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如玉 | 邪惡是沒有理由的,這和善良很像
兩個十歲的兒童虐殺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這算不算邪惡?在特里·伊格爾頓看來有原因的行為並非邪惡,而邪惡則是沒有理由的,這一點上同“善良”的意義相似。本文選自**《論邪惡:恐怖行為憂思錄》,特里·伊格爾頓著,**湖南人民出版社。
十五年前,兩個十歲的男孩在英國北部虐殺了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這一行徑引起了社會公眾的普遍驚駭。但是,為何大眾會覺得這樁謀殺案件的兇手格外令人震驚,這就不甚明朗了。兒童,畢竟還只是一種半社會化的生物,他們做出一些野蠻的事情倒也不足為奇。根據弗洛伊德的觀點,與成年人相比,他們的超我以及道德感顯然要弱得多。但如果這樣説的話,令人奇怪的是,為何與之類似的可怕罪行並不經常發生呢?很可能,兒童始終在相互屠殺。人們不過對其秘而不宣而已。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想想威廉·戈爾丁(Willam Golding)的作品,他的小説《蠅王》就很能説明問題。在其中,一羣荒島上不受管事的學童互相屠殺,直至弱小者被完全淘汰為止。
兒童看起來就像是我們當中的一羣異類,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們相信所有關於其邪惡品性的診斷。兒童並不工作,因此他們的真正用途並不清晰。他們之間並不存在性關係,當然,他們也可能對此秘而不宣。他們身上的那種奇怪的東西,讓他們在有些地方上和我們很相像,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又與我們截然不同。因而,不難想象的是,他們很可能圖謀着聯合在一起推翻我們。就像約翰·温德漢姆(John Wyndham)的小説《米德維奇的布穀鳥》(The Midwich Cuckoos)裏面所描繪的那樣。由於兒童並非社會遊戲中的完整角色,因此他們很可能被看作是無辜的;但是出於同樣的原因,他們也可能被看作是小小的撒旦。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對他們後代的看法,就是這樣搖擺在天使和惡魔之間。
處理這樁謀殺幼童案件的一個警官説,當他第一眼看到其中一個兒童罪犯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孩子是邪惡的。他的這番説辭無疑給“邪惡”塞上了一個惡名。這種對犯罪兒童進行文學性醜化的觀點,無疑會讓那些心腸軟的自由主義者們陣腳大亂。此外,這對那些希望通過社會條件分析,弄清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做的人,更是當頭一棒。當然,這樣的診斷太過無力、站不住腳。因為照此看來,把一種行為稱為邪惡,就意味着,這種行為無法為人所理解。邪惡是不可理解的。邪惡僅僅就是一種自身內在的東西,就像一個滿載旅客的火車其實就是一條巨大的蟒蛇。它缺乏一個具體的語境來讓我們理解邪惡的真正含義。
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最偉大的敵手,臭名昭著的莫里亞蒂教授(Professor Moriarty),幾乎就是在這麼一個空白的語境下出現的。但其實,“莫里亞蒂”明顯就是一個愛爾蘭名字。柯南·道爾(Conan Doyle)在進行寫作的時候,英國社會充滿了對愛爾蘭芬尼共和主義革命的焦慮。可能芬尼共和主義讓道爾想起了自己那個被關在瘋人院裏,酗酒、殘暴的愛爾蘭父親。如此看來,給一個純粹的邪惡形象安上“莫里亞蒂”之名,似乎也就不像初看時候那麼令人難以理解了。即便如此,邪惡仍舊常常被認為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無由所自。一位英國新教主教在1991年寫道,被撒旦所支配的一些明顯的標誌包括:不恰當的笑聲、不可理解的知識、假笑、蘇格蘭血統、當煤礦工的親戚、穿黑色衣服和坐黑色汽車的習慣性選擇……這些東西從表面上看,根本毫無道理可言。但是,在他眼中,這些就代表了邪惡。可以説,一個東西越是沒意義,也就越是邪惡。由此可見,除了自身之外,邪惡與任何事物都毫無關聯,它甚至也沒有任何原因可言。
實際上,邪惡這個詞,確實意味着“沒有原因”。如果説上文中的兒童殺人犯是因為無聊、糟糕的家庭教育或者父母的忽視而犯下罪行的話,那麼(正是那個警察所擔心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環境所迫;這就可能得出一個結論,他們不必像那個警官所希望的那樣,受到如此嚴厲的懲罰。那麼,這是不是就是暗示説,我們不能隨意懲罰一種事出有因的行為。以此觀點看來,原因就變成了某種強迫性的壓制。如果我們的行為事出有因,那麼,我們就不必為此承擔責任。那麼,這是不是説,如果你當面責備羞辱我,我就可以用燭台去敲你的腦殼,而不用承擔責任?無論如何,在此邏輯看來,有原因的行為並非邪惡,而邪惡則是沒有理由的,或者説自己就是自己的理由。在這個意義上,它和“善良”在許多方面很相似。因為,除了邪惡之外,只有上帝才是自為的存在。

快來關注“有言如玉”的微信賬號:【yubook2014】,掃一掃二維碼,更多精彩等着您。

【“有言如玉”徵稿】
書到眾人推,您在讀書過程中翻到任何犀利的、有趣的、精彩的短小篇幅,都歡迎拍下投稿“有言如玉”欄目。無論理論的、歷史的、文學的、娛樂的、甚至漫畫,無論門檻,只要言之有物,來者不拒。(郵箱:[email protected]),被採納者我們將奉上微薄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