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力舟：海南災情觀察——媒體要關注小範圍地區特性

7月18日，數十年來未有的超強颱風“威馬遜”襲擊海南，截止23日，已經有43人不幸因災死亡。在災區羣眾奮力救災、全國人民努力支援的同時，國內輿論界也出現了不小的爭議：主流媒體被質疑“海南災情很嚴重，媒體為何不關注，不真實報道”，並隨着紅十字會向災區調撥了幾千牀棉被和夾克衫而達到高潮，一些媒體和民眾積壓已久的怨氣又被釋放出來，紛紛指責紅會：三伏天用得着送棉被嗎？

在喧鬧的輿論場中，海南人自己的聲音，卻很大程度上被遮蔽了。

從17歲第一次來到天涯海角開始，我就愛上了海南島，截止今年5月，我跑遍了海南省除了三沙市之外的所有市縣（兩個地級市、6個縣級市、4個縣、6個自治縣）。作為在海南購房並繳納相應税費的業主，海南對我來説，並不僅僅是異域風情的“國際旅遊島”，而是帶有家鄉的氣息。我的父母也都去過海南，他們讓我關注海南的災情，關切海南朋友們的狀況。

這兩天裏，我不斷詢問海南當地和在海南出差朋友們的情況，借觀察者網這一平台，將反饋來的各地情況原汁原味抄錄於下，希望為讀者呈現相對完整的海南災情圖景。

強颱風威馬遜路線圖

棉被有用，但食物和水最急需

前幾天有媒體引用廣東當地人的説法，認為災區天氣炎熱，不需要棉被。我讀博士期間，也曾利用寒暑假在廣東西南部的茂名市從事教學工作，並幾次遊覽湛江市，結交了不少當地朋友。一位湛江朋友説，在這次颱風的打擊下，湛江有一個縣（我估計是位於雷州半島南端的徐聞縣）經濟倒退了20年；那邊夜裏温度也超過了30度，不需要蓋被子。

而緯度低於廣東的海南島，有些地區晚上的温度反而更低一些，甚至低於同期的長江中下游和黃河中下游地區。在海南儋州市從事房地產業的朋友小曾説，這幾天當地最低氣温約25度，不用開空調，就蓋薄被子。雙大集團職業顧問小簡也告訴我，颱風來的時候他在三亞，温度有所下降，那天他沒開空調。他認為海口的温度比三亞低，當地災民或許需要棉被。

我注意到，從救災物資照片來看，紅會發往海南災區的是薄棉被，不是北方冬天用的厚棉被。

紅會發往海南災區的是薄棉被，不是北方冬天用的厚棉被

我的一位好友是海口人，因為工作需要來往於海口和西北海岸的臨高縣。他説“這次颱風是幾十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所以對部分縣市影響很大，但並不意味着整個海南島成為重災區”。現在海口夜裏温度大約25度，他認為，像這樣的氣候晚上是不需要蓋被子的。但是，“棉被並不是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因為此次受災較為嚴重的文昌市，城鄉結合部多處房屋倒塌，甚至被夷平，災民極度缺乏基本生活物資。棉被到了災民手中，可以在體育館等之類大型的避難場所中，用於打地鋪”。

他還認為，海南災區最急需的是水和食物：“因為據我瞭解，此次颱風過境後，超市被擠爆，酒店房間被訂滿，物價瘋漲，沒水沒電，很多人都在找餐館，找吃的喝的。甚至有的家庭驅車到其它市縣暫時避難。所以，相比發放棉被來説，食物和水是島民最急需的”。

海口、文昌、三沙受災較重

海口的朋友稱，截止7月21日晚上，水電供應恢復，但手機通話仍然斷斷續續。22日，我曾詢問一位在海口出差的軍事專家，當時他正在海邊，告訴我“災情很重，鄉下還有不少地方斷水斷電，到處是被颳倒的樹，堤壩潰決的地方也很多。海口城區水電已經恢復，但不少地方的路燈還沒有修復。”同樣是在海口，建築質量較好的新小區受損就較小。我的一位好友父母在海口工作，現在美國生活，我今年5月曾去過她緊貼海邊的家。她説家裏都還好，只是颱風當天窗户漏水進來。

另一位朋友在7月23日到達文昌市時，當地大約只有60%的小區供電。他對災情感到震驚：“文昌有的地方就像大地震後一般，農村的土房子幾乎全部吹倒，一片瓦礫”。一位在文昌從事園林工作的朋友告訴我，他自己培育的花梨樹、金錢榕等被連根拔起。

三沙市是海南省新成立的地級市，是海南省管理陸地面積最小、海洋麪積最大的一級行政區。上文提到的那位軍事專家認為，此前遭受越南騷擾的981鑽井平台暫時退出西沙海域的主要原因就是躲避颱風。平台本身或許足以抵抗颱風，但周圍的補給船隻、輔助船隻和護衞艦艇，則可能很難承受颱風的打擊。他認為，西沙附近油氣探明儲量不大，這次和越南打的是“政治仗”，單獨把造價昂貴的鑽井平台留在西沙海域的風險太大了。他向筆者介紹，三沙市的漁船有損失，但沒有島礁上固定設施受損的消息。

