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號三:魯迅怎麼看魯迅文學獎新聞詩?
早先有人問:魯迅能不能得魯迅文學獎?
肯定是得不到!上帝造不出一塊他自己都搬不動的石頭。何況魯迅是個要體面的人,設個獎自己爽自己,那叫濯足,那叫洗腳。往美美路子去的,多難堪。
所以魯迅遺言裏有一個託付:趕快收殮、埋掉,拉倒。
苦難的是,魯迅天大的本事,卻罩不住身後事。他的肉身能被收殮、埋掉,他的名聲卻照樣會被人挖出來,丟進腳盆裏,大家爽,三温暖。

如果魯迅遇到周詩人
以魯迅為名設的魯迅文學獎已經到了到了第六屆,天地四方,六六大順吶,終於,還是出了傑作。這一點,我保準魯迅自己都想不到。有個寫格律詩的大詩人周嘯天,拿了詩歌獎。
據説,周詩人的詩歌風格多樣,題材不拘一格,很多時事都能引發他的興趣。張國榮、印尼海嘯、翁帆楊振寧訂婚、超級女聲、千手觀音甚至薩達姆被俘,都能進入他的視野——覆蓋面之廣足以讓新聞聯播失業,令紐約時報蒙羞。鑑於此,周詩人的詩又有別稱,叫新聞詩。
我是個做報紙的,一聽新聞就鼻子癢,然後手癢,就點進去了。好東西與大家分享,好東西太多,只能挑一點精的——
寫張國榮:哥哥不復為情困,萬里雲霄一蝶衣。
寫印尼海嘯:港台慷慨盡解囊,大陸富豪莫羞澀。
寫澳門賭城:東方賭城數葡京,葡京風水甲澳門。
寫千手觀音:花光的歷飄香久,法相莊嚴藴意深。
寫超級女聲:珠圓荷潔呈靚影,筆暢墨酣賦宇春。
寫翁帆楊振寧訂婚:女蘿久有纏綿意,枯木始無浸潤功。
寫薩達姆被俘:九一一干卿何事,單邊先發老拳粗。黑雲欲催巴格達,辯才無礙薩哈夫。
……
就列舉這麼多了。我沒薩哈夫的辯才,可我看到許多讀者已經做出了薩哈夫的經典肢體語言——V。祝賀周詩人,您的新聞詩,普利策新聞獎可以考慮了。必須的。
您為新聞創造了一種新的文體,比消息簡練、比特稿生動,比漫畫嚴謹,比報紙上所有的標題都對仗工整,比報紙上所有的評論都接地氣(難怪報紙得死)。能跟上述詩作媲美的,恐怕只有對評論的評論了,哦,是跟帖,又叫板磚。且,唯有板磚中的極品板磚,才能與周詩人的新聞詩站在同樣的温度和濕度。這些極品一般都有個綽號,叫打油詩。
打油詩能獲魯獎,一方面,説明打油詩不但有温度和濕度,還有高度。當然嘍,家庭出身就是板磚嘛;另一方面,也説明魯獎的尺度低得不能再低了,低到塵埃裏。兩廂一結合,開出花來,豔若桃花,美如乳酪。
來聽聽周詩人的獲獎感言:不敢説自己已經超越了唐人,但我拿出自己的詩詞參評中國文學的最高獎之一,是因為我看到了當代詩詞作品中已經有了不輸於唐代詩歌的文采……
不妨直説,詩人感覺自己已經跟唐人打了個平手,要加賽。由此看來,周詩人獲魯獎,不但魯迅都想不到,李白杜甫也想不到。
作為凡人,雖然我每天思接千載,仰望星空,還看到了超級月亮,但理智想一想,我知道我即使一把拽光了自己的頭髮,也離不開地球。而地球人都知道,這詩居然得了魯獎,而柳忠秧未入圍,實在冤屈得緊。大家都打油,大家都口水,憑什麼你上主桌,我蹲牆角?
專業人士或許會説,不要謾罵,不要調侃,要有專業的分(chui)析(peng)!退而言之,你説這詩差,可也有許多圈子裏的人叫好啊,而且還是名家。
是啊,辯論的倫理底線是,你説某某東西糟糕,至少你得説出它糟糕在何處?!
但是但是!説真的,我真説不出這詩糟糕在哪兒!我得了跟這詩一樣的毛病,口水、吐槽、板磚,就是説不出個道道來。硬逼着我説,我只能耍無賴,引經據典了。一位文學圈泰斗級的人物,他的睿智,我曾深為佩服。他説過一個段子:對於一個堅信“四七二十七”的人,你若一本正經同他爭辯,那麼該打屁股的就是你。
很遺憾,説出這麼提神話的智者,竟也是周詩人新聞詩的吹鼓手,小曲是這麼唱的——第一他寫得古色古香,幽凝典雅;第二他寫得新奇時尚,與時俱進;第三他寫得活潑生動,快樂陽光;第四他寫得與眾不同,自立門户;第五他寫得銜接傳統,天衣無縫。
第六條,我來補充吧,他寫得不倫不類,非驢非馬。作為新聞,它調戲了詩歌,作為詩歌,它弄疼了新聞。
我如此放肆,因為我不是文學圈中人,因為我是新聞人,我拿在手裏的不是嗩吶和鼓錘,而是常識。常識告訴我,這詩像一款低版本做詩軟件進行的應用測試,它得了魯獎,不是品位有問題,就是品德有問題。
周詩人的新聞詩,柳詩人的忠秧體,還有羊羔體,梨花體,等等等等,一眾口水,它們的生產炮製、推廣營銷、登堂入室、獲獎拿牌,凡此過程,但凡參與者,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在《皇帝的新裝》中扮演一個尷尬的角色,他們將在中國文學史上作為一個污點證人,來佐證:文學是源自心靈的表達,是對文字之美的虔誠,是感動自己感動他人的功業,與獲什麼獎得了幾票無關。
我想,如果魯迅在世,如果他的品行如我所瞭解,他會像那部童話中的孩子那樣脱口而出:其實他什麼都沒穿。魯迅原本就反對做任何紀念他的事,包括以他的名義設個什麼獎,若這個獎還攙進了什麼“纏綿意”“浸潤功”,他真會被人扒光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