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潮書店背後的他們: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雖然實體獨立書店已近遲暮,但書店仍然是世界的“花房”。2014年4月8日,曦潮入住上海交通大學華聯生活中心,鬧中取靜,別有洞天。思源之畔,今有曦來;華聯之中,已有潮來。讓我們走進曦潮,去觸探書店的温度,領略愛書人心中,天堂的模樣。
自從學人書店搬離上海交通大學後,交大03級的幾個校友決定放棄他們本來的事業,一心投入到母校的人文生態圈建設,不能讓交大沒有一座具有人文主義情懷的書店。趙憶嘉、吳曉璟、陳一帆等人合辦的“曦潮書店”於是誕生。雖然他們如今依然沒有找到實體書店的盈利模式,書店每月仍然虧損2—3萬元,且還是在他們不拿一分工資,自己負擔生活費的情況下,這些對於生活充滿着執着幻想的人們依舊堅守着自己心中的夢想。
曦潮書店創辦人之一的吳曉璟的一句話也許代表着很多人的內心想法:“為我不想再想過去的這十年,身上沒發生一件值得説説的事情,不能讓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成為過去十年的重複。”於是,從夢想出發的他們,毅然決然地走上了這條荊棘遍地的理想主義道路。
“當下即是”是曦潮書店的一句口號。因為曦潮本來就是他們夢想的模樣,性格的影子,堅持下去的所有理由。趙憶嘉、吳曉璟、陳一帆和武森幸運地在交大彼此遇見,“在黃昏裏掛起一盞燈”,像一羣理想主義的詩人在人文的生活裏且行且歌。而交大,在一旁靜靜包容與見證着他們與曦潮所有的成長。
以下是微信公眾號“南洋通訊社”10月31日發佈的全文內容。

曦潮書店內景
最近,曦潮書店很火,就是那家開在學人原址上很文藝的安安靜靜的書店。
在曦潮有這樣一個比喻:書店是棵樹,創始團隊像樹根,提供養分和支撐;以曦潮獨立書記分類體系為代表的書籍是樹枝;全職員工是曦潮葉子,曦潮的實習生們是提供活力和能量的“線粒體”,而熱心曦潮的朋友們是阡陌交通的“內質網”。
我們關係這棵樹土壤之上的茁壯,自然也好奇地下樹根的模樣。
曦潮的創辦者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羣人?堅守人文土壤的鬥士,還是與實體書店主流逆行的理想主義者?既然有心成樹,那這羣人是否真的有定力去讓曦潮在交大慢慢植根愈深?只聽聞是交大校友,那他們與交大、和曦潮的故事又是如何再續與開始的?帶着種種疑問,我採訪了曦潮背後的他們。在曦潮二樓與他們聊天的這兩個下午,我以為是值得與大家分享的。
趙憶嘉:若是有夢,當下即是
“既然要去做一件理想主義的事情,那首先就要讓自己變成一個理想主義的人。”
在2014年的畢業典禮上,張傑校長提到過交大的兩位校友。其中一位,就是她——2007年畢業於化學化工學院的趙憶嘉。最近,她的另一個身份也漸漸為人熟知,曦潮書店的創辦人。提起被張傑校長點名這件事,趙憶嘉很羞澀地笑了,感慨地説:“其實,曦潮書店最初被大家知道,多半是因為張校長在交大畢業典禮上的講話吧?那是夏天的事情。其實,張校長第一次來書店的時候,我們書架上的書還沒有上滿呢。曦潮很幸運,在最初最茫然的時候,就得到了母校的温暖理解和支持。”
初見趙憶嘉,瘦瘦小小的模樣,説話輕身細語,與她交談自會被那種安靜的氣場強烈吸引。使趙憶嘉萌生開書店念頭的,就是那篇被瘋轉的船建學院博士鬱程學長在交大飲水思源BBS上發表的《沒有書店的大學?》。這是一篇在那段學人即將退出交大的日子裏,你還有我都讀過的先是驚訝轉而又扼腕或是陷入思考的文章。當時激起的浪那麼大,最後偏偏引得趙憶嘉“縱身一躍”,一頭扎進已被判為夕陽產業的實體書店“這個大坑”。

