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凱蒂能做習近平的經濟顧問嗎？”-李建華

11月12日，皮凱蒂在復旦大學謝希德報告廳做演講

皮凱蒂旋風真的吹到了中國。

11日剛從巴黎上海的皮凱蒂，昨天上午在復旦大學謝希德報告廳做了他在中國的第一場演講。謝希德報告廳250多個位子座無虛席，沒有提前報上名擠在過道旁聽的同學，也密密麻麻擋住了去路。

演講一結束，由於主辦方沒有安排簽名環節，熱情的學子們為求籤名，將演講台上的皮凱蒂團團圍住。才幾分鐘功夫皮凱蒂就被逼至牆角，即使就在幾步之遙，攝影師們連主角都找不到了，只看見聽眾高高舉起600多頁的大厚書，將個子並不矮小的皮凱蒂淹沒。皮凱蒂疲於招架，僅簽了不到十本，轉身就被主辦方人員擋駕，從報告廳側門迅速離開，前簇後擁頗有明星架勢。

聽眾悉數離開，一位格子衫男生拿着一份文稿追到一樓大廳：“皮凱蒂呢？他留在椅子上的東西沒帶走”。講座主辦方之一復旦大學經濟學院院長袁志剛笑着説，“寄到法國去。我也準備送書給他的，人已經不見了”。

據主辦方之一中信書院仇勇向《觀察者網》介紹，早在今年6-7月份，皮凱蒂此次為期一週的中國行活動就已經全部排滿。12日，復旦大學的演講結束已是午餐時間，皮凱蒂隨即趕往浦東中國金融信息中心，進行新書籤名活動。緊接着，同一地點，14：00-17：00的又一場大講堂活動等着他；13日皮凱蒂又將飛赴北京，14-15日還有一場清華大學的學者對談，以及中信書院前沿論壇的安排。

對資本論的中文名很滿意

問題來了，一個法國學者為何受中國學界如此追捧？托馬斯•皮凱蒂，恐怕讀者諸君已經很熟悉，他就是法國70後經濟學家，法國巴黎經濟學院（PSE）創始人。2014年2月，皮凱蒂新書英文版“Capital in the 21th century”出版後，引起全球經濟學界和思想理論界強烈震動。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101年以來，從來沒有一本書在面世第一年即賣到10萬冊，《21世紀資本論》創造了出版史上的空前紀錄。這股皮凱蒂旋風也飄洋過海刮到了中國。年初至今，觀察者網也開設專題刊發了大量書評。

為什麼譯為《二十一世紀資本論》，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資本》，儘管皮凱蒂在書中自言頗為狂妄，但據袁志剛透露，皮凱蒂還是對第一個譯名更滿意。因為在中國的語境裏，“資本論”有着特殊的含義，中譯本封面封底的邊框也因而被設計成了鮮豔的紅色。

在演講現場，曾在法國PSE的前身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獲得博士學位的袁志剛，點評皮凱蒂的書是這樣開場的，“今年是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出版120週年，1998年我在巴黎也參加過《共產黨宣言》發表150週年。在金融危機過後，西方資本主義正在遭遇危機，皮凱蒂《二十一世紀資本論》出版恰巧遇到了很好的時機，取得了巨大成功” 。

經濟發展與社會不平等，收入分配問題，一直以來是經濟學的大問題。馬爾薩斯、大衞•李嘉圖、馬克思、庫茲涅茨等學者曾經對此深入研究，並提出了自己的結論。然而這一宏大的經濟學母題，在庫茲涅茨之後，漸漸被經濟學家忘了。經濟學家們沉迷於數學模型，不再過問現實中的大問題。導致此次美國金融危機的衍生品，可謂在這條路上的登峯造極之作。

十九世紀上半葉，歐洲工業革命進展的如火如荼，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正處在上升期，但資產階級革命風暴山雨欲來。馬克思在他的《資本論》中深刻的闡述了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律：社會財富即執行職能的資本越大，它的增長規模和能力越大，產業後備軍也就越大。他最終的預言中國人再熟悉不過：資本主義為自己培養了掘墓人。

1950年代，經濟學家庫茲涅茨為人們繪製了一幅美好的收入分配倒U型曲線，即認為收入差距會隨着經濟的發展，必然先上升後下降。從西方國家的發展經驗看，一些主要的資本主義經濟體在二戰前後的三四十年，的確出現了收入差距的下降，似乎經濟增長到一定程度會市場自發調節的結果。中國人也對此深信不疑，以為矇頭發展經濟，做大GDP，總有一天收入分配差距會隨市場自動調節而收窄。

