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嬛嬛：台灣本省人老趙參選記
“台灣民主就不是真正的民主！”
才一見面，老趙就開始怨聲載道。這位58歲的台灣本省人，剛從總經理的職位上退下不久，正準備參加本月29日舉行的台灣“九合一選舉”。作為里長候選人，老趙還有兩名競爭對手：一個擁有黑道背景，一個是政府公務人員，擁有厚實的人脈和政治資源。相比之下，作為無黨派人士的老趙，無論是資金還是人脈，都顯得形單力薄。
我們在一家餐廳共用午餐，兩個多小時裏，老趙一直在向我倒苦水，細數自己參選的各種鬱悶。
一個街口四個候選人宣傳欄，你到底選誰？
檢舉賄選受到人身威脅
讓老趙憤憤不平的是他最近抓到競爭對手賄選的證據，雖然已經向選舉委員會檢舉，但提起整個過程，他還是覺得很氣憤。
按照台灣“法務部”的標準，只要候選人送給選舉人超過新台幣30元（約合人民幣6元）的現金或者禮品就算賄選。這個超低標準是為了防範候選人的買票行為，也催生了諸如開罐器、刨刀、掛鈎、圓珠筆這樣千奇百怪讓人哭笑不得的小物件。
當然，靠這些小東西很難拉攏到人心，候選人也屢屢在制度規範下不斷“創新”。不能明着送東西，那就變個名頭暗裏送。為了拉選票，老趙的競爭對手就想出了一招。
台灣選舉看似一人一票，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自己這一票投給誰。但對於候選人來説，沒有必要拜會每個選舉人，只要抓住莊頭就行了，一個莊頭就可以代表不少選票。老趙的一個競爭對手，利用他在政府機關的資源搞到了選舉人名單，然後在廟裏拜會莊頭，送大米給這些人，總共送了三百多斤的大米，摺合台幣4000多（觀察者網注：約合人民幣800多元）。之所以選擇在廟裏，也是抓住了有些人敬畏神明的心理。在當場，候選人聲稱這些大米是用來救急窮苦人民的，並要求所有接受者按照原話複述一遍。
“這分明就是威脅嘛！”
這還不是讓老趙最氣憤的。台灣賄選成風，4000多台幣簡直是九牛一毛，老趙説這他也能接受，問題是當他向派出所報案檢舉時，接待警員竟然不允許他報案！
正常的檢舉程序是：先撥打“法務部”檢舉賄選專線，由法務部分析檢舉賄選事實，認定是否合乎查賄標準，再分發地方檢察屬檢察官指揮辦案，如有明確照片、證物、錄音，或其他足以佐證資料，就可以成案，這樣分案調查時就會有明確案號。
“可笑的是，派出所不願讓我報案，只能讓我備案。台灣空有檢舉專線，卻無檢舉人送達資料的管道，如果不是我忍受被罵的屈辱，很不要臉追問檢舉專線的人，拜託讓我有送達證物的管道，資料就無法成為辦案的證據。”
“他們跟我説，你好好參加選舉就行了，管這些事情幹什麼。賄選行為已經威脅到選舉本身的公平性和正當性了，我作為參選人，怎麼就沒有關係？怎麼能不管呢？”
“且不論這種行為已經構成賄選，靠着關係佔用公共資源侵犯選舉人的隱私，這種事情怎麼説？我依照程序檢舉，為什麼不讓我報案？！”
在派出所吃了閉門羹的老趙又轉向“法務部”選舉委員會，被告知兩週後會打電話通知他，結果兩週過去了一點音信也沒有，當他主動打電話過去詢問時，得到的答覆是還在審查。他後來調看派出所的監控錄像時，發現錄像有明顯被刪減的痕跡，這意味着在老趙苦苦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派出所配合候選人已經做了毀屍滅跡的工作。
老趙明知派出所進行滅證，錄像被人調包，卻不能向檢察官聲請（注：同申請）保全證據狀，“只因為檢察官説賄選是國家法意，非個人法意，檢舉人依法不能聲請保全證據狀”。
距離參選還有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一直等待審查結果的老趙也成了競爭對手的眼中釘，一度還受到人身威脅。為了不留下把柄，老趙連名片也不敢發，“他們會拿着名片裝上選金，以我的名義散發給選舉人來栽贓陷害。”
台灣民眾就像温水裏的青蛙
在老趙看來，台灣選舉在經歷了近三十年的發展之後，早就變了味。選舉已經淪為政商撈權斂財的工具，普通民眾的那一票，要麼被忽視，要麼被操縱。
就拿最受關注的台北市市長選舉來説，國民黨推選的連勝文，在老趙看來就是權貴代表，“這也沒什麼，身份本身是不能選擇的，但這樣就很難保證他上台是為了本黨私人利益而不是為了民眾私人利益。他們有了權又有了錢，佔盡各種好處，當然讓人不服啦。”
至於沒有黨派包袱的柯文哲，老趙也不看好。“誰上台都一樣，台灣選舉早就被各種政商勢力操縱了。”
老趙的這種看法並非個例。之前我和一位大叔聊天，談到台灣選舉，他説自己已經好些年都沒有給任何人投票了，“投不投無所謂，誰上台都一樣，還不是亂糟糟的”。不過每年拜票的小禮物，他總是照收不誤。
這種對選舉的漠然態度，也正是老趙擔心的，因而才會在今年奮起參選，“我本身不愁吃不愁穿，這次老婆也不支持我參加選舉，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喚醒里民。”
“台灣人的民主素質並沒有外界認為的那樣高，現在的台灣民眾就像温水裏的青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可是如果我們不站出來，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就説我參加的選舉吧，只是個小小的里長爭鬥就這麼厲害不堪入目，可想而知更高層級的選舉會有多黑暗。”
“這次選舉，我沒有賄選沒有拉選票，每個步驟都遵守規定按部就班，就是想看看按照正規程序能不能把選舉進行下去，但現在看來，這也讓我吃虧不少。”
柯文哲拉票活動現場
人頭攢動的活動現場
政見大同小異，其實都不知道路在哪裏
見過老趙後不久，我在台北遇到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柯文哲拉票活動。
在這場“2014改變成真·柯文哲I-Voting演唱會暨慈善園遊會”的活動現場，柯文哲講述着公益慈善、創新改變的政治理念，當説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身後的慈善攤位時，現場不斷爆出掌聲來。
就在距離活動現場五分鐘路程外，連勝文的台北競選總部，那裏的義工不斷對進來的人講述着連勝文“創新台北、公益台北”的政治見解，聽起來和柯文哲的大同小異，這點老趙早就看透了：“都在講改革講創新，講‘change change, yes we can’，但改革之後是墮落，創新之後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活動現場的義工在得知我從大陸來以後，很高興地告訴我要好好感受台灣的民主，而在那天和老趙的聊天中，他卻不斷向我重複：“大陸人看台灣有多民主，其實台灣民主就不是真正的民主。”
當天的活動現場，除了熱鬧的人羣之外，各大媒體的長槍短炮也分外搶眼。對於這種熱門人選，媒體當然趨之若鶩。而此次台灣“九合一選舉”總共要選出一萬多人，像老趙那樣的小里長，基本不在媒體的關注範圍內。
被人羣和媒體包圍的柯文哲
柯文哲離去後空蕩蕩的舞台前
站在熱鬧的拉票現場，我突然想起那天老趙在風裏單薄的身影，“早就知道選舉很黑暗，之前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有想到現實還是這麼殘酷。”儘管老趙會走到最後一步，但整個過程已經讓他傷痕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