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偉：穆迪不高興，安倍再當選勝算幾何？

12月1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宣佈，將日本主權債務評級由Aa3下調至A1。穆迪方面稱調此舉原因是既不確定政府削減債務的能力，也不確定“安倍經濟學”對促進日本經濟增長的效果與所需花費的時間。對將在本月14日提前舉行大選的安倍政府來説，無疑是雪上加霜。大選將至，日本各黨派就安倍經濟學安倍晉三的施政方略展開辯論。

安倍經濟學實施幾年來，民眾究竟能打多少分，此次安倍繼續當選勝算幾何，安倍當選與否又如何影響今後中日關係走勢，觀察者網就這些中國公眾關心的問題採訪了日本法政大學趙宏偉教授，以下為訪談全文。

12月1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宣佈，將日本主權債務評級由Aa3下調至A1

延遲徵税印證政府羸弱

**觀察者網：**日本大選在即，穆迪突然下調了日本的信用等級，對安倍政權來説，應該是個不小的打擊。您認為下調舉動的原因是什麼？

**趙宏偉：**是啊，穆迪原來把日本和中國、韓國列在一個等級，現在一下把它降了一級，跟以色列、阿曼、捷克排在一級，首先，這對日本來説是相當丟面子的事。三大評級機構實際上並不公平，美國從來都是第一，再壞也是3A，法國鬧金融危機也始終是Aa1，比中國還高出2級。儘管日本人也知道這點，但降級舉動仍然對日本人的自尊心造成很大的打擊。

其次，要説到為什麼給日本降級。穆迪説，是因為日本沒法再增加消費税了。原先説今年增加了8%，明年還要繼續增加2%，增到10%。其實這點税根本不足以償還日本的債務，但如今他不敢增，那出問題的就是日本的政府能力了。國家沒有能力來漲這個2%的税。究其原因在於安倍經濟學的第三支箭沒法一矢中的。

日本經濟結構改革三支箭有兩支箭是撒錢，指望撒錢之後經濟環境好轉，射出最重要的第三支箭快搞改革。現在改革跟不上來，問題出在政府能力上。實際上，現在日本的經濟沒到最壞的時候，從這二十多年總體來看，現在還稍微好了一點。情況好轉政府依舊不敢徵税，再次印證了政府能力弱。

第三點是日本的人口問題。日本勞動力縮小是根本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日本經濟根本不可能再有起色，也不可能再增加税收，更不可能還上債務。人口問題日本也有統計，這個統計已經儘可能輕描淡寫，據統計表明，從15年之後的5年間到2020的5年間，日本大約每年減少70萬勞動力，今後五年減少的勞動力是341萬人。這個數字還不包括不能勞動的老年人，而這麼大的缺口沒法補足。

對日本經濟未來的發展，日本銀行自己也有推測，即“潛在增長率”，簡單説就是通過努力，經濟增長率能增長多少。日本自己的統計結果顯示，經濟潛在增長率還不到0.5%。儘管日本政府拼命地撒錢刺激，預期明年能達到百分之一點幾到百分之二。但在銀行業看，這是超過日本能力的，上去還得跌下來。

美元兑日元走勢

**觀察者網：**所以，你認為，即便安倍用刺激手段使潛在增長率增加到2%，也沒有能力去維持經濟的穩定增長？日本普通民眾對此怎麼看？

**趙宏偉：**是的，OECD估計美國的潛在增長率是百分之二，歐洲是百分之一，日本不到百分之一。日本銀行的估計比OECD更悲觀。在這樣慘淡的前景面前，穆迪降級帶給日本最大的痛苦，在於將對日本經濟的不看好挑明瞭。告訴日本你的經濟不是暫時不好，而是從政府能力、人口問題、發展潛力全方位的衰落。

所以老百姓當然沒有信心，日本社會的信心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往下跌。日本在歐美經濟學家的忽悠下，捅破了經濟泡沫。這點值得我們警惕，即便是有泡沫也不能捅破，要設法軟着陸，否則就會像日本這樣。過去講日本“失去的十年”，現在應該“講失去的二十五年”了，二十多年來日本人始終沒信心。

**觀察者網：**今年4月，日本政府將消費税從5%提升至8%，此後，4月到6月日本經濟摺合成年率萎縮了7.1%。因此安倍晉三宣佈提前大選的時候，一併宣佈，將原定於明年10月上調10%消費税的計劃推遲一年半，日本野村綜合研究所的首席經濟學家辜朝明近日接受媒體採訪時就評價説 ，“提高消費税”無異於“自殺行為”，但安倍似乎還要這樣做，只是個時間問題，你怎麼看？

