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鬆解讀黑龍江殺警越獄案：看沒有看住守也沒有守住 叫什麼看守所
昨日，黑龍江越獄案逃犯聯手殺害獄警的視頻曝光，昨晚《新聞1+1》節目以《監控錄像中的越獄謎團》為題對監控視頻進行了深入的解讀。
主持人白巖松對這不到三分鐘的監控錄像進行了十分詳細的解讀，對延壽縣看守所越獄事件提出了連環的質疑，並連線了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程雷（現在程雷教授正在參與看守所法的起草工作），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分析。
3名犯人為何能夠殺警越獄，白巖松在與程雷連線中連環發問：提審犯人的時間合適麼？把這個人提出來了，但是門卻大敞開，這個合理嗎？為什麼監視器沒有圖象？監控錄像應該是24小時無死角，難道沒有其他同事看到？難道看守所只有一個民警和三個犯人？監控沒有正常啓動？他怎麼能夠容忍重刑犯到自己的身後，連回頭的警覺性都沒有，這一系列的警覺性哪裏去了？AB門似乎只有半扇鐵柵欄門，這合理嗎？最後一道關卡的這個大門可以這麼輕易地出來嗎？按理説，應該有多少民警值班，在這樣的縣級看守所裏？高處的武警是否有權限立即擊斃他？
之後，白巖松問道：“（在這件事中）您覺得最遺憾，最不可思議的是什麼？”程雷回到：“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件事情本身非常令人痛心，而且事件本身絕對是一個例外，罕見的例外。最不可思議的是，如此多的安全規範，如此安全的、規範的設置，公安部三令五申的多項安全規範居然沒有辦法得到（執行），哪怕執行其中幾個，都可以預防問題的發生。”
在節目的最後，白巖松總結的説道：“看沒有看住守也沒有守住，這叫什麼看守所。”認為如果不把漏洞堵上，以後還會有惡性結果。
《新聞1+1》主持人白巖松
以下是《新聞1+1》文字稿（可翻到文末直接觀看視頻）：
評論員白巖松：您好，觀眾朋友，歡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聞1+1》。
9月2日的凌晨，黑龍江省延壽縣看守所發生了三名重刑犯殺死一名民警，然後越獄出逃的惡性事件。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個出逃者已經被抓獲，而另外一個相信落網的時間不會太遠。
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一切都是從我們接下來將要看到的監控錄像開始的，讓我們一起回到悲劇開始的時刻。
解説：帶着械具而且門還是開着的。就短短這麼一點監控的錄像，等於説已經接連提出這麼多的問號。今天《新聞1+1》拿到所有的監控錄像，將在今天的節目中全部播出。我們要來看看其中究竟能讓我們提出多少的問號。面對這樣的疑問和問號之前，我們還是先從大概念上了解延壽縣看守所所處的地理位置。
解説：延壽縣看守所位於該縣北郊，據哈爾濱市區約190公里，周圍山林環繞，那麼這裏關押的都是些什麼人？
延壽縣公安局副局長於佳偉：就是正常的刑事犯罪分子和一般的刑事拘留人員。
記者：是那種沒有被判刑的。
於佳偉：對，也有個別判刑的，但是沒有到執行期的。
解説：事發後延壽縣看守所已經戒嚴，從空中可以看，看守所北側，被池塘圍繞着，中心的T型區域，就是三名逃犯的關押地。三名在押人員如何順利逃脱，謎底仍然待解。輿論和業內人士也紛紛指出逃脱案中的幾個疑問。
三名在押人員都涉及重刑，其中高玉倫出逃前已被判死刑，目前正在複核。按照看守所條例規定，對已判處死刑尚未執行的犯人必須加戴械具，那麼高玉倫在逃跑前是如何打開械具的？
