折扣。克里米亞入俄後,烏克蘭方面對克里米亞斷水斷油,俄羅斯方面甚至需要用輪渡的方式來輸送淡水和石油至克里米亞半島,儘管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但運輸問題仍導致島上汽油價格偏高。

烈日下對着謎一般的船B等了一個多小時,連愛曬太陽的俄羅斯人也開始撐遮陽傘了。

站在這船望那船
僅僅排了一個小時就坐上了船,我們兩人終於放下心來。短短的海峽,乘船20分鐘即到,卻增加了多少波折。
下了船,身着微妙國旗色服裝的小哥迎接了我們。説其微妙,因為乍一看,小哥似乎穿的是俄羅斯國旗服,但俄羅斯國旗是白、藍、紅,小哥穿的卻是白、紅、藍。回家一查,只有希特勒在二戰時在捷克建立的傀儡政權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使用了這樣的國旗。不知道小哥知不知道自己穿了啥,或許是我想太多。

小哥,您知道您穿的是什麼嗎?
小哥將我們送上了一輛輛前往克里米亞不同城市的小巴車,我們就這樣抵達了克里米亞的第一座城市——刻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