**趙宏偉：**安倍的出現打破了一切的經濟學規律，是一種強刺激，同時也是比較矛盾的政策。剛提出來時，老百姓覺得很有新鮮感。一上來就大規模刺激經濟，一旦情況好轉大家都有錢了再徵點税，徵税還分兩次徵。同步進行經濟改革，如果能長期維持日本就獲得了發展。

老百姓想，這麼多年一年換一屆政府都沒辦法。姑且讓安倍試試，可結果是錢撒了，改革沒跟上去。當然改革是個慢功夫，不是第一天改革，第二天就能見效，但不見成效又要徵税，老百姓馬上就不敢花錢了。導致日本GDP增長率接連兩個季度是負值。這下安倍也怕了，也不敢再增税了。

所以安倍折騰了一大圈也不行，日本目前的國家政府債務是GDP的兩倍，達到兩倍的國家在世界上有兩個，一個日本，一個津巴布韋。這已經是破產了，按企業的資產負債表，日本已經完全資不抵債，2011年日本《讀賣新聞》報道曾預估到2020年，國家政府債務數額將達到1200兆，而日本只有600兆的國有資產，基本上把首相府賣了也只能還掉一半。安倍倒是很樂觀，説還剩一半就不要緊了，因為我們國家資產是非常多，但就算你還了一半，剩下的是GDP的100%。100%GDP的債務相當於誰？美國。美國去年10月曾經停擺半個月，就是因為債務問題，美國國會不讓政府再花錢了。

此外，國債是有利息的，本還不上還能一直拖，利息還不上，利滾利就破產了。1200兆的國債，一年的利息，按5%算就是60兆，按百分之一算是12兆，日本國家每年的税收才50兆，按5%算全年税收還不夠還利息，按1%算利息要拿出税收的20%來還利息，那國家的財政預算怎麼辦？安倍還全世界撒錢，跟中國競爭，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説中國要給印度投資1000億美元，前段時間到印度去一張口就説援助印度600億美元。結果中國只投資了200億美元在印度，日本被結結實實忽悠了一下。

“只有安倍經濟學這條路”

**觀察者網：**穆迪在日本大選這個當口，下調信用等級。也讓日本在野黨有進一步抨擊“安倍經濟學”的依據，安倍在選舉上恐怕也將面臨不小的壓力。

**趙宏偉：**非常對，我想安倍宣佈解散搞選舉的時候忘記這茬了，公佈信用等級每年是定期的，不是想公佈就公佈的，一般是12月、1月左右。這個對安倍打擊挺大的，在野黨馬上就抓住這個口子攻擊，你説改革挺好，吹牛，國際上根本沒有信用，還給我們降了一級，降得比中國韓國還低。這次大選焦點問題就是經濟問題。當然別的也提到，包括集體自衞權的解禁問題，中國韓國的外交關係的問題，但主要是經濟問題，因為安倍解散議會的主要藉口是沒法徵税。

**觀察者網：**您認為此次大選安倍的勝算有多少？

**趙宏偉：**從結論上説這次自民黨和公民黨還會贏。安倍這次選舉打出的口號是，“只有這條道路”，説的不假，安倍錢都撒了還不得讓他加快改革？日本也找不到其他好辦法善後，現在還沒太爛，因此安倍想趕快選舉，明年再選舉，可能就不是他了。安倍上次贏得很篤定，475個議席他拿330多個議席，絕對優勢。現在他也能贏，475個議席只要拿到半數238，就可以贏。他現有議席數是326個，儘管跌掉90多個議席也能贏。而且安倍非常謹慎，説和公民黨兩家我們只求過半數，要求定的非常低。目前估計他們能拿到280—290個議席，當選是沒有問題的。

但即便贏了，這次選舉也有不利因素，對自民黨來説，目前這個非常有利的國會，兩年就解散了，黨內眾叛親離，覺得安倍很不仗義，所以這次選舉安倍的黨內威信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弄得像馬英九一樣，更弱勢。選舉後一定有幾十人會丟掉席位，所以聯合執政的公民黨也非常不高興。

但是在野黨，比如民主黨就非常高興，最好情況下民主黨能拿到100左右的席位。別的在野黨因為弱小，突然選舉也沒有準備好，人少也沒有錢，只好和民主黨合作。合作倒挺有成果的，在197個選舉區達成了協議，互相不衝突了，上次只在60多個選舉區達成協議。這一點對安倍不利，所以安倍非常謹慎，他説我這次目標過半數，能當選就行。他的口號就是隻有安倍經濟學這條路，但自己也沒什麼信心。

