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學堂選址爭議引發決策透明問題大討論-關哲
質疑決策與質疑選址實為不可分割。正如調查表顯示的,支持和反對燕京項目的人數差別不大,只是在選址問題上有激烈的反對聲音。因為選址問題,反對者自然要求校方拿出決策理由。王軍教授説:如果蘇世民建在清華學堂或者清華工字廳,我們可以看看有何反應?
英語系主任高峯楓教授於5月25日在媒體上發表了一篇《誰的“燕京學堂”》的文章,不滿自己沒有被徵求到意見:“如果有校內的正常的反映渠道,我首先想到的恐怕就不是在媒體上公開發表意見了。”“我們希望這次調查的結果能夠促進‘燕京學堂’項目的信息公開、程序開放和決策論證的合理化。”
蘇薇星的話具有代表性:“我在北京大學執教七年,此間從未聽説北大成立‘燕京學堂’的計劃。據瞭解,同事們和同學們也與我一樣,直至5月初北大新聞網發佈‘燕京學堂’舉行啓動儀式的消息,方才得知此事。一件關係到教育和學術理念、且會給校園的格局和象徵意義帶來顯著改變的大事,校方為何在不讓師生知情、不同多年任教於北大的老師們交流協商的情況下規劃和決定?”
師生對參與決策的要求在7月9日交流會議上達到了極端高潮,據現場記錄,有情緒激動的學生大喊“事情是不是都由校領導定了?老師和學生有沒有發言權?”現場劉偉副校長的回答也同樣堅決,據現場學生記錄,劉副校長和一位校長助理回答,許多事情確實就是校領導決定的,難道每件事都與四萬人進行討論?
如果四萬人一起決策,那一定是個無比壯觀的場面。看似部分北大學生相信決策應該通過全民投票來決定,而王紹光在《民主四講》裏談到的雅典直接民主的困境也似乎被北大學生重演。一位學生在bbs發言稱:“意見不統一時,學校職工教員和學生羣體是否可舉行公投?(從每次校、院人大代表選舉的流程看,公投流程似乎也不是問題,人力物力耗費較少)”

北大BBS學生討論
學生羣體的意見非常激烈,既有現場諮詢會中學生代表對校方的直接質疑,更多是在人人網、豆瓣、校內BBS、微博、微信等各大社交媒體上的反對聲音。
相比之下,反對方微信公共號“靜園聲音”發出的倡議顯得較為務實,摘錄如下:
“親愛的師友們,為了使短短兩個小時的會議溝通更有效率,達成共同訴求,取得切實進展,我們向與會老師、同學及校友們發起以下倡議。
一、幾點原則
1)尊重對方,有禮有節;2)尊重其他參會者;3)尊重事實,有理有據。
二、針對發言方式的建議
1)使用敬稱,不扣帽子,不糾結於小道消息,不無謂爭執;
2)發言時一次説清,不超過兩分鐘;
3)開門見山,表明自己是提問、表達意見、還是提出建議;
4)集中提問,注意問題主旨銜接,要追問,直至有可行結果;
5)認真傾聽,不隨意打斷,避免重複發問,掌聲表達複議;
6)特定問題,可指定回答者,以獲得明確回應。
三、關於發言內容的倡議
我們整理了來自網上兩百多條富有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這些問題已充分反映了各方的訴求,但時間有限,不可能通過本次會議全部解決。因此,強烈建議——發言聚焦於能夠達成可行性結果的議題……”
這些倡議能否達到目的,在7月9日以及14日的三場針對燕京學堂的會議中,眾多老師如何理性質疑校方在靜園選址等方面的決策呢?