  海南其它地區災情較輕或並未受災

下面，讓我們按照距離颱風登陸地點由近及遠的順序，聽聽其它市縣人們的説法。

一些在海南西部和南部生活的朋友認為東部沿海的瓊海市（紅色娘子軍的故鄉）受災嚴重，但瓊海當地人則給出了相反的説法。

家住瓊海市潭門鎮（南海中國漁民的主要出發港口）的李影告訴我，整個瓊海只是下雨，沒有任何損失。另一位在瓊海從事房產分銷的女士説，瓊海很少受颱風影響，這次水電供應也正常。她給我發來萬泉河水暴漲的圖片，解釋説瓊海下大雨，萬泉河就會漲水，當地人並不覺得奇怪。

7月23日，陵水黎族自治縣清水灣雅居樂商鋪，這裏沒有受颱風影響

萬寧市也位於海南島東海岸。在盛產咖啡的興隆鎮從事售樓工作和在神州半島從事物業管理的兩位朋友都説，萬寧市並未受災。

一位在海口以南屯昌縣工作的朋友也告訴我，海口和文昌因為靠海損失嚴重，屯昌在內陸，受影響較少，也沒有聽説出現洪災。

臨高縣在海口以西，當地朋友説手機一直能打通，海邊新建的樓盤只有一些剛剛種植的小樹被颳倒，房子一點事都沒有。7月20日，某著名地產公司還推出了位於臨高樓盤的特價房源。

在海南西北部儋州市從事房產中介的小曾説，7月18日颱風吹來的那天，只是下了一天的雨，風不算大，總體看儋州市沒有受什麼影響。夏天下雨在當地司空見慣，因此小曾在台風襲來時都沒有拍照。

颱風登陸，暴雨引起萬泉河漲水

昌江縣位於儋州的西南方，在昌江縣臨近北部灣的棋子灣鎮工作的知言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置業顧問朱冰楠先生説“18級颱風從東邊登陸，刮到我們昌江就剩下六七級了，只下了場小雨。公司都沒有放假”。但是，昌江是海南的農業大縣，這次颱風吹到昌江儘管已是強弩之末，仍給當地農業造成損失。朱冰楠補充道：“正好是第二茬的甘蔗，下了兩天雨，據説苗兒都爛了。”一位在昌江以東的白沙縣從事房地產工作的女士説，白沙沒事，只下了場暴雨。東方市位於昌江縣的西南方，當地一位中學女教師説，東方市及其以南的樂東縣都沒有受災。

位於海南省南端的三亞市、陵水縣、保亭縣，此次颱風的影響更小。一位在三亞工作、在萬寧購房的女士説：“整個海南島，只有海口和文昌受災了，其它地方只是在颱風登陸那天風力大些，但什麼影響都沒有。颱風那天我在三亞，只是海浪比較大；萬寧也沒事。”其它幾位在三亞的朋友也證實了三亞基本未受影響的説法。上文提到的小簡因為工作時常往返於三亞市和保亭縣，他説颱風來時三亞只是風大一點，下雨，其它什麼都沒變，保亭只是下雨，風都不大。在緊鄰三亞海棠灣“國家海岸”旅遊度假區的陵水縣土福灣售樓的朋友也説，陵水基本沒受影響。

三亞的房地產交易和遊艇交易已經恢復。對此，大可不必指責有人在海南受災之時還在追求享受。我們並不需要海南人都湧入重災區救災，也不能要求大家都捐出大量的財物給災區。在守法的前提下平靜而自信地過好自己的日子，進行消費以提供税收、創造工作崗位並提振大家對海南經濟的信心，這本身就是對海南救災的貢獻。

7月22日，海口海邊被吹倒的樹

海南很大，媒體報道的只是一點

從海南各地朋友對台風影響的不同感受來看，海南島的地理多樣性程度相當高。海南省的陸地面積超過3.5萬平方千米，比歐洲的比利時還大，接近荷蘭。海南人口達867萬（2010年數字），比北歐的丹麥、挪威、芬蘭和冰島都要多。

海南雖然是個島嶼，中部卻多山，最高峯（五指山的第二個指頭）海拔高達1876米，超過了除拉薩、西寧和昆明之外的中國所有省會和自治區首府的高度。海南各地的氣候和植被也有差別，東北部降水豐沛的文昌市，海岸佈滿紅樹林和椰林，而相對乾燥的西部東方市海岸則常見仙人掌，類似於非洲撒哈拉沙漠地區的海岸。海南各地氣温也有差異，冬天三亞温暖舒適，海口常有寒潮來襲，類似江南地區。夏季中部山區比中國大陸上很多地方都要涼爽。

以往發生的災難也告訴我們：中國幅員遼闊，很難遇到影響到全部國土的自然災害。在一定意義上，海南省就是整個中國的縮影。對於颱風這種登陸後風力一般會急劇減小的氣象災害，距離登陸地點較遠，特別是與登陸地點隔着山地的地區，受到的影響自然較小。

因此，籠統的説“海南災情”是否得到了足夠關注和真實報道，“海南災民”是否需要棉被，都不太確切。從這次颱風引起的風波來看，媒體需要在擴充知識面的同時，加強對較小範圍具體地區特性的瞭解和研究，而不是忙着表明立場、“姿勢”，忙於劃線站隊，互相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