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偉：日本大選，美國就關心沖繩

中國剛舉行南京大屠殺首個公祭日，第二天，12月14日，海那邊的日本正舉行眾議院選舉，安倍能否再次成功連任，未來中日兩國的政情關係充滿懸念。

在野黨紛紛質疑“安倍經濟學”的局勢下， 10日，日本正式實施《特定保密法》更是引起反對質疑聲一片。針對目前日本國內選情，各政黨得票及民眾反應等情況，觀察者網12日採訪了在日本任教的日本法政大學趙宏偉教授，以下為訪談全文。

安倍能否再次成功連任，未來中日兩國的政情關係充滿懸念。

投票率低

**觀察者網：**14號日本將正式開始大選，目前日本國內的選情有什麼特點？

**趙宏偉：**日本媒體一般是投票前一星期公佈最後一次選情調查，然後就不公佈了。投票之前還公佈調查，那是故意影響選舉，這在日本是禁止的。這次，各媒體都是9日和10日這兩天進行了大規模調查。12日，《朝日新聞》和《每日新聞》先公佈了他們的調查。調查數據顯示當前整個形勢：自民黨和公明黨會拿到2/3的多數。和上次相比沒有太大的差距。在野黨方面，民主黨會比上次增加十幾個席位。上次它一共加在一起才62個，這次應該可以得到70多個席位。此外，日本共產黨可能會增加一倍的席位，最低它能得到十五、六個席位。

**觀察者網：**這是什麼原因？

**趙宏偉：**綜合來看，第一點就是投票率低，預計這次的投票率只能在55%以下。上次投票率也不高，59%，這次恐怕不會超過55%。

**觀察者網：**確實，據媒體報道，儘管各個政黨都在演講、拉票，但是日本民眾對選舉反應很冷淡，這樣的低投票率對選舉有怎樣的影響？

**趙宏偉：**投票率低，就對“鐵票”多的政黨有利。“鐵票”實際上在整個投票過程當中佔得份數是很少的，大多數本黨黨員所投，不管好壞都支持。“鐵票”用日本人的話來講，叫“組織票”。自民黨的“鐵票”就比民主黨要多，民主黨基本上還是靠“水票”（觀察者網注：即靠非本黨黨員所投票），它不同於自民黨那樣的老牌政黨。但是自民黨也不能完全靠“鐵票”，因為它是大黨，要得很多票才能得到很多席位。“鐵票”的比例最大的是公明黨和共產黨。公明黨是宗教政黨，他們創價協會的會員會堅決投自己的票，所以他們投票率很高。投票率高的時候，公明黨和共產黨就受打擊，因為會有許多浮動票。投票率低時，公明黨和共產黨優勢更大些。

第二個原因，也包括影響投票率低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調查得知，超過半數的人都是消極投票，確切的説是57%的人，就是接近六成的人是消極投票。有可能到時候就不去投票了，這也反映了六成的日本國民失去信心，表示失望。這個結果輿論調查也有顯示，對政治很有期待感投票者只佔33%，也就三成。另外一個數字是，調查“希望安倍政權是長期政權還是再幹一段試試”這一投票心理時45%的選民因為沒有什麼其他好的選擇，只能抱着“讓安倍政權再幹一段看看”這樣的消極心態。希望他長期政權的只有20%。

共產黨在日本這次能夠躍進，每次也能保證一定的得票律還有一個原因是，在日本，共產黨確實是不管各種利益關係，而正面地攻擊執政黨、揭發弊政的。所以有些日本人覺得還是需要有這個政黨的。日本的合法腐敗是很厲害的，最有名的是“官房長官機密費”，類似於我們的國務院辦公廳，或者叫中央辦公廳，其主任叫“官房長官”。官房長官專門有一筆叫做機密費，每年一百多億日元，這筆機密費基本上是官房長官想送誰就送誰，可以不做任何記錄。日本多年的習慣，這筆費用都用於收買在野黨，這都是公開的秘密。在這點上，還是共產黨不吃這一套，所以共產黨總保持一定席位。日本民眾對執政黨失望至極，覺得不如去投共產黨。