根據志願者的會議記錄,7月9日,辛德勇老師發言稱“這麼大的問題至少程序上學校廣大師生完全不瞭解,幾乎都是最近有些學生和網絡渠道獲得的。剛剛劉校長説通過各個學者來交流,我從歷史系角度不知道究竟是誰代表了我來講話。”蘇薇星老師則沒有完全否認燕京學堂項目,但是認為住宿制沒有經過充分論證。
考古文博學院方擁教授認為,學校的在決策時應該真正發揚民主,不能一個人説了算。關於選址靜園,學校原先要大規模開挖地下,可行性缺乏論證。媒體要採訪,校辦只是簡單應付,沒有積極應對,結果影響不好。他對選址靜園的方案表示懷疑,建議學校重新考慮,決策過程要公開透明。中文系李零、程鬱綴、王風、邵永海,哲學系程樂松、趙敦華,社會學系孫飛宇,心理系蘇彥傑,法學院劉東進,信息科學技術系陳清等諸位老師也紛紛表達了對學校選址決策程序的不滿,選擇靜園過於倉促,不公開透明,有失科學,傷害同學們的感情。
北大師生關於決策問題並非一邊倒的質疑。7月14日,在關於燕京學堂的教師座談會中,學術成果享譽國內外的生命科學學院饒毅教授強調:選址是局部問題,學校有權做決定。學校的事,可以內部商量,不用寫文章到社會上發表。在2013年11月的一次媒體訪談中,饒毅教授自稱要做“温和改革派”,提批評要有解決辦法。
國際關係學院賈慶國院長更是直言:燕京學堂是北大近年來又一個非常好的項目,能夠培養了解中國、熱愛中國的世界領袖,對於擴大國際影響、增強軟實力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意義。國關係友埃塞俄比亞總統穆拉圖,就是北大在這方面的成功典型。他説,他參加過多次燕京學堂的論證溝通會,覺得很浪費時間,耽誤自己的正常工作。像這樣的項目,有不同意見很正常,但無論如何還是要有人拍板,該決策就決策,這樣學校才能前進。
旁觀者如何看待校方的決策呢?
媒體紛紛出來談決策,觀點類似,正確度極高。
人民日報7月10日發表評論,稱保障師生知情權、參與權,完善高校管理是“必修課”。此處省略800字。
新京報(7月11日)則肯定了北大對此次事件的積極應對,認為“靜園風波”有利於未來北大的決策工作——
“對北大而言,這次爭議未必就是壞事,關鍵看採取什麼態度和方法,來打量燕京學堂計劃,如果利用好,就是一次絕好的機會,一方面,充分聽取師生與校友們的意見,尤其是那些異議,另一方面,儘可能聽取這些意見中的合理成分,修改或優化原先方案,磨刀不誤砍柴工,把爭議解決在方案付諸實施之前。如此,不僅可以更好地推動燕京學堂計劃,也是北大精神的一次彰顯。”
以提供生活政治學文章著稱的微信公共號“仕圖”發表了“太行”撰寫的文章,觀點顯得更加直接:
“給北大下決策的除了學校機關,還有校務委員會,理論上,他們對北大這個國有事業單位的草木負責,而學生理論上是簽約來的客户,教職工簽訂的只是人事協議,法律上看,拆掉靜園和學生教職工都沒什麼相干,更別説畢業生了。
不過有一種更強大的東西叫做傳統,對輿論議論的一種尊重,就像是李鴻章想要修鐵路,跟恭親王商量,恭親王説的是,清流議論聲音太大,即使兩宮也不能越過議論來支持你修鐵路。
即使最強勢的領導者也要考慮輿論這個問題,建設一箇中國通學院有沒有必要這可能是一個學校發展的問題,如何處理這些變化帶來的反對聲,就是一個政治問題了,是政治問題就好辦,那就是誰的利益,如何談和解決的問題。”
校方如何回答這些質疑?
7月17日出版的《南方週末》刊登了對燕京學堂項目負責人的採訪,回答了師生關於決策的質疑。我們摘錄如下:
“全校教授大會的確沒開過,也不可能開”
南方週末:建立“燕京學堂”的初衷是什麼?內部經過了哪些論證?