**觀察者網：**穆迪下調日本政府債務信用等級，某種程度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美國政府方面對安倍的態度？

**趙宏偉：**我覺得有這種因素，從華爾街經濟界金融界來説當然是看衰日本，這勢必影響政策，美國已經把日本看得越來越輕，日本就那樣吧。也沒什麼希望從它那賺不到什麼錢。奧巴馬上台後日本重視度很低的，所以日本右派政治家很討厭奧巴馬，覺得他對中國重視度太高。APEC會議上，沒有奧巴馬和安倍的會談，焦點都集中在習近平和安倍會談。

安倍前年11月上台後就要訪美，奧巴馬一直推到次年5月份，半年之後好容易才見，見了也不是正式訪問而是工作訪問，安倍不高興，奧巴馬説實在沒時間。奧巴馬確實沒時間，但是人家沒時間可以跟習近平在莊園裏一住兩天，和安倍就只准備談半小時。日本覺得太丟面子，拼命努力，費很大勁砸很多錢，終於和奧巴馬説好加上午飯時間，一共45分鐘。會談沒有記者會，就一個日本記者一個美國記者到白宮會議室來，一人提一個問題，先是日本記者提問，當然是問奧巴馬日美關係，奧巴馬説完怕美國記者不給安倍提問題，特意對美國記者説該你給安倍提問題了，美國記者理都沒理，張口就奔奧巴馬去了，問了美國醫療改革的問題，當時美國國內吵得一塌糊塗，記者要抓新聞要上頭版，給你安倍提問幹嘛？問幾句話末版都上不去。所以美國對日本就是這個待遇。

安倍應抓住中日韓FTA的機會

**觀察者網：**大家應該還記得APEC會議上中日達成的幾點共識。像你説的，安倍很可能還會繼續當選，那你認為再度當選後，中日兩國的貿易關係會有改善麼？

**趙宏偉：**希望它能接受教訓，跟中國辦的大事就是眼前中日韓FTA，這個事情如果辦下來了，日本經濟馬上就見亮光。日本的經濟產業省還是有計算的，如果和中國結成FTA對經濟能刺激多少是有數的。我説一個以前的數字，和中國FTA能談成，日本GDP馬上能增加1.5%，這只是直接的刺激，經濟上軌道之後間接地效果還有很多。今年中日韓還在談FTA，如果日本能積極抓住這個機會，才會給日本開出新的天地來，日本才會有一個翻身機會。

**觀察者網：**本月1日，朴槿惠首次會見了來韓的日本經濟團體的人士，被輿論看作韓日關係解凍的標誌，是否可以認為安倍也已經意識到應該朝這個方向努力了？

**趙宏偉：**現在還看不出來，當然日本經濟界要去韓國，要彌補關係。安倍一去就是慰安婦問題，還有韓國的獨島問題、中國的釣魚島問題，都叫安倍説，安倍就是不願意説。經濟界的人士確實也很努力，他們清楚知道生存的道路。但是光有經濟界人士知道是不行的，明年是反法西斯戰爭75週年，安倍不好好下下決心，明年能過得去麼？目前看他還是想矇混過關的，他求福田成立一個日美關係百年計劃委員會，但美國有那功夫理你麼，跟你百年計劃有什麼好處？

日本特別是右派政治家的毛病在於，他們不是不知道客觀現實，但是特別的情緒化，特別意識形態化。克服了這一點才能實事求是抓住眼前中日韓FTA這個機會。還有就是東盟+6在談RCEP（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東盟+6的FTA也是計劃明年談成。明年談成最大的障礙有兩個，一個是印度一個是日本，這兩個國家會拖後腿。我個人認為，不要客氣，把日本和印度這兩個先放下，東盟+4先搞成。也不是欺負他們，咱們搞成了他們眼饞，咬咬牙就跟上了。實際上中國跟東盟、韓國跟東盟、澳大利亞跟東盟、新西蘭跟東盟已經搞成了，互相之間中國跟韓國，韓國跟澳大利亞，中國跟澳大利亞，中國跟新西蘭也都簽訂了FTA，把雙邊協議放一起整合，合併同類項就行。對日本來説，2015年真有好機會，就看抓得住抓不住。第一不要參拜靖國神社不要胡説八道，第二實事求是回到亞洲這個家來，好好過日子，務實一點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