選舉就是找工作，無關民主

**觀察者網：**據媒體報道，安倍這兩天在拉選票時承諾，要提高僱傭率，薪資水平等等，目前日本百姓對這些社會福利方面的有什麼期待嗎？在野黨批評安倍經濟學刺激之下養老基金有一半已經進入股市了，這對選舉會有怎樣的影響？

**趙宏偉：**投票的時候，老百姓最關心的還是生活水平，第一是福利，第二是經濟政策。這方面的情況如何，大家相信安倍可以做好嗎？前面講的民眾的消極選擇，恰恰是表示對其基本失去信心，但是又沒有更好的選擇，就是再做一段看看。具體講到年金、養老基金這方面，其運用主要是投資，投資最多的是買政府的國債，買政府的國債利息太少了，就零點幾。日本以前這方面比較保守，現在漸漸開放了，會買股票。

日本政府可以控制的資金，一是年金，另外一個在郵局銀行的“簡易保險”金。所謂簡易保險就是一種純保險，通俗點説就是全扔的保險。比如説付進去了兩千日元，這兩千日元是不會退給你的。但萬一你生病住院了，一天可以得五千日元。郵局的簡易保險有一定規模。

日本政府會拿郵局的存款和簡易保險的保險金，再加上年金保險和醫療保險的保險金，去投資。這個投資當然也是對的，存在銀行沒法升值。但是日本向股市投資，是一種扭曲的辦法，因為日本的保險金年金都是國家的，國家是完全可以支配的。比如説現在股市很不好，安倍得把它頂住，股票跌了他想拖市，就讓年金、讓郵局的簡易保險金入市。其實在日本買股票的人都知道，很多情況下是股市一天的情況不太好，到最後突然漲了，這其實是機構投資者的錢進來了，是國家背後玩貓膩。

**觀察者網：**那麼在野黨批評這樣的投資具有風險也有道理？

**趙宏偉：**這麼做總的來説是賠了，因為日本的股票在這二十五六年，自從泡沫經濟捅破了之後一路跌下來。現在安倍把股市頂到這個份上，也不到一萬八千點。大家都在看能頂到什麼時候。這麼多年整個形勢不利，年金，醫療保險費，各種保險費，在股市中掙錢掙得不好，這是事實。

此外，日本的國民年金，就是退休金，由三部分組成，個人、企業、國家各交一部分，但要工作年限四十年以上，一個月不停，這樣退休之後理論上才可以拿到工資百分之六十。且不説很多人工作是不到四十年，即便幹滿四十年，自民黨政府承諾保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年金也無法兑現。日本五年搞一次測算，今年就搞了一次，結果年金按現在這個情況下是赤字。恐怕再過十年只能拿到工資的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三十多。所以大家對這個年金不指望了，有的人就不交年金了。

醫療保險方面國家負擔的也是越來越少，目前日本公民的醫療保險，國家付16%，個人和企業實際是付了整個的保險金額的百分之七十多。此外，看病的時候每次百分之三十的醫療費是個人負擔的，個人負擔的比例是很高的。我八、九十年代剛來日本的時候個人負擔部分只有10%。社會福利方面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危機，老百姓也都知道，但只能破罐子破摔。

**觀察者網：**所以這也是投票率低，消極投票的重要原因。

**趙宏偉：**老百姓最關心社會福利，年金，醫療，老人的看護，孩子的生育、教育等等，這些都沒什麼指望。但是不選安倍又怎麼辦？選別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就讓安倍再幹一段。如果情況不是過分糟糕，大家還是會積極投票的。即便是罵不喜歡的政黨，罵的很兇也是對他仍抱有期待，但現在都沒有。

投票率下降在政治學上，在所謂西方民主主義社會當中是一個重大的社會課題。所謂的民主主義的困局，歐美也有這個問題。國家選舉投票率還能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美國也就百分之五十。地方選舉就更慘淡，我偶然有看到一段數字，東京有一個新宿區，很熱鬧，有百萬人口，這個區選區長，投票率是14%，拿到7%再多一票就可以當選了，這是很荒謬的。

我親眼所見，一個市選舉市議員，到處拉票，但他拉票不是宣傳我的政策如何好，讓你投他的票，而是拼命讓你記住他的名字。國家選舉也是這樣，現在安倍就是忙着喊名字。詳細的政策説多了也沒用，大家也不關心。有一次我去一個市碰到當地議員給我鞠躬拉票，我説我不是這個市的，他一看我是外國人，就不在乎了。他説：“大概有一千張票我就不失業了。”所以地方的市議員選舉，基本離民主、政治很遠了，其實是找工作。這也是所謂“民主主義”的一個困局。

