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好的獎學金制度?上海大學師生開啓研究生獎學金新政討論-關哲
射手網被關閉,看美劇不方便,喊要命的人很多,其中研究生也不少。但是真正要命的問題來了——研究生收費與獎學金制度,這才是事關當下學生學業生活的關鍵話題。
高校收費作為市場化改革的主題之一,曾經持續引起爭論並牽動無數學生家長的心。研究生收費以及配套獎學金制度在近兩年才全面鋪開,會為這個話題添加什麼新的啓迪呢?研究生獎學金新政實施以來,引起學界師生熱議,當代文化研究網近日發表了一組探討高校獎學金分配方式的文章,反對和支持的聲音兼而有之,不論觀點如何,師生都給出了改進建議。
高校改革,難!雖然尚不知曉上海大學獎學金方案具體的出台機制,但如今的高校每每遇到這樣一個困境:每當一條新規則推出,它的弊端都似乎顯而易見。與關於字幕組被關閉的討論一樣,即便只為了追求無償看片的網民也會把討論上升到互聯網精神的高度上去。每次關於高校制度的師生討論也不能不體現更加高遠的關懷和旗號。但是比之以看片打發大部分學業時間的學生來説,師生能夠發起這樣事 關制度的認真討論,其意義怎麼評價都不過分。
相較今年盛夏,北大師生對於燕京學堂這一在高校盤根錯節體制外另立門户以求變革的舉措的超常關注,深秋之際,上海大學師生髮起的這場討論,根植高校體制內部的獎學金問題,或許才真正觸及“高校改革”以及大多數學生的處境。

比之以看片打發大部分學業時間的學生來説,師生髮起這樣事關制度的討論,其意義怎麼評價都不過分。
今年起高校研究生“公費制”的取消,“學業獎學金”成為了研究生抵充學費的重要途徑,而高校依照考分、論文發表數量等量化數據為標準頒發的獎學金,並不能完全覆蓋所有學生的學費(據調查,不同大學獎學金制度有所差異,本文所述為部分學校情況),這意味着必定有一部分同學需要自掏腰包來完成學業。
在討論發起者,上海大學王曉明教授看來,財政部撥專款設立研究生獎學金本是件好事,但“錢不是按人頭均分的,要分等級,恰恰是這個‘分等級’,讓事情變得棘手起來。”評定獎學金成了老師頭疼之事,學術科研上,尤其是文科,試卷的分數和論文的篇數非但不能充分合理評估學生水平,有時候甚至與現實能力成反比。

上海大學中文系王曉明教授
學生羣體自己也有一些看法,署名為“螢窗夜話”同學認為,“獎學金制的確推動了科研的上升,但基本是科研數字的上升,而不是科研質量;來自於貧困家庭的學生,因為出不起高額版面費,自然被拋棄於評獎的遊戲規則之外;很大一部分有志於獻身科學研究的研究生,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中……”
也有學生持不同觀點,署名為鄧劍的同學則認為批評獎學金新政的思維“想的是最好不收費,最好退回公費制度,重新回到那個人人平等、圈養的美好年代……他們的託詞孔武有力:‘收費/漲價將擋住寒門子弟的求學之路’……説了這麼多,都可以歸到一個癥結上:錢沒給夠。”
“用錢指揮人!”
問題的焦點集中在國家學業獎學金之上,當代文化研究網署名為袁劍的作者怒而拍案,認為量化評估的獎學金分配方法是“用錢指揮人”,文章對制度本身進行了頗為詳細的分析:
“我以上海某高校的中文系碩士研究生的獎學金評審細則為例,有兩個特點值得注意,第一,學術型研一新生的獎學金等級被分成了3000元、6000元、9000元、12000元四個等級;第二,研二學生的評定標準是‘課程成績平均分×0.5+科研分+公共服務分’,更具體的細則並沒有公佈出來。(下面的討論是把研二的標準看成是未來研一的標準。)”
“先不論不公佈細則的做法首先已經存在評審不夠透明公開的問題,可以明確的是,它整個評定過程基本是一個量化的思路,它總要排出個1,2,3,4……可是量化能反映真實情況嗎?有所謂的“真實”嗎?從課程打分(打分有主觀吧)、文章發表(可以花錢買版面吧)、公共服務(有被學生幹部壟斷吧)上來進行量化式的評分都有問題,更不必説學生並不是在同一起跑線上進行比賽的,量化很不靠譜!既然量化的問題多多,卻又硬生生把人分出4個等級,能讓人信服嗎?能讓人舒服嗎?”
對高校教育市場化的批評聲早已有之,在批評者看來,獎學金新政的量化方式更是成為市場化、功利主義的證據。給學生排出一二三四等級在基礎教育階段或許有合理性,但到研究性學習階段的可操作如何,恐怕還需要考證。
對獎學金分配新辦法提出批評的同時,學生也提出了不少懷有良好願望的質疑,比如袁劍同學認為差額過大獎學金等級設定有傷“同窗之誼”:“有幾位對獎學金問題十分關心的研究生,她們對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的研究生獎學金制度做了一個調查,問卷統計結果顯示,81%的女生認為現行獎學金制度的 競爭造成同學和室友關係敏感、猜疑、冷漠、緊張,這種關係在男生中有36%,有18%的同學認為獎學金制度和同學關係沒有明顯影響。想一想,這種隱形的裂痕與傷害是多麼讓人心疼!”雖然未經金錢考驗的同學情誼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情誼,但這個調查確可説明獎學金差異對同學情誼的影響。
獎學金之問
獎學金分配製度誠然需要公平合理,但是無論校方還是批評者,似乎都共享了一個邏輯——存在一個完美的制度下能夠產生正面激勵、解決高校問題。真的如此嗎?如果制度和方法短期內無法變通,學術式微之象就可以卸下包袱,免除責任嗎?
