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本郝德:英國小鎮,少女夢魘
一切都開始於本地商場兒童樂園裏的碰碰車。那年,露西只有12歲。她和女同學們放學後,一羣面貌俊俏、舉止輕佻的少年請她們吃冰激凌、坐碰碰車玩兒。
一段時間後,少年們向小姑娘引見大人。很快,她們坐上了真正的汽車,享受伏特加和大麻。其中一位巴基斯坦男子的年齡是露西的兩倍。他是小頭頭,對她甜言蜜語,給她買飲料,甚至還送了一部手機。露西喜歡他。
隨後強姦逐漸而來,先是一週一次,後來變成了每天:克利夫頓公園的戰爭紀念碑旁,公共汽車站旁的小巷子,還有無數次發生在出租車上。有一次,她被扒光衣服,關在房間裏,遭到6名男子輪姦。

現年25歲的性侵案受害者露西
她屈服了。不然怎麼辦?他們知道她住哪兒。“如果你敢不來,我們就強姦你媽,讓你親眼瞧瞧。”他們説。
晚上,她會回家把弄髒的衣服藏在衣櫥後面。終於有一天,度過了14歲生日的她,鼓起勇氣告訴母親真相。兩名警察上門來收走了衣服當作證據。整整裝了六包。
但幾天後,警察來電,説包裹丟了。
“全都丟了?”她問道。後來,她收到了一張支票,140英鎊,作為丟失財產的補償。她家裏人不敢去告警察局。一個小女孩對質一羣成年男子,該信誰的?就這麼結案了。
露西的經歷絕非個案,調查人員稱,在這座25.7萬名居民的英格蘭北部貧窮小鎮,至少1400名兒童(有的只有11歲)遭到性侵,而英國當局視若罔聞。一位女孩告訴調查人員,輪姦是她生活環境的一部分。
據一份關於羅瑟漢姆兒童性侵的官方報告,1997~2013年間,民眾屢屢舉報性侵現象,但最終只有一起案件獲得公訴,受害者是3名少女,5名男子被關入大牢。
甚至現在,官方的反應仍然是互相指責。羅瑟漢姆市鎮議會議長已經辭職,警察局長則面臨指控。刑事調查還在繼續,數十名受害者正在起訴警方和議會不作為。
羅瑟漢姆市暴行範圍之廣、程度之惡劣,震驚了全國上下。英國本來已經因為名人、政客、牧師和私立名校教師的一系列兒童性侵醜聞而困擾不已。羅瑟漢姆市的調查報告表明,針對兒童的性侵行為是英國社會掩蓋不掉的痛處。
事情還有令人不安的另一面:英國的種族問題。報告中所有的受害者都是白人,而參與者大多是巴基斯坦裔。其中許多罪犯是夜間工作,例如出租車司機,或者專門做外賣的飯店。英格蘭南部的牛津遇到了相同的情況;北部的奧爾德姆市、羅奇代爾市也是如此,2012年,9名巴基斯坦裔、孟加拉裔、阿富汗裔的男子因為性侵47名女童而被判處多年徒刑。蘇格蘭的調查者也發現了類似情況。
兒童性侵有許多種形式,而英國判刑的罪犯大多是白人。但負責性侵案件的刑事檢察官納齊爾·阿福扎爾(Nazir Afzal)説:“不能否認的是,存在許多巴基斯坦裔團伙長期操縱女童。”阿福扎爾本人是巴基斯坦裔。
《泰晤士報》曝光羅瑟漢姆醜聞後,該市任命愛麗克斯·傑伊(Alexis Jay)進行獨立調查。傑依表示,長期操縱的模式大同小異:一羣年輕男子先是在市區公共場所、公交車站或商場百般示好;慢慢送點兒香煙、酒或者毒品;和其中一名男子發生性關係,變成“男女朋友”,然後男子要求女孩和他的朋友們發生性關係,以證明兩人相愛;然後是威脅、恐嚇和暴力。
但報告還揭露,那些勇敢求助的受害者及其家長往往會被警方和社會服務機構潑冷水。當局瞭解某些案子已經十年之久,有些還知道嫌犯名字和車牌號碼。
“沒人可以假裝不知道。”傑伊女士在採訪中説。