警方信息説，三名在押人員是殺死一名監管民警後開始逃走的。然而按照規定看守所應是24小時值班制度，不允許一個巡視民警值班，必須確保每個區域由兩名以上民警值班。那麼事發時其他的民警在哪？三名在押人員出逃時，身上都穿有警服，一人着警服外衣，一人穿短袖夏裝，一人穿長袖秋裝，那麼他們的警服在戒備森嚴的看守所是如何獲取的？在押人員從看守所出去，需經幾道關卡，從監舍門到監區大門，再到看守所大門，按規定，看守所每次只能打開一道門，那麼三名嫌犯為何能破開重重關卡，種種疑問在抓捕結束後，都需要回答。
評論員：在全面接觸公佈的監控錄像之前，我們先來看看重刑犯的狀況。首先是因故意殺人已被判死刑，正在複核期的高玉倫，他的歲數最大，今年是50歲，他身高也很高，1.82米左右。第二個是李海偉，現在已經被抓獲，是涉嫌故意殺人罪，也是重刑，今年是29歲。第三位，王大民，現在已被抓到，曾因搶劫罪入獄十八年，今年春天剛剛釋放，再次涉嫌故意傷害他人致死罪，今年是35歲。現在就剩高玉倫還沒有捕獲，相信快了。
接下來我們走進一組幾乎全過程的看守所監控錄像，我們來看看，這裏都有哪些疑問，並且請專家陸續為我們解讀。
首先回到9月2日凌晨4點19分，接近4點20分，這個時候，遇害警察已經站在看守所監舍的門口。大家看到，第一個犯罪嫌疑人他帶着械具，從帶着械具的角度分析，而且他身高很高，應該是是50歲的高玉倫，因為他是已經被判死刑。民警顯得很從容，還説着話，聊着天。但是請注意，他背後的這個門，剛才犯人出來的時候，監舍的門是開着的，而且是完全開着的，前面的門也是開着的。他們離開了監控錄像的角度，這個時候請注意，同一個屋裏另外兩個人出來了。而且他們出來之後先把門關上，請注意，看這個動作的持續時間，絕對不是僅僅關上門這麼簡單，還用膝蓋頂了一下，有可能是在鎖上。比如説出了問題再來查的時候，想開開這個門也需要一點時間。看他們走路的姿態，已經像是心裏有鬼，像是做壞事的心態，他們是悄悄的，他們心裏清楚現在要去做什麼。也許剛才的警察還並不清楚最終的結局究竟會是什麼。
針對開篇的監控錄像，我們馬上連線一位專家，因為疑團太多了。這個專家是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程雷。現在程雷教授正在參與看守所法的起草工作。
評論員：程雷教授您好。
程雷：您好主持人。
評論員：4點19分的時候，在監控錄像看到的時間，民警要提審犯人，這個時間合適嗎？
程雷：這個時間顯然不合適。因為按照看守所執法細則的規定，在夜間無特殊情況是不能打開監舍的。我們指的特殊情況是緊急情況。按照在押人員一日作息制度的規定，這個時候在押人員應該是在休息、睡覺。如果有緊急情況，比如越獄，暴動、自殺、自殘或者重大緊急疾病，可以打開間舍來提在押人員，我們從畫面上看獄警還有在押人員非常從容，沒有什麼緊急情況發生。
評論員：假設前面有某種“合理的理由”比如説帶有自殘傾向，把這個人提出來了，但是門卻大敞開，這個合理嗎？
程雷：這個也是明顯違規的。因為我們要求，看守所所有監舍的門在正常情況下都是鎖閉的。即使要開門，在夜間開門有必須的程序。比如説有兩名以上民警進入，要經過看守所領導批准，同時通知駐所的武警中隊，程序非常嚴格，它基本上沒有按照程序進行操作。
評論員：繼續往下看，剛才的段落裏問號並不僅僅這兩個，接下來問號會越來越多，我們趕緊走到下一個空間——他們去哪了？
這是看守所值班室的監控錄像，這是後來跟出來的那兩個，扒門看了一眼，然後又再向後退。右邊的大鐵箱子不知道是不是監視器，但是請注意，都是黑屏的。我有一個疑惑，為什麼監視器沒有圖象，否則疑問就可以得到解釋了。
這個時候，**請注意，民警怎麼會讓重刑犯走到他的身後？**這個時候，重刑犯開始動手了，突然勒住了他的脖子，那兩個人像早已得到信號一樣，衝進來充當幫手，這個警察陷入到危機之中，然後遇難。有兩個人在殺害警察，另外一個人在幹什麼，打開抽屜，居然去找械具給警察戴上。那個人到監控圖象前看了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看監控是黑的，所以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現在他們用械具把遇難警察的腳給銬上了，又在找手銬。這個時候，他們還不能確定這個警察是不是已經完全遇難，就要把械具再給警察帶上。這個時候時間是4點34分，剛才起始時間是4點19分。這些人步伐顯得非常從容，並沒有急匆匆的。現在遇難警察被拉出監控錄像畫面，他們是不緊不慢地做着所有的事情。