姜國華:我覺得這不是倉促的決定。“燕京學堂”是2013年初開始籌辦的,我們肯定是經歷過真是的調研。校領導以及“燕京學堂”參與者,比如説蔡洪濱、王博(注:均為燕京學堂副院長),中間都組織過一些座談會。劉偉副校長2013年牽頭成立論證小組,後來又有了第19次黨政聯席會,在該次會議上成立了“燕京學堂”建設領導小組。這兩次會議我都沒有參與。我個人是2013年12月,領導小組成立後,才被學校任命做“燕京學堂”辦公室主任的,也就是説任命我的時候,“燕京學堂”已經啓動很久了。中間的座談會,不見得每次都有記錄。
蔣朗朗:2013年初學校就開始籌備、醖釀“燕京學堂”。醖釀過程中,學校陸續蒐集了各方意見提出方案。在第19次黨政聯席會之後成立了“燕京學堂籌備建設辦公室”,發了紅頭文件,這是全校師生都看得到的。
王恩哥校長上任後,每週四下午,都有個例行的教授茶敍——約一個或者幾個主任、教授一起喝茶,跟他們溝學校方方面面的事,其中有一項就是“燕京學堂”。王恩哥校長還和一些著名教授,比如説文科的資深教授溝通過。
王校長和主任級別的基本都溝通過。他自己不也説過了,“個人前後以我的名義召集十數次(會議),小的七八人,大的上百人”。
南方週末:但不少北大教授在2014年5月5日校方正式通稿發佈後,仍然不知道“燕京學堂”這件事。
蔣朗朗:舉個例子。當年中文系辦雙學位項目,最初也是中文系的行政辦公會決定的。首先在行政辦公會這個範圍醖釀,然後由主管教學的主任提出方案,行政辦公會討論多次。當然內部也會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在最初決策的時候,你要問某些中文系老師他知道這個項目嗎,也許不知道。因為他沒有參加辦公會當然在辦公會先有這個動議後,我們還是在大範圍內徵求了老師們的意見。
請大家都設身處地想想,校長一般聯繫,都聯繫院系、院長,他也許會和院系的普通教授聯繫,除非是他自己認得那個教授。
南方週末:所以是那些系主任和大牌資深都答應的情況之下……
蔣朗朗:不是答應。
南方週末:都支持?
蔣朗朗:我們聽到的信息,有許多系主任和被徵求到意見的資深教授,對“燕京學堂”表示支持,認為應該做的。
南方週末:到底“燕京學堂”在籌備階段徵集意見的面有多廣?
姜國華:你們可以挨個採訪這些老師,看老師們自己的意見。
蔣朗朗:後來,學校就此事開過全校的中層幹部大會。全校副處級以上的幹部,副書記、副院長、副主任以上的幹部都在校長辦公樓禮堂開過一個六七百人的會。
南方週末:你的意思是,“燕京學堂”項目,中層幹部大會上是支持居多?
姜國華:不是,這是一個通報會。
蔣朗朗:支持不支持都在大家的心裏……
姜國華:你支持你怎麼去表達呢?比如我覺得挺好,學校正在幹這件事,我還有什麼可説的呢?
南方週末:但我們聽到的大部分是質疑。
蔣朗朗:有些不是中層幹部的教師沒去這個會議,不知道也是有的。因為教師太多,幾千個教授不可能開教授大會。全校教授大會的確沒開過,也不可能開。
“討論是意外之喜,不是意外之憂”
南方週末:你們認為,經過“燕京學堂”事件,如果校園內部再有類似新動作、新項目,到底應該怎樣做?
蔣朗朗:大學的治理,必須要有法可依。什麼法?就是章程。我們現在正在制定一個大學章程。按照教育部的要求,除了高等教育法,每個學校還有自己的根本大法,即“章程”。這個章程馬上要出台了,我們正在徵求意見。要從根本上解決校園內部的治理結構。
南方週末:“燕京學堂”事件發展至今,有沒有出乎你們的意料?
