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上海書展將推出全本《梁漱溟日記》 記錄文革時期生活
8月13日-19日,2014上海書展又將登場。本次書展的重頭戲之一,是世紀文景即將推出的全本《梁漱溟日記》,全書70餘萬字,日記內容始於1932年,終於1981年,前後跨越50年。經重新校勘,首次以全本單行的形式出版,包括數十幅首次公開的梁漱溟私家照片。梁漱溟長子梁培寬也將來到上海書展“文景藝文季”。
梁漱溟(1893-1988),原名煥鼎,字壽銘,廣西桂林人。現代著名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1917—1924年受蔡元培之聘任北京大學印度哲學講師,著有《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造詣斐然,被奉為“國學大師”。後辭去教職,投身鄉村建設運動,發表《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後覺悟》、《鄉村建設大意》、《鄉村建設理論》等著作。1940年,參加發起“中國民主同盟”,任中央常務委員,後擔任全國政協委員。1953年,在關於黨的過渡時期總路線討論會上曾與毛澤東等人展開爭論。

《梁漱溟日記》書影
上海書展期間,“文景藝文季”將在8月13、14日集中舉辦兩場大論壇、六場沙龍,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茲·彼得、梁培恕、張大春、劉東、張汝倫、姚大力、止庵、史航、聶永真、呂澎等22位文學、藝術、思想名家亮相上海長寧圖書館。今年藝文季聚焦在“傳統文化、理解中國、中西智慧”上,梁漱溟次子梁培恕,將與劉東、張大春、顧紅亮、止庵、呂新雨等共同亮相主題論壇,從梁漱溟出發,探討“儒家的生活世界”,世紀文景也將首次推出全本《梁漱溟日記》。

1936年暑期梁漱溟與長子培寬(右)、次子培恕(左)留影於濟南。
近80萬字、多幅私家照片見證歷史
梁漱溟自早年起即有記日記的習慣,但因各種原因迭有散失,比如20歲前後傾心出世閉門研讀佛典時期的《楞嚴精舍日記》,在抗戰時期留存於北京故居,被人當廢品賣掉了;“文革”抄家更是致使6年的日記全部丟失,4年日記嚴重殘損。不過即便如此,劫後餘生的日記仍有近80萬字,始於1932年,終於1981年,前後跨越50年。這些日記經重新校勘,首次以全本單行的形式出版。全新單行的《梁漱溟日記》附有數十幅首次公開的梁漱溟私家照片,如考察山西村政,1949年迎接北碚解放,1973年參觀毛澤東故居等珍貴的歷史留影。

1949年梁漱溟(前排居中者)於重慶北碚迎接解放軍進城
梁漱溟日記也是20世紀中國諸多重大事件的見證。1939年,梁漱溟深入華北敵後游擊區,親見民眾生活之苦,及國共兩黨的摩擦日劇,萌生組織調停兩黨衝突共同抗敵的組織,這在日記中有清晰的記錄。新中國成立後的土地改革、過渡時期總路線、“文革”抄家批鬥、紅衞兵遊行、“外調”、“批林批孔”、新憲法的討論等等,著者多曾親歷或有見聞,有的甚至是事件的中心人物,日記中對此或詳或略或直接或間接都有述及。
“早起監督勞動,掃街道”
比如在“文革”日記裏,1966年8月18日梁漱溟這樣記着:“早起閲伍、陳雙方講《孟子·盡心》章之文,擬寫綜述文補遺。去北海未成,以天安門大會,無車可通故也。午後去政協參加學習會。”五天之後,“是日有大字報,要拆碑,限二十四小時。”這裏的“碑”指積水潭南岸,梁漱溟父親殉道紀念碑。梁漱溟長子梁培寬説,“文革”與他直接發生關係是從紅衞兵抄家開始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失去起碼的生活條件。這都不要緊,唯有不能寫作無法忍受。‘文革’中一共給毛澤東、周恩來寫過三封信,都是為了要繼續工作。”“早起監督勞動,掃街道”,這樣的句子時常出現在他的日記裏,幾乎就是他“文革日記”的主題,讀來讓人唏噓。
梁培寬在該書前言中表示,這些日記是梁漱溟全為自己備忘而寫,並無身後發表之意;可是如今它卻可為人們瞭解他,提供一個“窗口”。

梁漱溟為其同宗(梁平甫)所書論學語
據鳳凰讀書消息,世紀文景的“梁漱溟作品集”近期還將出版新校勘的兩部梁漱溟代表作,一是著者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著作,可視為梁漱溟晚年定論的《東方學術概觀(增訂本)》,一是著者的成名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此外,將增收數百封書信的新版《梁漱溟書信集》也正在編輯中。