在這之間也存在監控錄像死角，按理説不應該留死角，但是中間畢竟間隔了十幾分鍾時間。這裏面依然有很多的疑問，接下來繼續連線程雷教授。教授，剛才看到監控，有兩個非常大的疑問。第一個，監控錄像應該是24小時無死角，難道沒有其他同事看到？難道看守所只有一個民警和三個犯人？
程雷：這個場景確實有點匪夷所思。按照規定，視頻監控由專門的民警24小時值班。您的發問非常準確的，沒有人看到這個情況發生。另外，在場人員都似乎覺得，看守所只有一名民警在場，所以他們有恃無恐地、從容地實施犯罪行為，現場的警力多少，值得我們追問。
評論員：如果看守所的值班室因為他們已經進來了，在這個值班室，我們看到幾個屏幕都是黑屏，如果這個黑屏的恰恰是監控圖象，這又意味着什麼？
程雷：可能會意味着更差的後果——**監控沒有正常啓動。**這個後果更嚴重，它不應該是黑屏的。
評論員：接下來還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難道民警把重刑犯提到自己的值班室裏，不知道監舍門還開着，另外兩個人沒戴械具？然後，他怎麼能夠容忍重刑犯到自己的身後，連回頭的警覺性都沒有，這一系列的警覺性哪裏去了？
程雷：這個問題真的需要進一步調查，我們民警的自我保護意識是不是因為他們（與罪犯）有特殊的關係而產生鬆懈等等，這都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來證實和印證。
評論員：在這樣的情況下，畢竟民警已經遇難了，我們不去猜測更多的事情。但是在這一過程當中，存在着匪夷所思、讓人摸不着頭腦的一系列漏洞。（但即使）到現在還是有彌補的空間，但是依然沒有（彌補），我們繼續往下看。
這已經快接近逃出去的門，按理説，開的小門是AB門。AB門是兩個門都打開才能出來，這個門顯然不具備這一能力。這是一個逃犯出來試着開外面的門，另外兩個人腳步都不是很快速的，都很從容。如果他們知道這裏有很多民警在值班或者怎樣，就不會如此的從容。
（現在）又有人回來，像望風一樣繼續試探着開門口的鐵柵欄門，這個時間就距離逃出去的時間很近了。這是9月2日凌晨4點40左右，殺害民警的時間是在4點34分、4點35分的時段，幾分鐘之後的4點41分，他們挪到了這裏。東北的天亮得比較早，人還沒有起牀，但是天又比較亮，我不知道這個時間將來去探究的時候，是否存在某些奧妙。
這兩個人是非常的從容等待，等待最後的人開門，沒有流露出焦躁或者其他的狀態。三個人又一起回來了。這其中還要補充一個細節，在這三個人裏頭，剛才已經有一個人換上了警察的服裝，就是先出去的這個人。門其實已經打開了，他已經穿上了民警的服裝。接下來出來的這兩個人，他們的衣服也發生了變化，也換上了警察的服裝，非常從容，甚至似乎帶着某種“留戀”，居然還沒有忘記把門關上。然後從容地就留給我們這樣一個背影。
針對（這一段監控），又有一系列的問號，我們繼續連線程雷教授。在連線之前，先看監控錄像裏所呈現的空間是什麼樣，他們在開玻璃門，但是出入的是鐵門，按照相關的專家人士介紹，這應該是AB門，AB門相當於需要兩把鑰匙，有更好的防範性，針對這裏存在的疑問，繼續連線程雷教授。
程雷教授，我納悶了，AB門似乎只有半扇鐵柵欄門，這合理嗎？
程雷：這是不符合規定的。剛才畫有鐵柵欄的地方，首先應當有AB門，這是看守所建築規範的基本要求。而且AB門不能同時開啓，只有關上一扇門才能打開另外一扇門，AB門的裝置是最佳防範越獄和脱逃的重要裝置。但是在現在的視頻當中是看不到的。AB門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是關上一扇，再打開另一扇的設置。
