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網貸亂象：互聯網金融新模式的迷途

獨家企劃-P2P網貸亂象

互聯網金融新模式的迷途

從2007年零起步，到此後6年的自生長，中國P2P網貸行業在野蠻生長中不斷壯大，但現在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以平台第三方身份，試圖通過“脱媒”，改變成金融屬性的“越軌行為”，引發了巨大爭議，也使P2P網貸的整個行業前景越來越模糊。

中國P2P網貸究竟用什麼樣的方式、模式表現自己的創新？平台背後的運營者究竟是誰？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如何駕馭風險？他們在打造行業環境中，做了什麼？作為中國P2P網貸行業第一家的拍拍貸，能否一直扛起行業大旗？而在中美對比中，為什麼我們的P2P網貸這麼熱，他們如此平靜？我們期待答案!

總策劃  本刊編輯部

執行  沈偉民

專家支持  曹磊  馬駿  郝繼濤

知識合作  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  網貸之家   和君諮詢

“龐氏騙局”陰影籠罩P2P網貸

從2007年零起步，經歷6年的自生長，原以為P2P網貸能扛起互聯網金融的大旗，但現在，隨着平均每天一家P2P網貸平台爆出財務黑洞，過熱的P2P網貸行業正不斷髮出焦糊味，整個行業面臨被嚴控的可能。

■ 文/ 沈偉民 曹磊*

2013年12月2日，P2P(peer to peer lending;個人對個人的借貸)網貸平台—上海今鑫財富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今鑫財富)的前台，成了憤怒人羣的攻擊對象，人們用手掌擊打着枱面，問今鑫財富討要説法。

事端的緣由，是當日今鑫財富的平台上，登出了該公司全體員工給他們失蹤4天的老闆項國宵的一份告書。告書大致意思是，敦促老闆“勇敢地站出來，勇於承擔起應有的責任”，提醒他“挽回聲譽”並“拯救百位投資者的家庭”，末尾還特別警告“不要觸犯法律的底限及違背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

今鑫財富的老闆跑路，並非是P2P網貸行業首例“落跑演出”，此前還有淘金貸、天使計劃、天力貸等P2P網貸平台的老闆。據第三方資訊機構網貸之家提供的數據，截至去年12月，已有近70家P2P網貸平台出現經營失敗或倒閉，而自去年11月後，平均每天都有一家P2P網貸平台出現危機。

有意思的是，一方面P2P網貸平台禍事頻發，一方面進入者與交易量卻激增。艾瑞諮詢曾在2013年初預測P2P網貸平台會增加161.1%，達到346家，借貸交易規模是680.3億，但據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最新數據，卻雙雙刷新了艾瑞諮詢的保守預計：截至去年底，P2P網貸平台數量已達1500家，借貸交易規模突破1800億。但瑜不掩瑕，70家P2P網貸平台爆出的種種問題，讓過熱的P2P網貸行業正不斷髮出焦糊味。

“龐氏騙局”式黑幕

假如，P2P網貸平台堅守底線，只做平台服務，不攬儲，不違規提高收益率，不搞變相理財產品，即使發展速度慢，又怎會一夜倒閉，甚至發生老闆直接跑路這樣的極端事件？

今鑫財富事件不是單純的個案，它是當前P2P網貸亂象的一個縮影。為弄清P2P網貸行業中不良企業的黑幕，《經理人》對今鑫財富做進一步追查。

首先，今鑫財富的老闆項國宵，究竟有怎樣的背景？今鑫財富平台上的營業執照顯示，項國宵是法人代表，公司駐地在上海閘北區的一棟寫字樓裏，註冊資金是人民幣2000萬。但，經《經理人》調查，項國宵本是“温州瑞安市高美高衞浴潔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高美高)”的老闆，那家公司創立時間是2004年。項國宵為什麼從實業轉向金融？

一位在今鑫財富平台上的投資者，向《經理人》提供了一條線索：他曾為了做放貸投資，於去年8月6日到今鑫財富做調查，當時，項國宵向他表示，高美高還在做出口貿易，年利潤約有600~900萬。

