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丁楠：我在埃及領到了一箱救濟食品

這幾年埃及物價漲得厲害。今年7月初，政府開始減少補貼、上調汽油和電力價格，致使人民的生活成本繼續增加。8月，通貨膨脹率超過11%。城市居民的食品、交通、教育和醫療支出都比去年同期明顯提高。新聞裏説，政府在砍掉補貼後，會每月發給窮人一些現金，幫助他們頂住物價上漲帶來的壓力。可我身邊的埃及人卻似乎對此聞所未聞，自嘲説：“政府從來都是管百姓要錢（加税），從沒聽説過發錢這樣的怪事！”

在物價上漲、税率提高的背景下，政府究竟採取了什麼措施幫助百姓？幾天前的一次奇遇讓我多了一點體會。

9月11日晚上，我在解放廣場參加完活動，步行回家。行至立交橋下的一家體育俱樂部時，只見路上的警察、行人和司機紛紛飛跑到我前頭去。這座橋下有茶水攤和供禮拜用的涼蓆，一直是出租車司機歇腳休息的地方。我原以為眼前的情形是交警在橋下執法清除非法攤位（埃及正着手整治街頭小販），或是彼此熟識的朋友在街邊追逐打鬧，直到一男子興奮地對我説：“快來拿食物，免費的！”

俱樂部外排隊等待的汽車

他問我是不是中國人，不等我回答，便拉着我的手衝進俱樂部的大門。

空場上沒有照明，定睛一看才發現三輛軍用卡車載着極長的集裝箱停在那裏。車下聚集了五六百人，有的排隊，有的湊在車尾，還有的已率先搶到好幾箱救濟品，忙着給親友打電話叫他們過來幫忙搬運。其實剛才在解放廣場附近，我便看到這些大卡車行駛在擁堵的路上。現在才知道這是部隊用來發放食物的車輛，而且派發活動剛剛開始。

在埃及，軍隊送東西給百姓説不上是什麼新鮮事。去年政變時，士兵經常將成把的糖果和小吃散給示威羣眾，併發放礦泉水，空投國旗和傳單。然而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把成箱的救濟品批量送給行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塵土飛揚，人聲鼎沸，現場氣氛並不輕鬆，甚至有點像電視裏災民爭搶救援物資的情形。我被這位埃及朋友拉着，徑直跑到一輛卡車末尾。集裝箱後門敞開，幾名士兵正在裏面搬運、分發食品。一名身穿白制服的交警在車下維持秩序。在不少埃及人印象中，中國人生活貧窮，中國政府是反美的先鋒。或許是出於這些原因，一聽説我是中國人，小戰士二話沒説便將一個紙箱送到我手中。

跟我同行的男子拿了三箱，心滿意足地向我道別。一些焦急等待的人則對他高喊：“排隊！排隊！”我走出空場，一面笑埃及人也開始懂得排隊，一面心想，這個男的也真夠狡猾——拿一個外國人當幌子，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排隊的人羣，先於眾人搶到戰利品。

走出俱樂部大門時，馬路上已停滿了慕名而來的車輛。數量最多的是出租車。司機們早已不見蹤影，成羣結隊地跑到空地上賣力。幾個人一邊扛着箱子裝車，一邊盛讚塞西帶來的福利。我猜想他們可以把成箱的物資轉賣出去，掙上一筆辛苦錢。

許多出租車司機停下車領取救濟品

其實我只是好奇心作怪，想看看政府到底給百姓發了什麼好吃的，卻又不方便當着眾人把箱子拆開一探究竟。走在街上，這隻笨重的紙箱立即成了我手中的負擔。搬着它走上幾公里，雖然辛苦，卻不足掛齒。最要命的是箱子上印着“武裝部隊”、“節日（宰牲節）快樂”、“偉大的埃及人民”之類的標語，一看便知道是救濟物資。

箱子上的文字為：“武裝部隊 公共服務部”

另一面則印有“偉大的埃及人民 新年好”

 

   

我試圖用手和身體把那些字擋住，卻無濟於事，只好任憑眾人圍觀。開羅街頭從不乏“整日無所事事盯着行人看”的男男女女。更何況一個外國人，搬着一箱救濟品，行走在聚集着高級酒店、餐廳和使館的開羅上層社區……這些元素疊加在一起也確實夠奇怪了！

簡言之，我成了移動的指示牌，為部隊作了一路廣告。街上的行人、乞討的婦女、看門的大叔、把守機關的警察，紛紛問我哪裏可以領取食物。我一一耐心解答，他們開心地笑了。我原以為會有不少人對我搶佔他們的資源表示不滿，但一路上似乎沒人在意這件事。

我把這箱救濟品送到兩個好朋友Rudou和Safwat那裏，告訴他們這是“來自總統塞西和武裝部隊的禮物”。Rudou和Safwat都是窮人，物價上漲逼着他們打兩份工，換取微薄的報酬。一週工作七天、“下班即上班”成了男人們的生活常態。

我掏出箱子裏的東西，好奇心終於得到滿足：一袋白糖、一袋麪粉、一小包大米、兩盒紅茶、四袋通心粉、一罐花生醬餅、一瓶果醬和一聽番茄醬——數量合理，種類也很豐富！

打開箱子，好奇心終於得到滿足

通心粉、紅茶、果醬等

一罐花生醬餅頗為“亮眼”

Roudou感謝説，這既不是塞西、也不是部隊帶來的禮物，而是我個人送給他們的心意。他開玩笑説，埃及人又要騷動起來，這次不是為了抗議，而是搶免費的食物。

Safwat正在和朋友通電話。他興奮地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件報給電話的另一頭。撂下手機，他的朋友估計也奔赴前線了。

當然，喜悦的同時也有一絲失望。食物種類雖多，卻不見葷腥。像埃及的眾多百姓一樣，我的朋友們吃不起肉食，更何況如今肉類和海鮮價格（與革命初相比）已翻了一番。在剛剛過去的齋月裏，他們的開齋飯不過是一塊奶酪、幾張大餅和一點水果。希望下月初宰牲節到來前，更多人能領到政府的救濟品，度過一個愉快的節日。

2014年9月14日 開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