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揚：普京的演講西方政客不一定聽得懂

12月4日，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向聯邦議會兩院發表了年度國情諮文。據説，演講總共被39次掌聲所打斷，尤其是談及克里米亞加入俄聯邦問題和捍衞俄羅斯主權完整時獲得的掌聲最為熱烈。

西方的不高興是必然的，彭博社將其稱為“極富挑釁意味的演講”，路透社説，其中透出的普京“刺耳的民族主義”似乎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在西方正在實施對俄製裁的背景之下，這些指責的潛台詞就是：反了你！我越制裁，你越強硬！

俄羅斯總統普京向聯邦議會兩院發表2014年度國情諮文

西方的制裁和敲打，只是常規博弈程序的一部分。對於普京越來越明顯的從容和自信，西方是有理由感到害怕的。制裁只在經濟的基本面上起作用，而當普京越來越多地談論歷史，談論大歷史和俄羅斯的民族精神時，更宏大的背景就展開，即使是經濟上的海嘯也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一兩個小浪花。

普京在演講一開始，就展開了歷史畫卷，他説，“我們用實踐領悟了支撐祖國千年屹立的凝聚力。”

針對克里米亞和辛菲羅波爾，他從“羅斯受洗”接受了傳自東羅馬帝國的基督教作為國教説起。這是一個自公元988年直到今天的宏大歷史敍事。他甚至將這個敍事與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的耶路撒冷敍事相提並論，構建了一個更宏大的“文明敍事”。

“從今天開始，直至永遠，我們都要這樣看待克里米亞。”此言放在世界文明史的上下文當中，力如霹靂，傳到西方的耳朵裏會刺穿耳鼓：你們膽敢發動新一輪十字軍東征嗎？

從1096年開始持續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在世界史上有着多重的意義。從內部看，罪惡野蠻的征戰，導致了羅馬教廷道義上的崩潰和隨之而來的歐洲地緣政治版圖大破碎；在外部，卻催生了羅馬帝國精神在俄羅斯東正教社會強勁的復活。

普京對東正教“強大的精神統一力量”的強調意味深長。湯因比曾這樣評説：“俄羅斯人確信俄羅斯的命運是無可匹敵的，這表現在他們相信君士坦丁堡——‘第二個羅馬’——的長袍已經落到了俄羅斯的肩上了。”實際上，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文明衝突”根源正在於此。在基督信仰這個最深層的宗教問題上，借用一位羅馬時代異教徒著名的抗辯：“單是沿着一條道路前進，絕不可能達到這樣偉大的神秘。”俄羅斯人們堅定地相信，他們也同樣走在通往偉大神秘的道路上，但與西方人不是一條道。

俄羅斯成為“第二個羅馬”並通往“第二種偉大的神秘”這個“天定命運”般的歷史路徑，在18世紀初的彼得大帝時代出現了一個轉折。彼得的政策是要使俄羅斯帝國由一個東正教統一國家轉變成為近代西方世界的一個區域型國家，但是，這個嘗試始終沒有真正成功過，從歷史上看，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俄羅斯人民的全心全意的支持。

普京甚至毫不避諱地談論了俄羅斯在“西化”轉折道路上遭遇的多次失敗。他提到了1990到2000年初俄羅斯“內部問題重重的時候”，還提到了“1941和1942年的慘敗”。從俄羅斯“天定命運”的角度看，這兩次大的失敗，連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俄軍的悲慘失敗，都被歸為是向西方學習和接受西方規則方面的不成功。而唯一的成功——在最大限度地調和精神和物質的衝突方面，調和俄羅斯的偉大抱負和對西方科學技術的接受方面——最為成功的時期，正是俄國長達七十多年的共產主義實踐。

這就是普京的歷史觀。俄羅斯不可以沒有“天定命運”，俄羅斯也不可以不通過學習西方來應對西方。但是，其悲劇性在於：無論是前蘇聯時代通過共產主義將“天定命運”與應對西方調和起來的嘗試，還是葉利欽時代放棄“天定命運”並通過自由主義徹底擁抱西方的嘗試，都先後失敗了。普京領導下的今日俄羅斯，實際上再次回到歷史的起點，它決不會再次放棄偉大抱負，也決不會再次不顧一切地西方化，它需要重新立穩腳跟，整合自身的歷史文化資源，再重新尋找一種新的調和方式。

普京説，“我想強調：要麼我們作為主權國家而存在——要麼就融化，在這個世界上消亡”。

長期處在內在緊張之中的俄羅斯迫切需要一段休養生息、立穩腳跟的時期。為此，普京不得不對美國和西方表示強硬。他説：“我相信，就算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美國也會編造出一些其他的藉口發動制裁，目的是抑制日益強盛的俄羅斯，干涉我們的內政，最好還能用來滿足美國的利益。 抑制政策不是昨天才被髮明的。針對我們國家的制裁進行了很多很多年——甚至可以説幾十年來一貫如此，如果不是幾百年來一貫如此的話。每當有人覺得俄羅斯過分強大和獨立，就會用咒語啓動這一工具。”

但是，“我們自己永遠不會走向自我封閉、仇外、多疑，不會為自己尋找敵人。因為這都是脆弱的表現，而我們強大並且自信。”他説。

普京在説什麼做什麼，西方真正的政治家和戰略家們，完全能夠聽懂看懂。俄羅斯從來都是一個歷史的存在，有着自己的長時段歷史週期，政治上的攻擊、經濟上的制裁、外交上的孤立，可以在一時一事上起到一些干擾作用，但不大可能改變大局。俄羅斯民族精神中的命運感、內在的緊張、大無畏的抗爭，都是深植於千年歷史中的東西，不會輕易屈從於外力。

普京説，“我們有理由認為，克里米亞，古廓爾蘇尼，辛菲羅波爾是俄羅斯的文明聖地”，他希望西方能夠聽明白，在這個地方和俄羅斯較量，他們將激怒一個民族的天命大神。

這就是普京，他在代表俄羅斯國家和人民説話，也是在代表俄羅斯民族的天命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