疑點很明顯。衞浴潔具全行業出口同比下跌5成的形勢下，高美高真如項國宵所説，是在高盈利嗎？如果是，在今鑫財富出現困難的情況下，項國宵為什麼不把高美高的錢暫時拆借給今鑫財富，以應對今鑫財富的難關？另外，為什麼今鑫財富全體員工到高美高追查項國宵也不見蹤跡，以致採取了極端行動—在自家平台上貼出這張告書？

項國宵的行為很可能涉嫌“自融”，就是自己的高美高實際非但不賺錢，而且可能債務高築，急需用錢的項國宵鋌而走險，從今鑫財富的P2P網貸平台上進行所謂的融資，把融資到的錢貼補高美高。

但，令項國宵始料不及的是，在今鑫財富平台上的貸款違約發生了急速攀升，以至在當年11月25日，他要求公司發出公告，以自己忙於催收和籌款為由，暫緩發新標(發出借款要求)。另外，再加上平台上的出借人(投資人)的本金和收益的回款期限到來，以及今鑫財富承諾的高達24%的年收益率，屆時，項國宵拿什麼給？在雙重壓力迫使下，他選擇了走為上。

再來研究今鑫財富的經營模式。告書裏説到的“拯救百位投資者的家庭”，提供了又一條重要信息。如果今鑫財富只是第三方平台，貸款交易只是出借人(投資人)和借款人(籌資人)之間的事，何來“拯救百位投資者的家庭”一説？另外，今鑫財富在去年11月15日發佈的“暫停提現公告”中説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現金流暫時緊張，自今日起暫停提現。”我們不僅要問，現金流為什麼緊張？作為正常的P2P網貸平台，現金流只能出現在房租、工資、內控系統等基本成本中，而不應該和所謂的“提現”有關。“提現”一詞很敏感，它一般只出現在銀行，前提是吸儲。

如此，我們不得不認為今鑫財富的背後，極有可能隱藏着一個“龐氏騙局”：在借款人違約率攀升情況下，今鑫財富可能開始大量吸收出借人的存款，同時將後一輪出借人的投資，作為投資收益，支付給前一輪的出借人，直到資金鍊斷裂。

在今鑫財富員工發出告書的第2天，《經理人》以投資人身份和今鑫財富一名叫“雯雯”的客服人員進行了交流。她表示，公司已停止接受投資，自己的工資沒有着落，明天會有公安部門重案組介入取證調查。當問到公司現在虧空多少時，她表示不清楚，但在追問之下，她説內部傳言，可能超過公司的註冊資本。

今鑫財富從創立到老闆跑路，只有短短5個月，然而其運營軌跡，卻反映出整個P2P網貸的市場熱度。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當我們把記憶調回到3年前，彼時的互聯網新模式—團購，一度暴增數千家，然而又在一年中倒閉過半。同樣，作為互聯網金融新模式的P2P網貸，是否也會步團購後塵？

P2P網貸五大“黑洞”

P2P網貸的本質，是通過互聯網搭建平台，提供貸款服務，但本質不屬金融，其收入只能來源於服務項目，比如諮詢管理費、成交費等，如果搞理財產品，甚至吸儲、違規改變國家規定的貸款基準利率，就是事實上的金融交易，也就意味着“脱媒”，並脱離第三方屬性。因此，P2P網貸行業爆發式增長的背後，必然和其迅速脱離第三方屬性緊密相關。總結今鑫財富、淘金貸、天使計劃和天力貸等P2P網貸平台“跑路門”的背後，可以發現該行業存在的5大“黑洞”：進入門檻低、模式變異、吸儲、超高收益率、徵信系統缺失。

低門檻致魚龍混雜。從發生“跑路門”的P2P網貸平台註冊資本看，基本都在1000萬至2000萬，但註冊資本如其名一樣，只是“註冊”，只有到債務清算時，註冊資本才代表“有限責任”。事實上，P2P網貸平台創業門檻非但不高，且很低廉。

《經理人》瞭解到，新創一家P2P網貸平台，除辦公樓租用及前期開辦費之外，最大的一筆開支就是一套P2P系統。《經理人》嘗試到行業裏詢價，這套系統最低可以用2000多元買到，然後再搭配服務器，招募客服，就可以運營。因此，P2P網貸成了遍地開花的行業，

