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如玉 | 奧威爾如何被英國應試教育害苦了,1984算啥
童年時代的喬治·奧威爾接受了“帶着維多利亞時期舊式私塾教育”,聽上去很像那麼回事兒吧?但實際上只是揹着無聊的應試內容,為了考進名校,小奧威爾經歷了體罰、辱罵、威逼利誘種種遭遇。和他這段求學時光比起來,《一九八四》裏描述的根本不算個事兒啊。本文選自《奧威爾文集》,喬治·奧威爾著,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
這學校仍是舊式私塾,還帶一點維多利亞時期的色彩。所有非常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關照。他們被稱作“特別寄宿生”,我後來讀薩克雷的小説時就立刻看到了相似之處。有錢人家的孩子每天上午有牛奶和餅乾可以作為課間餐,每週還專門有一兩次騎馬課。“狗臉”象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寵着他們,叫他們的教名,並且,他們從來不捱揍。除了父母遠在其他方的南美孩子以外,我懷疑呆瓜壓根沒有揍過那些父親年收入在二千英鎊以上的孩子。但有時為了學校的名聲和利益,他是願意在經濟上作出點犧牲的。偶爾,他會大發慈心,在減免學費的基礎上,錄取一些有可能贏得獎學金從而為學校帶來聲譽的學生。我自己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進這所學校的。否則,我的父親根本無力支持這樣昂貴的費用。
我起先不知道我是免費生,狗臉和呆瓜開始讓我明白這個事實是在我11歲時。我在開始的兩三年接受的是一般課程的訓練,到了我開始學希臘文不久,我給換到獎學金班上去,這個班上的古典知識大部分是呆瓜自己教的。這個班上的學生像聖誕節的填鵝那樣在兩三年的時間內要無情地填大量功課。而填的又是什麼功課!使有天賦的孩子在他年方12或13歲的時候就通過競爭激烈的考試決定他的前途,這怎麼説也都不是一件好事,但的確有一些預備學校,把學生送進伊頓、温契斯特等等公學時,並沒有告訴他們分數就是一切。但在聖西浦裏安,整個事情是全赤裸裸地當做一種騙人把戲來準備的。你的任務就是記住那些能給考官留下你彷彿知識很淵博的印象的東西,儘可能不要讓你的腦子再空着。沒有考試價值的學科如地理等就被打入冷宮,而如果你是“呆瓜的學生”,那麼數學也是不予重視的,科學受到極大的鄙視,不管是什麼形式的課程一概不教,以致根本不鼓勵學生對自然課哪怕一點興趣。學生被鼓勵只讀些着眼於“英語試卷”的書籍。呆瓜的班上只有拉丁文和希臘文才是重要的課目,但甚至這些課程都有意採取一種投機取巧的教授方式。例如,我們從來沒有系統地讀過,哪怕一本希臘文或拉丁文作家的作品,我們只讀一些可能被挑選出來出成“口頭翻譯”考題的片段,在我準備獎學金考試的前一兩年內,我們的時間大部分全部用在複習前幾年的試卷上了。呆瓜有大量得自每一所著名的公學的試卷題目。
那時候有一個荒唐無聊的“哈羅歷史獎”,那是許多傳統學校都參加的年度競賽。每年都贏得這獎是聖西浦裏安的傳統。我們可以得獎,的確是,怎麼會不得這個獎呢?因為我們滴水不漏地學習了自從設獎以來的每一份試卷,要知道競賽試題的來源也不是取之不竭的。競賽試題總是那種只要答一個名字或者一句引語就行了的蠢問題。誰劫掠了印度穆斯林貴婦?誰在一隻船上給砍了腦袋?誰趁回黨徒洗澡時偷走了他們的衣服?我們全部歷史知識幾乎都是這個水平。歷史成了一系列沒有聯繫、不可理解而聽起來總是鐵板釘釘、鏗鏘有力的重要事實,但是從來沒有向我們解釋過為什麼要記這個。狄斯累利用榮譽取得了和平,克里夫對他的節制大為驚異。皮特呼喚新舊世界的平衡,還有熟記年代日期的小竅門!狗臉對這種東西最來勁,我至今還記得那些“提問回答”式操練的熱烈場面,熱心的孩子在他們的位子上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搶着回答正確的答案,但同時對他們所答的歷史事件的意義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1587年?”
“節日大屠殺!”
“1707年?”
“奧蘭札布王去世!”
“1713年?”
“烏特萊希特條約!”
“1773年?”
“波士頓傾茶事件”
“1520年?”
“哦,夫人,能不能——”
“夫人,請您讓我告訴他,夫人!”
“好吧!1520年?”
“旌旗輝煌的會師!”
諸如此類等等。
其實歷史和練習並不是完全不好玩的。真正傷腦筋的是呆瓜的課。現在回顧起來,我覺得當時用的功或許是後來難以比擬的,然而在當時,你的努力似乎永遠都追不上別人對你的要求。我們圍坐在一張光潔的、顏色很淡的硬木長桌四周,由呆瓜驅趕着我們,他有時威逼利誘,有時開開玩笑,偶爾還會讚揚我們幾句。但他總是追着、趕着使我們的腦子保持高度集中的狀態,就像你用針不斷地去刺一個昏昏欲睡的人企圖使他保持清醒一樣。
“接着念,你這個懶蟲!接着背,你這個遊手好閒的小鬼!你都懶到了骨髓裏去了。多餐就是你發懶的原因。你每次都吃得肚皮溜圓,到這裏來上課就已經快要睡着了。精神一下,把全力投進去。你沒有在用腦子。你的腦子不出汗那怎麼行?”
他用鉛筆敲你的腦袋,在我的記憶中,這支銀質鉛筆似乎有香蕉那麼粗,足可以在你頭上敲起一個包。或者他會揪你耳朵邊上的短頭髮,有時還不時伸腿到桌下去踢你的脛骨。碰到他心情不好的日子,他會説:“那末,好吧,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一上午就在盼望這個了,是不是?來吧,你這個沒用的小懶蟲,到我書房裏來。”於是,噼噼啪啪,然後你回來繼續上課,滿臉通紅,骨頭髮痛。後來幾年,呆瓜丟掉馬鞭,改用一根細細的藤條,打起來更痛。這樣的情況雖然不是經常發生,但是的確記得曾不止一次在背拉丁文的途中被叫出課堂,去挨一頓打,然後又回來繼續背這句子。你如果以為這種方法不奏效,那就大錯特錯了。這種手段在實現其特定目標上是非常有效的。説真的,沒有體罰,我懷疑就從不會有古典教學成功的經驗。孩子們自己大腦相信體罰的效力。有個名叫皮阿奴的孩子,根本沒有什麼大腦可言,但顯然迫切需要考上獎學金。呆瓜就像鞭打一匹駑馬一樣驅趕他朝着目標前進。他去參加了厄平姆公學的獎學金考試,回來時自己清楚考得很不好,一兩天後因為懶惰而挨一頓狠揍。“鑰匙在考試前給修理一下就好了。”他後悔地説。這句話雖讓我瞧不起卻又讓我充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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