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海:來阿根廷認識一位精神美國人
7月23日,習近平主席結束了他的第二次拉美之行。中國一路跨洋過海,自然逃不過美國媒體的“雷達掃描”。比如美國人民的老朋友安德烈斯·奧本海默(Andres Oppenheimer)就一週之內兩度撰文,一邊唱衰中國及其倡導的金磚銀行,另一方面妄測中國挺近拉美以實現“戰略突圍”的政治意藴。
這位生在藍白旗下、活在星條旗下的阿根廷記者在英語和西班牙語世界都頗負盛名,其主要活動場是在《邁阿密先驅導報》開設的英西雙語專欄“奧本海默報告”,藉助這塊空間縱論拉丁世界。在其最新一篇專欄文章《中國在拉美摩拳擦掌》中,他斷然結論:“習近平訪問拉美的最大看點,並非是其宣佈的經濟議程,而是中國決定加強同拉美的政治聯繫”。奧本海默隨後又不無擔心地説,“這是中國第一次從發展同拉美國家的雙邊關係公開轉向發展同該地區的整體關係,就像和非洲一樣。”同時他又感到莫名的驚詫:13個月前習近平第一次訪問拉美時有意穩定美國的情緒,避開了和美國關係不好的國家,而今他訪問古巴、委內瑞拉和阿根廷時竟然沒有感到任何不安。

7月21日,習近平參謁查韋斯墓
奧本海默的潛在情結是明顯的,即中國和拉美髮展關係還要看看美國的臉色行事。儘管早在去年美國國務卿克里就已經正式宣佈了“門羅主義”在拉美的歷史的終結,但奧本海默這位恐怕早已“美國化”的阿根廷人尚且懷戀那“坐穩了奴隸的時代”、慨嘆“爭當買辦而不得”的舊時光一去不復返。文章結尾處,他不無討寵地提醒美國主子,中國這是在告訴您“你進入我家後院,我就進入你家後院”。嗯,奧本海默果真是記者出身,其猜測水平快趕上街頭算卦的了。當引以為羞的是他可是一個拉美事務的職業評論人,但字裏行間流露得他就像有個萬金油,什麼都敢説,什麼都能説。不過,也難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買醉,買自己醉,也買別人醉。
奧本海默揣測的習近平拉美之行充滿極強的政治味,是基於一種頗為幼稚的數據判斷: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發現,隨着中國經濟的放緩,中拉經濟貿易水平在歷經十年大幅增長之後開始出現下滑。基於此,似乎雙方只有在政治上進行彌補。
在更早一篇專欄文章中,他曾抨擊新成立的金磚銀行同美歐主導的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對抗性,並堅信金磚銀行“兔子尾巴長不了”。其依據是,第一,金磚五國經濟正處於下滑狀態,金磚成色不足。第二,金磚國家內部存有分歧,而其解決絕非易事。第三,查韋斯主導的南方銀行幾作鳥獸散,有前車之鑑。第四,即使金磚銀行如期建成,其規模也相當有限。其理論依據竟然是1000億初始資本金遠低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8370億美元。奧本海默的四點支撐幾乎不值得一駁,經濟一時走低並非永遠走低,金磚機制開闢的新型發展中國家合作模式,能夠容納不同意識形態色彩和不同經濟規模的國家,而南方銀行的潰敗更多是因為意識形態居其間的作用。而且,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金磚銀行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只能在發展中壯大——這是由其開放性和包容性決定的。
但奧本海默説對了一點,中國之於拉美是特殊的,而拉美之於中國並非如此。儘管如此,他也只説對了一半。昔日的拉丁美洲的確不曾在中國的戰略版圖上,而今世界上的一切區域都已經是或必將是中國戰略板塊的組成單元。
事實上,中國似乎從來不曾想以金磚銀行取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而只是想要表明,在一個只允許加入而不允許參與規則制定的國際金融體系中,“另一條道路是可能的”。甚至,奧本海默本人就假惺惺地承認金磚銀行是一個好主意,但他同時又稱是一個壞時機,要求金磚銀行“幫助”中國成為世界好公民。一不小心,這就暴露了奧本海默的底色。早在十年前,這位老兄就寫了一本長談12個拉美國家及其政治經濟發展的書。書中一邊講有些國家為什麼能夠減貧、提高公民福利,而另一些國家卻一直在講“中國故事”。內容雖然是個好內容,但有意無意間他也將拉美的發展同中國掛上鈎,並“臭其名曰”:《中國故事》(Cuentos Chinos)。要知道在西班牙語世界,contar cuento chino(字面意思是“講中國故事”)意思就是説謊。奧本海默之意着實深遠。