蔣朗朗:在我看來,圍繞“燕京學堂”的討論,是比較平常的,因為北大的傳統就是民主。如果沒有這樣的熱烈討論,就不是北大了,反而出乎意料了。
我覺得是意外之喜,不是意外之憂。我們都看到了,學校就“燕京學堂”項目舉辦師生座談會、學者研討會,幹部大會、教代會代表會、校友代表會,經過那麼多次論證,7月9日還開了一個對全體北大師生、校友、媒體完全開放的座談會。
全社會都在關心這件事,這是不多見的。北大能有這樣的民主科學精神,愛校榮校的真摯情感,這是喜。政治者,眾人之事也。一個決策就應該大家一起來討論,歡迎大家提問題。北大的管理層是有胸懷的,聞過則喜。

北大BBS學生討論
關於決策的討論似乎已經窮盡。但決策問題背後的感情問題恐怕是討論無法解決的。在各種爭論的聲音中不難發現,校方面臨更多的是感情、象徵意義、操作手法等軟問題。據小編對7月9日錄音稿的整理,會議上提及“感情”18次,還不算“情感”、“情分”、“記憶”等詞彙。
網友“太行”的表達有趣:
“這件事對北大收穫優質校友和開展培訓業務特別必要,北大喜歡,但是對學生和教職工來説,可能失去了一片黃金地段的幻想。有的時候可能就是如此,放在那裏看着也見不得別人來用。對畢業生來説可能失去了一段記憶,這些就是足以造成了反對的理由。更要命的是這個學院的人數和性質,比如這100人住單間,這對住四人間沒空調的人來説可能是在拉仇恨。此事於我並無好處,我卻要忍受損失,我自然會選擇反對。尤其是本科生低年級可能還有進這學院深造的可能,而研究生則完全沒有這類機會。
這就是開工這個項目之前考慮不周的地方,聽過劉寶瑞那個《假行家》開藥鋪單口相聲的就會記得:藥鋪開張,門口有個皮匠送來一副對聯賀喜,客客氣氣地告訴掌櫃的:我是門口陳皮匠,我在這擺攤,不禍害,每天我把您這門口給您掃乾淨。掌櫃的也很客氣,陳師傅您要喝水到屋裏來,還有我們家孩子如果在街上打架了,您幫着給勸勸。
這就是體面話,陳師傅未必真進來,掌櫃的孩子也未必打架,但是一個哪怕再獨立的學院和研究機構,在開工之前都應該告訴自己的鄰居們“我們能為您做點什麼”,比如是開放圖書借閲,還是提供50個旁聽或者副修的機會,有沒有針對教職工子女的短期體驗或者夏令營的名額?
説到底這是一個天涯神貼式的鄰里關係的問題。把人最好的一塊散步地點佔了,沒有安撫好,那就趕緊大家坐下來談,談好了就沒事了,也沒有什麼大學精神淪陷之類的。同時大家最好是按照套路打,學生和職工挑環評、古建築之類的瑕疵,程序上幫學校完善一下,完善不了該停工就停工,學校也尊重學生職工的權利,不在別處為難他們,保持百年老校的體面,真要是手續不全,老老實實認栽。”
北大論壇上有同學表示:“靜園就好比文史哲的前女友,感情可能還在,但事實上的親密關係已經終止了,沒有理由再死纏爛打下去”。在師生巨大的情感勢能中做出正確決策,這對於北大校方和師生都是巨大的挑戰。
燕京學堂宿舍不再設在靜園
最新消息,7月24日下午,北京大學2014年第6次黨政聯席會在辦公樓103舉行。會議專門研究審議了燕京學堂學生宿舍選址安排及相關事宜,會議經討論,同意校園規劃委員會的論證意見和建議,決定:靜園1-6院不做學生宿舍,按國家文物保護的要求,修繕後,作為學校發展人文社會科學及交叉學科的教學科研辦公用房;未來燕京學堂的學生住宿問題,由學校會議中心統籌安排。
北大校長王恩哥曾在7月9日溝通會上表示,“一切都是可商量的,但是一定要經過多方面的論證與研究。” 看來,北大同學和靜園的“親密關係”是保持了下來,接近九成的“民意”也還是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