陳哲洵的文章認為“獎學金不過是很多管理方案中的一種,它圈起一個目標羣體,然後預算一筆錢,再規定一些標準。它的過程就是設計一個最優化的統籌方案,使這筆錢按照一定的比例投入人羣后,能夠最大程度的激發出一羣人的創造力,並使之符合標準。在這裏,激發的手段就是錢,錢在獎學金制度裏不但可以用來花,還有榮譽呢,因而獎學金 制度讓我們屈服,甘願服從它所制定的標準的交換條件也就是這些了。所以我們一旦陷入‘獎學金的管理學’中,我們的所作所為就必須按照它所設置的標準去做了。”
“如果這些標準都很好,對你所計劃的學習有促進作用,或能夠激發你的創造力,那照做就好了;但可惜現在的獎學金制度下的評價標準都是粗糙的量化級……”
陳文能夠從“管理”和“政策設計”的角度考慮問題。如果按照不少同學給出的建議,採取平均分配或者相對平均分配的方法發放獎學金,激發學術能力與科研活力的目的就能夠達成嗎?
獎學金新政成為了高校淪陷於市場主義漩渦的證據,而不斷擴大的競爭卻並不能帶來良性的科研動力。雖然尚不知曉具體出台方法機制,也不知道校內“立法”者是否認為這樣的制度會有益於激發科研動力,但是對於真正願意推動高校改革的人們來説,最可悲的或許是:這樣一項制度既不會讓科研變得更好,恐怕也不會變得更壞。
高校文科教育困境
回到獎學金事件本身,有學生質疑:“獲得一等獎學金的人就代表學術水平高嗎?”問題犀利,看似討論獎學金新政策首先要回答的質疑。不過問題本身也值得研究。“獎學金”和 “學術水平”恰恰是世俗評價和學術判斷兩個層面的事情,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折射出的是政策制定者體制科層運作邏輯和學術邏輯之間的矛盾。
一直在學院內接受學術思維培訓學生們提出頗為認真的建議,比如:應該跟蹤調查拿高額獎學金的學生是否一路優秀到底,學術水平是否一直保持高位。這樣一來,將問題推到了極限。不過學生也要注意,因為對方同樣可以提議,應該跟蹤調查,那些聲稱懷着“一生清貧,專注學問”理想才考上研究生並且不關心學費和獎學金的學術浪漫主義者,是否真的堅持以學術為業了,或者只是表表理想而已?發問者與問題本身並不處於同一邏輯層面,學術思維和行政方法從來不是一條心,如何溝通是需要進一步考慮的。
同筆者交談過的幾位研究生有一個共識:當下的研究生獎學金政策確實值得改進,“要麼沒有獎金,要獎就是大獎”的辦法讓激發學術創造力的競爭集中在了能力較強的頂尖學生小圈子裏,而大多數學生由於名額過少喪失信心,反倒對學術失去熱情(顯然錢的因素在激發熱情上還是有一定作用的)。但是,回想一下,本科階段獎金差額較小,獲獎人數也較多的獎學金分配辦法下,激發學術動力的目的也不算成功。願意鑽研、能力出眾的學生從本科到研究生階段,似乎始終存在於小圈子裏。
此次爭議中頗為有趣的一點是,種種質疑猜測大多出自文科院系。而高校文科教育本身就是時下值得探討的話題,在批評獎學金制度惡化文科發展的同時,文科教育早就在泥潭中掙扎。觀察者網專欄作者餘亮認為,高校文科教育並非“第一天壞下去”,即便沒有當下的獎學金制度,文科教育自身現狀已經頗為糟糕。脱離實踐、不接地氣、好高騖遠、眼高手低,忽視羣眾路線的所謂專業主義,尤其是某些以培養高雅“無用之用”為宗旨的文科專業早已病入膏肓。
此番獎學金制度討論,倒讓人頗有幾分欣喜,事關“錢的事兒”或許也能激發起文科專業中尚存鋭氣的一部分學生。在批評獎學金制度本身時,對自身有一些啓發與反思,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陳哲洵同學在文章最後給出了“我自巍然”的建議:“在這‘獎學金管理學’劃分的三類人中,你的位置在哪呢?所以説如果你有實力,有人脈,那你可以笑傲獎學金,但你也就這水平了,因為你很可能得到了社會的評價,卻失去了學習的初衷;那如果你生來低人一等,很缺錢,那就做第二類,成為它的奴隸吧;如果你還有自己的學習目標,是比一般的社會評價更高遠的,如基礎研究、技術創新等,那無論你有沒有錢都大可不必去做第二類人或去‘憤怒’,而只需把獎學金作為一種在實施自己計劃的過程中附帶的、可有可無的獎勵就行了。”這對學生個人來説也不失為一種現實方案。至於制度的精進,還需要更多砥礪。圍繞高校制度的這場爭論,能否避免像以往一樣淪入學術自由主義的態度,也需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