奧本海默的中國觀得到另一位剛剛結束中國之行的美國國防大學西半球防衞中心教授埃文·埃利斯(Evan Ellis)的共鳴和呼應。據説,這位埃文教授上個月從華盛頓溜到了上海,又從上海溜到了北京,貌似在北京去了社科院拉美所,參加了清華大學政治和國際關係共同體研討會,又貌似去了一個著名的經貿大學給中國大學生們上了幾堂課。他聲稱,正是在這次課堂上他對中國大學生對拉美的認知做了調查。
離開中國後,他寫了一篇報告,發表了在7月18日的《曼澤拉報告》(The Manzella Report)。文中他寫道,“36個學生中有11個人認為蘇里南是加勒比的島國,19個人認為拉巴斯或聖克魯斯是玻利維亞的太平洋港口”。在前述專欄文章中,奧本海默也引用“調查”數據稱,“有9個人認為馬丘比丘(Machu Picchu,蓋丘亞語,意思是古老的山,失落的印加城市,著名旅遊景點——筆者注)是玻利維亞獨立之父,有7個人認為潘喬·維拉(Pancho Villa,墨西哥革命時期的著名民族英雄——筆者注)是墨西哥現任總統。
無論是始作俑者還是引據者,埃文和奧本海默都據此認為,中國人對拉美都是極其無知的。對此我不禁啞然失笑,想起了曾經有一個笑話,説有人在實驗室裏拿了一小截昆蟲的腿,然後讓人猜這是哪一種昆蟲。儘管如此,埃文從問題中引出的結論也是勉強的,比如反過來解讀的話,36個學生中只有9個回答錯誤,這就意味着有27個是回答正確的;7個學生錯以為潘喬是墨西哥現總統,但説明有29個是回答正確的。如果仿造奧本海默本人的話説,我們可以這樣説,這結論倒是個好結論,但問題是個壞問題。
當然這還不是關鍵。看看埃文教授在中國兜了一圈之後發現了什麼,“儘管習近平一路上沒有説‘美國’兩個字,但中國對這些拉美夥伴國的反美議程做出間接貢獻將是這次訪問的潛台詞”。事實上,埃文撰寫的多篇文章都指責中國在西半球的存在缺乏透明性,質疑“中國政府內部是否有同美國達成相互理解的真誠意願”,認為習近平去年11月去加利福尼亞表達“善意”之前,先行同11個拉美國家舉行了雙邊總統峯會,其中有三個(哥斯達黎加、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以及墨西哥)靠近美國。埃文的潛台詞似乎是,中國領導人訪美似乎是順手捎帶的。
也正是這個緣故,在文章結尾處,埃文教授説他對這次中國之行有一大不滿意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告訴他,中國同巴西、墨西哥和秘魯之間的“全面戰略伙伴關係”與中國同委內瑞拉之間的“共同發展的戰略伙伴關係”(已經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筆者注)到底有什麼區別。同時還稱,“至少沒有一個人將中國在拉美和加勒比的活動視作一種‘雙贏關係’”。
我不知道埃文教授在中國都見了他的哪些中國同行,是哪些人的談話讓他得出這種“單贏”關係的結論。我想埃文教授未必真的不瞭解“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和“共同發展的戰略伙伴關係”之間的區別,不過是想以此為題彰顯下他一直聲稱的相互善意、理解和透明性——在他看來,這正是中國和拉美國家所缺乏的,也是雙方會對美國產生的“威脅”。
還是想奉勸一下安德烈斯·奧本海默和埃文·埃利斯這兩位資深中拉問題專家:熟練運用英語和西班牙語可以研究好拉美問題和美拉關係,但要洞察中拉關係或者中美拉關係,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比起強弩之末的美國和西歐國家,金磚國家才剛剛上路,應該本着“善意和理解”,對中國多些瞭解,對金磚國家的前程多些樂觀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