我們在這裏設置兩個崗位，一個是武警，另一個就是監管民警，都應當24小時在崗，他們通過人在AB門中間停留的時間，查驗此人是否有合法權限進出看守所。但是看來沒有AB門，似乎是這一事件出入口最重大的安全隱患。
評論員：到現在為止，連着看了三段錄像，又一個疑問出現了。從他們呆的房間一直到值班室，再到門廳，居然給我們這樣一種感覺——看守所就只有這三個罪犯和遇害民警，合理嗎？這麼大的空間，難道沒有另外的民警值班嗎？按理説，應該有多少民警值班，在這樣的縣級看守所裏？
程雷：不好説，當地公安機關公佈的情況裏沒有關於押量的信息，通常來講，作為一個不太發達的縣的看守所，應該關押的人數應該在100人在200人之間，這是一個常態的情況。按照看守所條例規定，這樣的看守所，警力配備至少是12個人，如果押量比較大，還要按照15%至20%的比例來設置警力，根據押量的浮動。但是只看到一個民警，這確實比較奇怪。
評論員：到了最後一個關口，對於三個重刑犯來説，只有真正走出大門，才算是真正完成出逃。最後一道關口假如把住，那就把前面的過錯和漏洞彌補了。但是在最後的關口，呈現出什麼樣的畫面呢？
大家能夠看到，這是監區大門。罪犯是抽着煙出來的，在剛才的過程當中，他很從容地點燃了煙，不知道是不是值班民警兜裏有煙。另外一個出來的人，請注意他走的是另外一個方向，兩個人並沒有沿着一個方向走。最後是第三個人的出現，他探頭看了一下，兩個人按照一個方向走，另一人走向了另外的方向。但是這個時候，大門處並沒有看守的武警或警察。據新聞報道，是位於高處的崗哨發現情況有所不對，然後鳴槍示警，但是他們已經開始跑了。
接續連線程雷教授，程雷教授，這個大門可以這麼輕易地出來嗎？
程雷：這也是明顯違規的做法。因為按照看守所條例規定，在監區大門外和崗樓上都要設置武警崗哨。按照操作規範，監區大門外，這三個人出來的地方，應該有武警24小時值守，查驗（出入者）的證件。
評論員：所説的武警並不是指在高處的那個，而是在黑漆漆的大門門口？
程雷：這兩個位置上都應該有人。
評論員：但是我們看到，這黑漆漆大門的門口肯定沒有人，要不然罪犯不會抽着煙，這麼從容的出來。
程雷：對，如果有，上面的民警不會鳴槍示警，因為只有他一個人，他沒有辦法制止他們離開那，因為他在崗樓上面，只能警告，然後鳴槍示警。
評論員：又有一個疑問。高處的武警是否有權限立即擊斃他？
程雷：他有這個權限，但是他現在的操作也是合規的。按照看守所的相關管理規定，遇到可疑情況，崗哨武警首先應該警告，所以他做的第一個規範動作就是先警告，問你是誰，然後這幾個人繼續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鳴槍示警，第三步才能去擊斃他們。但遺憾的是，他沒機會能夠做到第三步，但是到現在為止，這位武警操作的過程完全是合規的。
評論員：當您陸續幫我們解答這一系列漏洞、問號的時候，您覺得最遺憾，最不可思議的是什麼？
程雷：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件事情本身非常令人痛心，而且事件本身絕對是一個例外，罕見的例外。最不可思議的是，如此多的安全規範，如此安全的、規範的設置，公安部三令五申的多項安全規範居然沒有辦法得到（執行），哪怕執行其中幾個，都可以預防問題的發生。
評論員：非常感謝程雷教授給我們的解讀，幫我們理清了很多問號。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把第三個還沒有捕獲的重刑犯，也是歲數最大的（高玉倫）趕緊抓到。抓到之後就結束了嗎？當然沒有。接下來應該有相關一系列的人士受到嚴重處理。這些漏洞如果堵住一個，都不會出現這樣惡性的結果，請問這能叫看守所嗎？看沒有看住，守也沒有守住，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看守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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