曦潮書店內景
如果回頭再看當初讀到的這篇文章時的心理,絕大多數人應該只是會認為確實得有人來做這件事,讓交大重新又人文書店,但好像這個人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是自己。“而你説幹就幹了,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是你來做這個事情?”我問。“對啊,為什麼是我?”趙憶嘉開始靜靜思索答案,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在她身上這就是順理成章的一個反應。“當時在地鐵上讀到這篇文章,就覺得交大不能沒有書店啊。那我願不願意來做這個事情,我覺得我願意啊。不過當時心中其實是沒有明確答案的,只是我個性不喜歡糾結,信箱,人在北京,不懂書業,瞎想也沒用。不如去實地看看。”第二天,趙憶嘉就從北京飛回上海,來交大實地考察了一圈。
但要讓“我願意”落地談何容易。對於以前從來沒想過要開書店的趙憶嘉來説,從現狀來看,生活,工作,家庭都已經安穩地落地北京,同時職業發展也很明確的是專利律師的道路。會母校開書店固然是一件 有意義的事情,是那種恰好契合她“因為自己的存在能夠讓周遭世界變得更好一點點”這個小小理想的有價值的事情,但一個非常尊敬的長輩也曾這樣提醒過她:“一旦選擇這條路,那未來最難的,將是學會如何面對他人的誤解。”

曦潮書店內景
從這個意義上來説,趙憶嘉在證明給一萬個人看之前,就已經得到了一羣明白的人。她拉來大學好友,同為交大03校友的吳曉璟和陳一帆,一起一心撲在書店上。在那個學人剛走,新書店該是什麼樣子都還沒有着落的時候,曾經學人書店的店長,在趙憶嘉的挽留之下也選擇留在未來的曦潮。當然,還有她的丈夫。“我記得,當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做書店這件事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丈夫,他並不驚訝,只是説‘這不就是你會做的事嗎?’我當時嚇了一跳,因為那個時候連我自己也沒有確定,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呢。有時候他可能比我自己更懂我,也可能因為他也是交大人吧,我們都很能理解這種情懷。”提起這段始於交大的愛情,趙憶嘉微微一笑:“故事一講就太長啦。本科的時候他是班長我是生活委員,總之很美好的。”
可是即便有愛人朋友的支持、有白羊座不糾結的特質,豐滿的理想在骨幹到近乎殘酷的現實面前,也許從來就沒有天生篤信羅曼·羅蘭所説的那種認識生活真相後依舊滿懷熱愛的英雄主義。在這條又太多前人倒下的實體書店創業道路上,趙憶嘉也曾經歷過每天遊説、每小時碰壁、每分鐘處在沮喪中的痛苦狀態。“起初根本找不到盈利模式。所有的方案都是虧損,所有前輩都告誡我這是個大坑。”直到有一天,她為了書店裝修的方案去找一位資深建築設計師幫忙,這個她叫他“兔子大哥”的人看不下去她當時頹喪的狀態,一語點醒她——既然要去做一件理想主義的事情,那首先就要讓自己變成一個理想主義的人。

曦潮書店內景
“我想兔子大哥大致是要告訴我這個道理,”趙憶嘉補充道,“書店這件事情我本來就沒有做過,而且現在中實體書店的盈利模式本來就是大家很未真正探索出普世盈利模式的事情。如果要先靠諮詢前輩和市場調研琢磨出一套大家都相信認可的盈利模式,再去做,那麼就永遠都不要做了。”
“一件事情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能夠做成,那就無法感染帶動別人和你一起做。做一件事的原始動力一定只能來源於自己內心的堅定,而不是別人的認可,不然永遠只能做社會要求你做的有過先例的事情。”
心態上的轉變無形卻深刻。現在書店每月淨虧損2-3萬(三位創業者不領工資,自行負擔生活費)的財務狀況確實不容樂觀,但為了讓書店健康的長久的開下去,趙憶嘉選擇直面現實,積極探索大家實體書店的突圍之路。“既然現在沒有退路地必須把這件事做成,那麼辦法總會有的。”真的理想主義了有沒有,但辦法也真的有了。“O2O”線上文化分享互動、線下文化沙龍和書籍服務結合的嘗試;以“邊界”讀書會為代表的一系列帶狀讀書交流活動的舉辦;和交大TED、思源公益等社團的合作;文化周邊產品鏈“曦潮記”的初具規模……一張構建校園“人文生活常態”的曦潮未來發展藍圖漸漸清晰。