《梁漱溟日記》節選
1966年8月
18日星期四 早起閲伍、陳雙方講《孟子·盡心》章之文,擬寫綜述文補遺。去北海未成,以天安門大會,無車可通故也。午後去政協參加學習會,談話兩段,對於兼自檢。朱安皆表示求批評指正。棻去參加鬥吳晗會。深夜乃歸。
24日星期三 摘下先父母相片及各字畫,淵庭來幫忙,培昭則覓工人拆碑。約八時紅衞兵來抄家。兩兒曾應其電話來家一次即去。政協來人兩批,對我夫婦有鬥爭,書籍文稿及衣物均被拉去,用具多被打碎。是夜開始宿南屋中間一間,因燈光太強,睡不好,然心境尚平。
26日星期五 早起監督勞動,掃街道廁所。
27日星期六 早起監督勞動,掃街道。因開燈失眠。
28日星期日 早起據云“不平凡的一夜”,樹棻受輕傷,兩人俱俯首站1小時。後揀尋户口本(別人家的)為勞動(過去兩天的勞動為收拾打掃北屋4間及庭院)。以前晚的學習發言補記交紅〔衞〕兵閲看。
29日星期一 補記:星期六勞動為清掃北屋西頭一間。又嶽美中來電話,告以暫不會面。夜來睡尚可,紅領巾借去2元[補記:成偉(注:成偉為抄家之紅衞兵頭目。)交回我15元,前夜紅〔衞〕兵借去1元多購手電]。晨起之前與棻談話數句,又自敍幾句。棻在廚房被圍鬥,不得顧之。偶遇成偉向其進言,他又來坐談,惜我説話未善,他似不耐煩而去。午後五時頃有紅衞兵來指導工作,冒險向其進言,指出樹棻被鬥受傷,不合於“十六條”決定。晚間忽有數人(似從外地來京者)來訪,詢我關於柴春霖之子的事情。我答以五年前在東安市場吃飯見一面,見面是因張三姨從上海來京之故。又詢張、鄭各家之人在京者住何處,又詢及培忠、培寬、培恕各人,皆告之。後半夜與棻作最後談話,成偉皆門外暗(取)〔聽〕。
30日星期二 棻因傷重不能起牀勞動,只好我自己做飯。爐火又滅,一張姓同學代為生火。煮藕粉及熱昨日之粥,作為午餐。棻食甚少。成偉來核算存款、現款、單據等項,並詢及夜來所暗聽我〔與〕棻的談話,對我有誤聽誤猜。晚間有女同學多人責問我在廁所不關門,深悔疏忽之造成嚴重問題,寫檢討悔過書交去。申志農又見到1次。
31日星期三 夜來忽憶身邊尚有存款單據,不知是否應當交出。又最近所補記之7月中旬發言要點,似亦交給成偉為好。早四時特覓成偉一談,當面將以上各件交他。申志農昨宿於此,早來對我説檢討書已勸女同學接受,他回校去。下午成偉來作別,因他另有任務,被調去他處,以後此間事由高芒、李秀文負責雲。白玉昆亦留於此。(注:高、李、白等人皆為紅衞兵“小將”,第123中初中生。)收俶知寄來衞先生著作,又收恕兒一信。
1966年9月
1日星期四 早四時寫出急須向上級領導請示之三事交紅衞兵閲看,即建議之意,似高芒、李秀文均不在,他們閲後擱置起來。三事者:1.從上月24日抄家以來已經許多日了,問題似懸而未決, 請早賜示如何辦理;2.秋涼已到,梁、陳身上只單衣,其他衣物均送存派出所內,是否先發還一部分;3.院內砸碎木器及碎紙是否可交廢品回收公司收取,以免雨淋變壞。白玉昆來屋內商談此事,申志農來談及之事,並許取用一些衣服。天涼腹瀉,或因睡於地下之故。今晚開始架鋪板而睡。
5日星期一 天氣晴朗。早起續寫昨稿完後又附一小段話。與巴淑貞(注:巴淑貞原為同院鄰居,工人家屬,此時負“監督”著者之責。)説小方桌及書架事,承其同意。又同意打電話給政協總務科問工資事。答言將有統一規定,不考慮個別情況,似一時不能領取。同棻移入方桌、鋪板等件,佈置屋內用具。下午程偉及另一同學來屋坐談少頃,然後去。據他説我寫出的東西可以交給政協的文化革命委員會。昨夜因紅衞兵撤走,院內寂然無聲,但今夜又有押來禁閉的人及守衞的少年紅衞兵,時有聲喧。思欲剪髮,孫答不可能。《人民日報》社論“不用武鬥”。
6日星期二 天氣晴朗。早起續寫昨稿,加一首段,算是首尾完整,可以交出去。棻清掃大門外街道,我清掃院內,併為下午倒土作準備。午後四時鄭姓民警來訪談話,有所紀錄而去。街道上革委會將北屋五間全封閉,今夜將又寂靜了。收寬兒來信,恕亦具名,內容平常,惜不瞭解我。《人民日報》頭條申述各地用文鬥不用武鬥,足見領導上之注意於此。北屋東里間之鑰匙由高姓交付我。
7日星期三 夜來忽悟我的問題必須上書主席才得解決,思之不寐。夜間有雨,晨間時亦有之不大。紅衞兵數人來佔用北屋,鑰匙即由高姓向我取去而交給他們。孫建來屋詢問一梁某之事,似即仲文二叔之子,盡所知以答之。北屋紅衞兵亦同樣詢及。睡眠不足,精神氣力俱不佳。天冷,以毛巾聯於短褲,穿在內面。晚飯後取得同意出外剪髮,併購蔬菜雞蛋等回家。此為15天來第一次出街。紅衞兵多人留宿北屋未去,電燈線被毀,後半夜各屋失去照明。
10日星期六 晴朗。早五時起,加煤火後抄清上主席書。掃街道及庭院。午飯後去街發政協一函,內計3件:1.致政協文化革命委員會的信;2.《我不明白為什麼遭到抄家,像對反動分子一樣對待我?——自問自答,進行自我分析》一篇;3.上毛主席書。購來頂針、信封、毛主席像以及餅乾等。午後四時北屋有羣眾學習會。紅衞兵亦來北屋休息,未留宿。閲卓婭故事頗好。此書早經閲過一次,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