由於缺少警方的震懾力,性侵案件層出不窮。調查人員事後發現,性侵行為竟從個人獸慾的滿足演變為商機。
受害女童被加價出賣,或者交換毒品和槍支。女童被送往謝菲爾德、曼徹斯特和倫敦等城市,忍受強姦,甚至一整夜的輪姦。
傑伊説,家長報告自己家女兒失蹤,有時甚至要過24小時才等來警察。有些父母因為頻繁報警“浪費警力”而遭到罰款。
有些警察和當地官員告訴調查者,他們之所以不作為,是因為怕被指責種族歧視。但傑伊説,長期以來當地已經形成了性侵的風氣。她聽説,警察將受害者們叫做“蛋撻”,認為這是她們的“生活方式”。
一位警官在討論5名男子強姦1名女童的案子時説,他知道她是“100%自願的”。那女孩兒才12歲。
“這些女孩子經常遭受赤裸裸的歧視。”傑伊説。
露西現在已經25歲,她不願透露真實姓名,因為當年的施暴者還住在附近。她清楚本地的風氣。她家已經搬離羅瑟漢姆市。她在家接受採訪時説,當年訊問她的警察一直稱呼主犯是她“男友”。
她回憶道,第一次被強姦時,有9名男子在場,一個人在她上面,另一個人把她摁住,塞住她嘴巴。另有兩個人逮住了露西的朋友,讓她眼睜睜地看着露西被強姦。其他幾個20多歲的男人站在一旁嬉笑,不停地對着她拍照。
那是2002年11月,露西13歲。
當天晚上她回到家,收到操縱她的男人發來的短消息:“你安全到家了嗎?”
她沉吟片刻,回覆:“嗯,我到了。”
她説,那時候,強姦成為常態。“我當時想,‘肯定是我的錯,是我給了他們某種暗示。’”她説。
不同於其他受害者,露西家境安穩。她父母擁有一家便利店和一家郵局。他們住在中產階級社區。“我從小生活的環境很好,”她説,“我以為強姦犯都是藏在灌木叢裏,戀童癖都是開着白色卡車停在校門口的那種形象。”
她説,經過第一次強姦,她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露西告訴朋友,她心裏很難過,自己失去了貞操。放學後,他們回到市中心。小頭頭帶她去麥當勞,給了她一支大麻煙。一週後,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後來,他再次強姦了她。很快,規則變了。女孩子們不準開口講話。她們必須安靜地等在鎮裏。出租車會來接她們。她們被形形色色的男人強姦,在各種地方,大部分時候是室外。
她們看不到任何出路。“他們威脅輪姦我媽、殺我弟弟,還要炸掉我家。”露西説。
她説,有一次他們以為她要報警,一個裝着金牙的陌生男人突然把她拽進車子——一輛深綠色的本田,駕駛座在左面——用槍頂着她腦袋:“數到三,打死你。”他説。他數到“三”,扣動扳機,但什麼都沒發生。“閉上你的嘴,”他説,“不然下次就真的裝上子彈。”
最終,露西的父母親賣掉家業,旅居西班牙18個月。“為了露西,我們只能離開這個國家。”她母親在採訪中説。
露西母親説,抑鬱症和厭食症糾纏了露西好幾年。她現在為警察局和慈善機構的兒童性侵案件擔任顧問。
“他們説因為這些女孩子柔弱,所以才被壞人盯上,”她母親説,“好吧,她們當然柔弱。她們是無辜的。還是孩子啊。”
(本文2014年9月2日原刊美國《紐約時報》頭版,原標題Years of Rape and ‘Utter Contempt’ in Britain;觀察者網朱新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