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魔鬼詞典6——如果躺槍在所難免,不如在槍響前倒下
☆ 如果(只要)…就……
條件狀語,是一種專為造句接龍而存在的句式,“如果…就……”的尺度足以容下所有對生活的企圖。以下這個段子(或者稱之為段子詩吧),網上一片追捧,但又出處不明。一組排比讀罷,琳琅滿目的人生似乎就在街角守候,隨時準備與你邂逅——
“一位廣場舞大媽曾告訴我,如果她跳得足夠快,她的孤獨就追不上她;
一位拾荒大叔曾告訴我,如果他翻垃圾翻得足夠仔細,便能找回丟失的自己;
一位環衞工阿姨曾告訴我,她每天都掃這兩條街,七年了,都沒掃乾淨心中的瑕疵;
一位碰瓷的大爺曾告訴我,只要他演得夠逼真,就能騙過匆匆流逝的時光。”

在這個段子裏,訴説者,廣場舞大媽、拾荒大叔、環衞工阿姨、碰瓷的大爺,都是市井中人,他們對生活的企圖,均為草根伎倆,帶着打穀場氣息。但他們的預設一旦達成,結局卻清新脱俗。社會新聞版的主角集體在豆瓣網上注了冊,文藝得讓人抓狂。孤獨、自我、心靈、時光,諸多專屬於詩歌的意象,驅散了附着於街頭的煙火氣。一瞬間,焦大做派與林徽因情致完成了速配。四處奔突的慾望,突然像條温存的京巴,匍匐在靜好的歲月裏。荒謬感,就是以如此婉約的方式擊中了人們的內心。
☆ 倒地執法
倒地執法,城管柔性執法中最具二人轉風格的一款。瀋陽鐵西區保工街地鐵口,那位戴眼鏡的城管執法人員,在“被商販拉扯,順勢倒地”的那一刻,中國農民式的狡猾,由地面騰身而起,娛樂了在場所有觀眾。

城管,被稱為中國擔負最多管理職能卻被授予最低法律權限的人羣。長期以來,與賣糖葫蘆小販之類的底層人羣磕碰、糾纏,使他們成了媒體道德討伐中永恆的靶子。可悲的是,由於他們在同輿論的對壘中經常產生些怪異的聲響和動作,他們在街頭大戲裏甚至演不了一個具有殺傷力的反角,而只是一個供人謔戲的丑角。他們的那身制服,也不是身份的象徵,而成了弱勢的寫照。於是,柔性執法成了他們的必由之選——眼神執法、列隊執法、送花執法、腳踩滑輪執法,每一種花樣的祭出,都是對圍觀者的默契迎合。而倒地執法,成了一出喜劇期待中的笑點。
其實,倒地執法不僅是城管的執法手段,也是他們生存或者説自保的策略。卑微者的智慧,就是比卑微者更卑微。如果躺槍在所難免,那就索性在槍響之前倒下,且是順勢倒下。敏鋭一些,你沒準能洞察:倒地者有一股不知被什麼所點燃的表演慾。笨拙的萌態裏,凝聚着萬般機巧。
☆ 委屈獎
捱打之後得到的賠償。獲獎者包括制止車窗拋物被扇耳光的武漢女環衞工、執法過程中遭遇暴力阻撓的蕪湖運管人員、業主發生爭執時飽受老拳的上海保安……潛在的獲獎者,或許還應該有那位倒地執法中引發笑場的瀋陽城管。

委屈獎被主事單位解釋為一種體現“人文關懷”的獎項。其實,這個獎無論跟人還是跟文,都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如果非要説它包含什麼現代元素,它只是給唾面自乾的修煉者提供了一把電吹風。於尊嚴而論,委屈獎是一種將存量當作增量的糟糕統計法,它暗示了一種兑換關係:越慫便越接近於那份懸紅。在法律的追責和懲戒功能無故缺席的情況下,無厘頭的犒賞有了一種莊重的現實感。這究竟是獎勵還是二度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