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香港書展談大陸作家 稱缺乏真實生活的經驗
7月20日,24歲的大陸作家蔣方舟在香港書展現場談“大陸作家的奢侈與困境”,澎湃新聞記者羅昕進行了跟蹤報道。在蔣方舟看來,千奇百怪的社會新聞為大陸作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題材,但如何超越現實進行寫作依然是他們必須面臨的問題。蔣方舟還表示,如今的作家對於真實生活的經驗相當匱乏。
這或許是蔣方舟用親身經歷總結出來的血淚教訓。6月18日,蔣方舟在新作《抵制一切抵制》 中獨樹一幟,稱“反服貿”為“反服裝貿易”(“服貿”全稱為“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Jimmy Kimmel為“Jimmy Camel”;加拿大著名非主流歌星賈斯丁·比伯甚至變成了美國人…………“打假鬥士”方舟子忍不住調侃:“她媽媽最近在忙啥呢,逼得蔣方舟破着頭髮親筆寫作?”
七歲寫作、九歲出書,而今二十四歲,已是《新週刊》的副主編,蔣方舟是今年香港書展最年輕的講座嘉賓。這場名為“大陸作家的奢侈與困境”的講座的聽眾多是學生面孔,在主持人詢問之下,竟有八成表示自己來自大陸。面對台下滿滿的年輕讀者,蔣方舟打趣道:“我不覺得自己有多火,你們或許是因為好奇,比如是不是我寫的,比如以後還能不能寫。”

蔣方舟
“文學不能用數據分析”
蔣方舟早已為人們熟悉,“天才美少女作家”、“清華大學破格錄取”、“新週刊最年輕副主編”等頭銜一次次將她推向公眾視野。現在的蔣方舟,基本過着最普通的生活:早上八點起來,回郵件、寫稿,下午去家門口的咖啡店寫作,到了晚上八點回家看書、看電影,然後睡覺。一週之中,她只需上班兩天,其餘日子都是如此平靜、簡單和規律。前男友曾希望她多點時間做一個“不寫作”的女朋友,就看看時尚雜誌,甚至織一件毛衣。蔣方舟卻無法做到,“我覺得愛情不需要轟轟烈烈,經歷一段愛情就可以寫十部小説。”
説起自己現在這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蔣方舟坦言也會遇到矛盾,有時,她覺得自己甚至在浪費時間寫軟文,但工作確實為她提供了一份經濟保障。“如果我只有寫作,我必須靠我寫的東西養活自己。現在的我可以維繫自己寫作的獨立性。因為雜誌的工作,我的精力被擠壓了,但是寫作題材卻更加自由。”
除了高考前兩個月,寫作是她每天的習慣。“其實我也想過其他的路徑或生存方式,因為我也會恐懼有一天寫不出來。但是我發現寫作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情。”她做過名人訪談的節目主持,嘗試過做公共知識分子或意見領袖,幾次刪除選項之後,她發現還是隻有寫作是自己能夠賴以為生的本領。“從7歲開始,我的人生便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息。沒有轟轟烈烈的戀愛,沒有到處環遊的經歷,有時,我想如果可以荒廢一段時間也挺好的。”不過,從事媒體行業之後,她也越來越發現人生沒有那麼多選擇。
來香港書展之前,蔣方舟去巴西看了世界盃決賽。“其實我只是喜歡看長得好看的人跑來跑去。”不過,德國奪冠之後,很多媒體報道中對於德國隊員奪冠的大數據分析令她感覺有些失望。“就像是把活人放在解剖台上,用高科技分析一切。人不再是人,而由數字代碼取代,下一步的行為都可以被大數據預測。”她説,“可文學不能用數據分析,它超越了對人的預期。最重要的原因是,你無法預期自己的讀者是誰,當你在白紙上寫下第一行字時,永遠無法猜測它會落到誰的手裏,這就是文學的魅力。”
大陸作家之幸與不幸
蔣方舟眼中的大陸作家,已然比較幸運。她從小接觸到不少外國作家的作品,海明威、卡夫卡等都不富裕,因而作家在蔣方舟心裏留下了“孤獨、絕望、瓶頸”的印象。“現在的大陸作家並不貧窮,也是因為相對而言有比較大的讀者市場。比如台灣的兩千讀者(同比例)放在大陸就是兩萬或者五萬。”出書之餘,大陸作家還可以寫劇本、廣告文案、微電影編劇,“即便只是在微博裏寫個段子,也能賺錢。” 蔣方舟甚至在台上“自黑”她曾經拍攝化妝品與洗衣粉廣告的經歷。“讓一個作家彈着自己的臉説沒油光其實是很搞笑的事情。廠商覺得廣告似乎缺點深度,那就找一個作家吧。”蔣方舟説,“這其實恰反應了社會對於偽文化的需求,要用‘文化’裝點自己。”

蔣方舟在“超能女人”廣告中的造型
除了物質上的富裕,大陸創作題材的豐富性也是大陸作家幸運的一個因素。她列出了網上找到的“2013年二十大新聞”,其中“女子花10小時做髮型,男友抱怨等待時間長又難看被捅死”、“男子淨身離婚只帶走兒子,半年後得知孩子非親生”等讓蔣方舟驚覺社會新聞如此之“奇”——人性的掙扎和豐富程度遠遠超過文學作品中看到的。蔣方舟認為這給寫作提供了多重的素材。“再一個是世界對於中國的興趣,大陸作家因此受到關注。我覺得這年頭所有世界問題都可以是中國問題。”
可即便如此,在蔣方舟眼裏,去年大陸文壇裏能夠談論的作品僅有金宇澄的《繁花》。“我們的好作品很少,這種困境恰恰來自大陸作家的奢侈。”蔣方舟認為,正因為大陸題材的豐富,讓作家在藝術化“真實版本”時非常困惑:如何更具有張力?如何處置這些題材?“每一條新聞我都想寫,但怎麼超越現實?若無法超越題材本身,如何令寫作豐富?”她認為,大陸作家尤其該對那些荒謬的寫作素材保持冷靜,“要寫的是真正值得書寫的東西”。 現在的蔣方舟,正在準備一部長篇小説和一部短篇小説集。前者是描述文明形態與國家的虛構類小説,帶有政治預言,故事性很強。後者有關當下,從伊斯坦布爾等旅遊城市着手進行寫作。
生活經驗的匱乏是蔣方舟眼裏困擾大陸作家的另一個問題。她舉自己為例,大學一畢業就在雜誌社工作,對於真實生活的經驗相當匱乏。“我能寫的就是童年,談談我所經歷的非常少的生活。”她又提到莫言、餘華等創作的經典作品皆出自農村,“因為農村題材是他們真實熟悉的,後來中國農村異化,農村轉移向城市。但作家們還是無法真正融入城市,城市生活的經驗還是匱乏。”蔣方舟認為,現在文學中的城市描述要麼妖魔化,要麼很敷衍,歸根結底是由於作家對城市生活的體驗與理解依然匱乏和膚淺。
此外,同樣是通信,過去的飛鴿傳書就能創作成美好的文學作品,“可現在的微信、陌陌卻不能。上一代,沈從文、莫言他們完全描述自己的生活場景就能有很好的文學作品,但是對我們而言,現實的寫作就是不文學的。”對於目前流行的網絡用語,蔣方舟不大喜歡,“我不能説那是對傳統文化的玷污,但對我來説是不體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