曦潮書店內景
翻開趙憶嘉的履歷,交大本科化學工程與工藝專業,北大法律知識產權方向,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審查,最後進入律所成為一名律師。然而最後的最後,卻還是回到了交大,去從無到有地做曦潮書店。對此,她很簡單地説:“‘構建校園人文生活的常態’是很有意義的。覺得還是可以去做點什麼的。”也許,曦潮的品牌理念“當下即是”,説的不只是曦潮的誕生,還有她自己。“其實最痛苦的時候往往是停滯不前,拼命糾結的階段,與其糾結不如放手去做。真的着手做了,雖然現在財務上的、發展模式上的壓力不小,卻也不以為辛苦和無助。人是活的,曦潮是活的,那辦法總會有的。”
也許自會有人,是小小身體裏藏着巨大能量的,是可以輕輕淡淡就讓人覺得很有力量的,有她在,曦潮該是真的會在交大紮根,不會離開了。
吳曉璟:人總不能一輩子循規蹈矩
“為我不想再想過去的這十年,身上沒發生一件值得説説的事情,不能讓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成為過去十年的重複。”
熟悉曦潮的人都知道,曦潮的微信公眾號每週六會推送《一隻球球一隻專欄》,吳曉璟就是那隻球球,和趙憶嘉輪流寫這個專欄的曦潮另一位創辦人。至於這個有趣的綽號,球球説有一個很不有趣的來歷,“以前室友問我團團和球球你挑一個吧,我想既然題目本身已經如此艱難了,那就隨便選球球吧。”

曦潮書店內景

曦潮書店內景
在跟趙憶嘉的聊天中,第一次聽到球球的故事:“我開書店這件事瞭解我的人其實多半不驚訝,但球球做這件事誰都沒想到過。辭職創業的過程,她比我難多了。”後來瞭解了大概,就有了這樣的感覺——球球的掙扎是絕大多數內心都會有的掙扎,而她的抗爭卻是少數人會付諸行動的抗爭,至於這個整個故事,興許是一個能啓發不少人的故事。
球球大學時是趙憶嘉的室友,畢業之後如願成了一名老師。用她自己的話説,她就是一個“從小循規蹈矩,聽話懂事,能在規章制度之下適應得非常好”的人,所以無論是學習生涯還是工作 以後都不可謂不順利。

曦潮書店內景
但這個向來因為好奇心作祟而喜歡涉獵各種奇奇怪怪、冷門偏門的書的文靜姑娘,其實內心並不安分,當發現自己並不適合當老師之後便懂了辭職的念頭,“因為我不要再像過去的這十年,身上沒發生一件值得説説的事情,不能讓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成為過去十年的重複。”所以當得知趙憶嘉想開書店,球球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再也無法平息。
在神龜麻辣燙她對趙憶嘉説:“趙憶嘉,要不我來和你一起做書店吧。”

曦潮書店內景

曦潮書店內景

曦潮書店內景
隨之而來的是父母的極力反對。在當面溝通已經失效的情況下,球球給父親寫了一封幾千字的信。信中,球球極其誠懇地尋求溝通,全然坦誠地分析辭職開書店的利弊,也説出了多年來一直深埋於沉靜外表之下不曾為父母所知的內心的波瀾。因為這封信,父親最終被説服。“從小到大好像沒有過真正深入的交流,似乎只要沒有太大的衝突,自然而然就忽略了交流的必要性。”球球説,“之所以選擇寫信的方式,不是沒有勇氣直面父親,而是要説的話太多,寫信是唯一可以毫無阻隔一次説清的途徑,也確實奏效了。”
對球球來説,人生軌跡的這個重大轉向從來不是一次心血來潮,踏實如她又怎麼被一時衝動擊退骨子裏的謹慎。她説,因為心中那團小火苗一直未滅,“那種因為未知的可能所帶來的對生活的渴望”一直都在。
環顧周遭,與社會接觸越久,對未知生活的渴望就越小,稜角殆盡似乎已經是常態,球球把自己身上這種“反常”的意識覺醒歸功於從小養成的“閲讀習慣”——不斷的閲讀會讓人保持一種思考的生命狀態,不斷內省,而不致在不隨己願的軌道上偏行太遠。