很多此前在互聯網、金融領域裏毫無經驗的人都衝進來，他們看中的是一個巨大民間借貸的商機。據中信證券認為，中國民間借貸市場總規模超4萬億，約為銀行貸款規模的10%至20%。因此，借貸市場吸引了大部分非金融圈的投機者進入。比如今鑫財富的老闆項國宵和天力貸的老闆劉明武，前者是做潔具用品，後者是做金屬鑄造，他們均沒有在互聯網、金融領域從業過一天，他們完全是把P2P網貸看成一門投機套利的生意。

借貸中踩入第三隻腳。P2P網貸模式的主要干係人只有三個：前端是借款人、中間是P2P網貸平台、後端是出借人。可以看出，借款人就是市場需求，平台只扮演中介，而出借人則是利益獲取者。從平台發展和競爭角度，重點應在前端，只有讓前端的借款人的數量倍增，並釋放借款需求，才能誘發後端的出借人出錢。

以“跑路門”中的天使計劃為例，這家公司為在平台上釋放借款需求，採取的辦法是虛增借款人，在自己平台上假造虛假的借款標書，由此，吸收大量出借人的資金。但正如“龐氏騙局”結果一樣，當騙來的錢，不足以賠付後，也意味着資金鍊斷裂，騙局到了終點。

貸款權究竟是誰的？關於資金在借貸中的往來，很多P2P網貸平台要求投資人必須先把資金打入平台賬户，再由平台把錢轉入籌資人賬户。而這一模式本身存在三大監管缺失問題：第一，借出錢的權力到底是投資人還是平台？第二，假如投資沒有實現，躺在平台賬户產生的利息，去了哪裏？第三，吸收大量公眾的錢，就是涉嫌違規建立“資金池”，即儲備。

高利率的甜蜜陷阱。很多P2P網貸平台為爭取出借人的資金，採取的辦法是，加大投資回報率，即年化收益率(按資金投出、收回的循環，最後統計一年總收益率)。

天使計劃的年化收益率一度還攀到過96%。據網貸之家數據顯示，在P2P網貸行業裏以年化收益率排名第一的中寶投資，也只有31.13%，顯然，天使計劃嚴重背離了行業秩序。

徵信系統缺失。P2P網貸平台的資金流轉，重點在於借款人是否能還錢？“跑路門”的P2P網貸平台都出現了高倍的債務違約，這和平台缺失徵信系統相關。

什麼是徵信系統？就是可以追索借款人的信用記錄和保障措施。用宜信公司CEO唐寧的話説，“競爭對手可以複製宜信，但無法複製宜信的信用系統”。可見，徵信系統是P2P網貸真正的競爭武器，缺失徵信系統意味着增大風險，如果再加上有意營造“龐氏騙局”，災難只是時間問題。

作為互聯網金融的創新模式—P2P網貸，在中國從2007年零起步，到現在經歷了6年的自生長，誕生了如今的規模效應，甚至使招商銀行、中國平安等金融大佬也積極介入，説明P2P網貸市場廣闊，但行業內部繼續良莠不齊，惡性事件和羣體事件頻發，一定引發監管層嚴控，屆時，難免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現象，而P2P網貸行業也會進入一輪拐點。

*       作者系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互聯網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員

附文：龐氏騙局

1917年，查爾斯·龐齊(Charles Ponzi)在美國波士頓開設了所謂的“證券交易公司”，宣稱該公司從西班牙購入法、德兩國的國際回郵優待券，加上一定的利潤轉手以美元賣給美國郵政局，以此賺取美元與戰後貨幣嚴重貶值的法、德兩國貨幣的“價差”。

這個計劃根本賺不到錢，但還是有人衝着50%的高回報率嘗試投資。實際上，龐齊是把新投資者的錢，作為快速盈利，付給最初投資的人，以誘使更多的人上當。由於獲得了難以置信的贏利，這一消息大範圍地擴散開去，龐齊成功地在幾個月內吸引了4萬名投資者，累積獲得的投資超過了1500萬美元。

後來，當媒體的報道造成新投資者對公司的質疑和觀望，使公司沒有新的資金來源去支付先期投資者的利息時，龐齊關掉店門，並帶着投資人的畢生積蓄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