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魔鬼詞典——把話説到世界盡頭

【按：可能就是一句話而已。我們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語詞爆炸年代，對傳媒受眾來説，言語和真實已經難以分辨。也許只是一句話，也許竟是命運。我們不必太認真，也不妨管中窺豹謝絕忽悠。觀察者網麻辣專欄作者楊健帶來魔鬼詞典系列，這是第一篇。】

睡你媳婦打你娃

這是矗立在深圳羅湖區筍崗路地鐵九號線工地門口一塊告示牌上的安全教育標語。此告示牌甫一出現便被網友瘋轉，更有人稱之為“秒殺一切的安全口號”。

“睡你媳婦打你娃”

當然，“睡你媳婦打你娃”並非這塊告示牌上最招搖的文字，且看全文：親愛的工友們，在外打工，注意安全，一旦發生事故，別人睡你媳婦，打你孩子，花你的撫卹金！“睡你媳婦，打你孩子”只是人性中司空見慣的幽暗，而“花你的撫卹金”則把人生之悲催推演到了欲哭無淚的地步。

用一種無以復加的境遇來為某個要害事項做警戒和規訓，歷來是中國鄉土話語的盛場。原來比較突出的領域是計生口號和反日標語，對此人們並不陌生，譬如，“該扎不扎，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譬如“寧可中華遍地墳，也要殺光日本人；寧可大陸長滿草，也要收回釣魚島”。如今，安全教育成了此類應用的新寵。不過論歷史傳承，古人“把話説絕了”的能力絲毫不讓今朝，而且還有特定稱謂，叫“的語”，如“盲叟馭瞎馬臨深淵”，如“火燒燎原無餘燼”等等等等。

不過生活的蹊蹺在於，把話説絕了，從積極意義論未必能把事做盡了，由消極意義説也未必能把事給杜絕了。許多狠話，永遠停留在口號階段，並不表明炮製者對前景失判，對兑現的無視。事實上，把話説到世界盡頭，多半表示言説者遙望世界盡頭而產生的無力感。於是，一種你知我知，惡趣味混搭着小默契的文字便躍然而出。當你説出“給我三千城管，不日收復台灣”，一絲軟綿綿的笑也悄然掛在你的嘴角。

剛需嫖客

剛需嫖客，與之相應的詞是貸款嫖娼。八個字，皆出自網友@彈弓子E 點評郭美美事件的微博。詳文如下：高價位（郭美美一次性交易數十萬）使絕大部分屌絲望而卻步，只有少數剛需嫖客還在忍痛貸款嫖娼。

“剛需嫖客”

剛需嫖客—貸款嫖娼，一種主謂結構，語言文字中最基本的句式。但將主語謂語拆解開來一看，實又是變化無窮，妙趣橫生。剛需嫖客，作為名詞的嫖客經剛需一修飾，成了一個偏正性質的名詞短語，使嫖客顯得格外卓爾不羣。而貸款嫖娼，又是個連謂句，讓一次稀鬆平常的生理宣泄瞬間變得關礙重重。

剛需是房地產市場的常用語，又叫“非買不可者”。例如，房產開發商將“剛需”奉為金科玉律。本是個充氣娃娃的郭美美，居然成了讓絕大部分屌絲望而卻步，唯有“非嫖不可，不嫖便食不甘夜不寐、不嫖則生命失去光澤”的悍勇之士，貸款才能解決的問題。橫亙其間的，就是郭美美事件相關新聞中那個“一次多達數十萬”的陳述。有好事網友做了個無厘頭比較，沒讀過什麼書且長了一張大餅臉的郭美美，她的過夜價，足夠與倫敦頂級小姐Angela共度12個良宵，後者22歲，173釐米，擁有碩士學位。

無厘頭，是對正常思辨秩序的挑釁，體現了民間語文對正經官方話語的冒犯能力。而貌似順應“一次多達數十萬”生出的“剛需嫖客、貸款嫖娼”，則屬誇張性表達。它們聯袂出現，往往意味着辯論中有一方施出了歸謬法。暗藏於這一切背後的，是公眾對郭美美事件相關新聞陳述的頑強質疑和囂張嘲諷。此時，真正的剛需，是被荒唐陳述掩蓋的事實。

最大的罪犯

這是普京大帝在一個夏夜的獨白——

他問身邊人：誰才是俄羅斯史上最大的叛國賊。

身邊人未及回答，他便説：俄羅斯史上最大的罪犯，是那些把權力扔在地上，讓一些歇斯底里的瘋子撿起來的懦怯者，比如尼古拉二世和戈爾巴喬夫。

“最大的罪犯”

從中，你能探測到這位前克格勃軍官的心理底線。深諳權力得失和運用之妙的普京，最不可容忍的，不是在權力角逐中力盡而亡的死士，而是未盡人事而枯談天命的閒人。因為“把權力扔在地上（街上）”，或者任“權力流落街頭”，被他人全不費功夫撿起來。於曾摟着權力熱舞者來説，是最可鄙的行徑。最大的罪犯，不是破壞秩序者，而是放縱破壞者在廢墟上重建秩序的人。

權力的最高級形式是話語權，是壟斷了對歷史的註腳和對世相的解讀。在普京的權力圖景裏，拉着一條不可僭越的紅線。這條紅線向過往延伸，牽連着俄國十月革命，甚至更久遠的法國大革命。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攻陷巴士底獄。路易十六他驚問：“怎麼，造反啦？”拉羅什福科公爵利昂古爾回答：“不，陛下，是革命。”

把尼古拉二世和戈爾巴喬夫稱作“最大的罪犯”，系普京告別革命的宣言。他説他不會重蹈覆轍，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