曦潮書店內景
球球喜歡看F1,曾經是那種每站賽前1小時不守在電視前就會抓狂的超級車迷。她喜歡把F1的變化莫測當命運解析來看。“不然要怎麼解釋領跑了300多公里後離終點線還有30米時的爆缸?(**觀察者網注:此事件發生於2006年的澳大利亞大獎賽。時任本田車隊車手的巴頓在離開最後一個彎道時,車後部突然冒出熊熊烈火,本田引擎在最後時刻爆缸。在離終點線還有不到50米的地方,本田RA106賽車停住了。不過,那場比賽巴頓雖然是杆位(第一名)出發,但爆缸事故前,他排在全場第五位。口述者的記憶可能出現了一定偏差。)**要怎麼解釋原本平靜無波、讓人看得呵欠連篇的跑圈圈因為天空飄下來的兩滴雨絲瞬間就變成了一場混戰?”

2006年澳大利亞站,因為爆缸,本田車隊車手巴頓最後一圈時在終點線前50米不到的地方停住了,失去了到手的積分。
是啊,人生無常,曦潮就像那兩滴雨,球球自己都沒有預設過當下此刻的自己。不過話説回來,這一切都是要在踏踏實實地在賽道上繞足那麼多圈之後,才有可能發生、發生了也才有意義的事情。
關於曦潮,還有兩個人不得不提。
同為交大03級校友的陳一帆,作為曦潮創業團隊中的一員,負責書店所有的設計工作。低調的他一向堅持不接觸媒體,即便這次有幸採訪到他,也只願聊聊自己的設計。當初趙憶嘉邀請他一同創業時,他剛才法國進修藝術學成歸國,頗具藝術家氣質的他毅然拋下設計工作,來到曦潮親力親為。有人説第一次走進曦潮時,無論格調還是選書彷彿感觸到一種温柔的氣質,後來聽聞書店給人的感覺像是陳一帆性格的外延,柔軟又為人着想。所以若是想要好好了解這位曦潮的設計師,多去書店逛逛便是了。
最後是武森,曾經學人書店的店長,現在依舊留在交大的書店裏。趙憶嘉曾經在《是誰傳下這行業,黃昏裏掛起一盞燈》裏寫過一個關於武森的故事。學人撤出交大時,武森他們把書從書架上撤下來,再一個一個按出版社打包準備退回。趙憶嘉在一旁看,最後沒忍住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和商務印書館的書都不打包啊?”武森一貫靦腆地笑,一貫慢條斯理地説:“那是好書嘛,留到最後吧。這樣它們有最多時間有機會被發現被買走。”哪那一個瞬間,趙憶嘉學姐就決心一定要給曦潮把這店長留下來。至於武森,看着一羣書業的門外漢一心撲在當時還沒譜的曦潮上,與裝修師傅同來同往滿身幹勁,就也心甘情願留下來和趙憶嘉他們一起做好一個曦潮了。

曦潮書店內景
在新近上線的曦潮書店官方微博裏,簡介是這樣一句話:上海交通大學獨立書店,力圖構建校園人文生活的常態。本然如初,當下即是。“本然如初,當下即是”是曦潮的品牌理念,大致可以理解為:迴歸萬物本來的樣子,發現自身最真實的存在,然後想到了,就去做吧。八個字形容曦潮背後的他們,是不是也恰好合適?
就是全然契合的。因為曦潮本來就是他們夢想的模樣,性格的影子,堅持下去的所有理由。趙憶嘉、球球、陳一帆和武森幸運地在交大彼此遇見,“在黃昏裏掛起一盞燈”,像一羣理想主義的詩人在人文的生活裏且行且歌。而交大,在一旁靜靜包容與見證着他們與曦潮所有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