《特密法》加劇國民不信任

**觀察者網：**10日，日本頒發《特定保密法》，輿論大譁，引起公眾很強的反感，這是否也會影響此次選舉？

**趙宏偉：**對，調查顯示對《特定保密法》表示反對的是49%，表示支持的只有30%，。因為這個保密法，搞得很粗糙，目的是使執政當局想保密就保密。本來日本的各種信息也是保密的，但是保密法最重要的一點是它規定所謂“特定秘密”，主要是四個領域：防衞、外交、防止間諜活動和防止恐怖活動。

比如防止恐怖方面定了重點四個領域，其中又包括55個項目，但是是誰來決定這個項目是否需要保密？當然是各個省廳自己來決定，沒有透明度怎麼辦？就成立一個行政機構，叫公文書管理總監，負責監督，這個機構可以要求各個省廳對特定的秘密做説明，或者去實地調查，還可以要求解除秘密。但是總監對各個省廳提出的要求沒有強制力，各個省廳的大臣都有拒絕權。搞了半天，不是白扯麼？

**觀察者網：**所以，這個《特定保密法》實施後，日本政府基本沒有什麼透明度可言了。

**趙宏偉：**是，你要規定什麼是秘密，你得有巨大的人力來執行，這個工作量太大了，誰來決定大量政府公文究竟是不是秘密？，一些官僚很自然的把它全部歸類為秘密，這樣省事，最後政府公文就全是秘密了。雖然説設立了一個總監，但這個單位只有20個人，20人來監督整個日本政府，成千上萬份的秘密文書需要去審查，最後只能流於形式。所以在野黨攻擊，社會人士也攻擊，説這是胡來。這個國家不是民主主義嗎？我們以後怎麼運行，談什麼透明度，如何增加老百姓的知情權？

**觀察者網：**安倍政府選擇這個時候頒這個法，難道沒有意識到會有這樣的後果嗎？

**趙宏偉：**一年前，決定頒佈《特秘法》的時候反對得就特別厲害。所以，他就選擇拖，如果當時強行通過執行的話反對會更厲害。所以當時通過是通過了，延後一年執行，並且承諾一年之內把各種監督機制完善起來，實際上在一年之內他什麼也沒幹。但他沒想到特秘法出台的時候，恰好趕上提前選舉。

沖繩失利 美國不高興

**觀察者網：**美日關係一直是多方關心的話題，也是安倍政府極為在意的外交關係。目前美國對日本大選持什麼態度？

**趙宏偉：**美國首先是不關心的態度為主，日本人都不太關心美國更不關心，反正安倍可以贏，贏多贏少的問題。在整個美國的對外關係當中，日本的分量急劇下降。也是這個原因，安倍拼命折騰，刷存在感。拼命跟中國挑事，使中日關係緊張是有目的：讓美國看見，讓美國覺得我還有用。包括集體自衞權的事也是告訴美國，我可以跟你出去打仗，你得重視我，你看我現在下決心了，叫我打仗我就跟着去打仗，就當炮灰。

其次，美國比較關心的就是沖繩的問題。這次的選舉在沖繩，自民黨方面是完全失敗的。在這之前沖繩選了縣知事，完全是沖繩大眾黨的勝利，當然本土的左派政黨，社會黨、共產黨都是支持沖繩大眾黨，支持沖繩自己的人，但是沖繩縣知事的選舉完全是反對美軍基地的這一派勝利的，反對美軍基地的強硬派當先。剛選完縣知事，沖繩對安倍打擊很大，馬上又選議員，沖繩現在的情況也是自民黨全敗的局面，美國對這個事是表示關心的。

實際從小布什開始美國就想分散基地，從日本撤出這一半的兵力，這使日本挺着急，但還是裝模作樣的説：我們這個基地負擔太重能不能給我們減輕負擔。這是為了騙老百姓，你看我也向美國提要求，實際小布什講話是好幾年前了。美國想分散基地的，在澳大利亞增兵，澳大利亞軍隊是從沖繩撤過去的，實際是從沖繩往後撤，為什麼呢？中國現在的導彈打擊力量相當強，都集中在一個沖繩他也怕一下給全滅了。日本並不希望他撤，美國要撤，結果現在撤不出去，日本不讓走，要撤就要求沖繩全撤，而美國想要轉移的同時留下一部分。

所以目前沖繩就僵在這裏，日本大選美國也不太關心，關心的一點就是在沖繩。一看安倍在沖繩全敗了，心裏不高興。

那麼這次大選之後，老百姓關心的也還是福利和經濟最重要，到底安倍經濟學會有什麼結果？明年應該能見分曉了，或許明年日本經濟會有起色，所以現在安倍的勝算是很大的。老百姓願意給安倍一次機會，因為也沒有其他與他勢均力敵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