然而，半個世紀後，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揭露了一個事實：貧富差距縮小在二戰前後的幾十年，只是短暫的現象；大量數據證明，1980年以來，主要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其推理根依據簡單至極，因為資本收益率的增長遠遠大於經濟增長率，導致資本持有者越來越富，靠勞動賺取收入的人相對越來越窮。

“這本書講到了整個世界發展大問題的研究脈絡，從馬爾薩斯開始，到大衞•李嘉圖、馬克思，再到庫茲涅茨，現在第五個學者我看就是皮凱蒂。”袁志剛説。

給習近平主席的諫言

中國經歷了30多年的改革開放，從改革開放前的吃大鍋飯，幹多幹少一個樣，到現在的收入差距不斷拉大。貧富差距也已成為中國公眾關注的熱點社會議題。

比較兩個資本論，馬克思的資本論暗含了一個預言，那就是公有制可以消滅貧富差距。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也關注到了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的貧富差距。

皮凱蒂在演講中以及中文版自序中，通過對各國公有資本的比重的比較提出，“公共資本似乎佔國民資本的一半左右（據估算約佔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如果公共資本能夠保證更均等得分配資本所創造的財富及其賦予的經濟權力，這樣高的公共資本比例可以促進中國模式的構想——結構上更加平等，面對私人利益更加註重保護公共福利的模式。中國可能在21世紀初的現在找到了公共資本和私人資本之間的良好妥協和平衡，實現真正的公私混合所有制，免於整個20世紀期間其他國家所經歷的種種波折、朝令夕改和從眾效應。”

但皮凱蒂並沒未對中國未來的收入分配現狀過於樂觀，他説，“公共資本轉為私人資本的進程已經開始，合理的理由是為了經濟效率，有時卻讓個別人藉此暴富。中國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寡頭。”

事實上，在《21世紀資本論》中，談到中國的篇幅屈指可數，中國的演講以及中文版自序算是比較集中的談到了中國。皮凱蒂對中國的描述和結論，用了太多“可能”，“也許”這樣的字眼。皮凱蒂在12日的演講中，坦率地再三強調，由於數據有限，《21世紀資本論》主要基於現今發達國家的歷史經驗，尤其以英、法、美、德、日五國的經驗為主。

“中國80年代才開始實行累進税制，而且制度不太透明，尤其是税務部門仍舊不定期公佈詳細的税收數據。結果是中國的經濟增長收益的社會分配情況鮮為人知。所以對中國收入差距的研究，需要更詳細更透明的數據，得到的結論才最準確。”

所以，跟絕大多數西方學者一樣，皮凱蒂對中國免不了霧裏看花。他在談到中國資本管制的秘密的時候説，中國的百萬富翁和億萬富翁，他們的名字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全球財富榜中，他們是否是財富的真正擁有者，他們能不能把錢轉出中國？雖然這個問題籠罩着神秘的面紗，但毫無疑問，中國的產權概念和歐美是不同的。他依賴於一套複雜且不斷演變的權利和責任……經常有大量資金離開俄羅斯到達可疑目的地，而這在中國從未見到，至少到目前為止也是如此……在中國似乎控制的更嚴格。

但面對這位風靡全球的經濟學家，媒體總是希望這些西方大牛能開出針對中國的靈丹妙藥來。在演講臨結束的時候，主持人拋出一個壓軸問題：如果你做習近平主席的經濟顧問，你會給他提出什麼樣的建議？

皮凱蒂也不再謙虛，他説，“我覺得在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一樣，財富分配和財務税收都需要更透明，中國政府花很大力氣反腐敗，這很重要，但還遠遠不夠，腐敗並不是造成貧富分化的唯一的原因。我們需要更多税務和投資回報率上的數據，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

“中國不需要照搬俄羅斯和西方國家的經驗，俄羅斯資源豐富，但很多寡頭都是靠資源致富。大家不希望看到很多貪官去移民，不希望看到很多外來人，來到你們國家，將你們的財富瓜分掉捲走。”

“所以中國必須要建立起透明的財税機制，以及與各國信息的互聯互通，這對中國、北美、歐洲都很重要。因為我們面臨的問題是類似的，我們可以一起採取全球化措施，無論哪個國家無論大小都能從中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