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李安紐約對談 兩人一見如故侃侃而談

北京時間昨天上午，一場名為“中國的電影，中國的自信”的大師對談活動在紐約大學舉行。活動由華裔女導演崔明慧主持，張藝謀、李安應邀對談。現場，自2007年威尼斯電影節之後已有7年沒碰面的李安與張藝謀一見如故，兩位華語影壇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侃侃而談，暢談多年拍攝經驗，探討東西方文化的碰撞給電影帶來的影響。

説起張藝謀的新片《歸來》，李安讚揚電影平靜寫實，而張藝謀則透露，《歸來》有點像李安過去拍電影的風格，跟自己過去的風格唱反調，手法上沒有以往作品那種張揚。至於未來計劃，李安表示目前正在籌備一部關於拳擊的作品，而在多次傳出即將執導外語新片之後，張藝謀也於昨日首度承認接下來要拍一部全英文的好萊塢電影。本報記者 黃岸

談《歸來》

張藝謀：《歸來》有點像李安過去電影的風格

李安：那是因為當時沒錢

崔明慧：您剛剛已經看過張藝謀導演的新片《歸來》，您對哪一段印象最深？

李安：比較靠近結尾的地方，非常平靜也非常切實，比我們現在舞台還要平實的燈光，非常的細緻，演員的表演，對一般觀眾來説會比較沉悶，對我是不會的，它有它非常精彩的，非常內斂的(內容)，這種戲到結尾味道才慢慢出來。我覺得是突出了人的壓抑跟自由這個觀念，在結尾的時候有幾個畫面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每一個人都壓抑、無可奈何，還有我們自我的存在，這是一部很好的存在主義的一個電影，人一直在變，社會在變，我們的印象，我們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覺得最後幾個畫面裏面，我感覺非常感動。

李安：在拍攝了很多大製作的片子之後，為什麼又回過頭來拍一部關於記憶跟壓抑的片子？

張藝謀：其實是有意這樣子，有點像李安過去拍電影的風格。(李安：那是因為當時沒錢。)我現在屬於有錢當沒錢拍了，故事本身需要娓娓道來、返璞歸真、洗盡鉛華，需要還原到人的故事上、關注人，把所有的歷史記憶變成細節，慢慢滲透，所以沒有(用)張揚的方法，這反而對我來説是很有挑戰性的，你要沉住氣，這個跟李安導演不一樣，他是拍那一類電影過來的，對他來説比較自然。我是從《紅高粱》過來的，是跟自己走反面，要特別能沉住氣。

其實我常常會想到李安，我拍的時候我會想，這樣拍行嗎？這時候我就會想，你看李安過去(的作品)，它的類型都是這樣的。我也是這樣的，這個故事回到家庭，通過家庭來傳遞對於歷史的回顧、反思和記憶。原來小説裏寫的是大家(庭)，我把它縮到了三個人，希望以小見大，用含蓄內斂的方式反映。影片差不多拍了70多天，每一天其實都是在挑戰自己。

談未來計劃

張藝謀：你拍片還有錢的問題？

李安：我們永遠有錢的問題

崔明慧：兩位導演未來有什麼計劃？

李安：我在籌劃一個跟拳擊有關的電影，希望在技術電影上有一些突破。因為資金比較高，所以還卡在那邊。剛才張導演問我，你拍片還有錢的問題？現在還是有，我們永遠有錢的問題。你要開發一點新的東西，逆水行舟蠻困難，我現在還處在尷尬階段，所以沒有信心講出來我要幹什麼，(只能説)是一個跟拳擊、信仰有關的電影。

張藝謀：我也是跟李安導演一樣，不能透露太多。也是一個好萊塢的活，我覺得是一個大片，對我來説是很大的挑戰。首先一句英文都不懂，這個電影要講英文。但我很願意冒這樣的險。其實生活中的我是比較老實的，比較規矩的樣子，但是我電影的風格樣式上，其實會經常冒風險。

談中國電影市場

張藝謀：不能一切都以票房為主

李安：均衡的發展才是比較健康的

崔明慧：中國電影需要在什麼方面尋求發展？

張藝謀：中國市場確實發展很快，從電影市場的角度來説，我估計會成為全世界第一大市場，其實現在已經開始了。在這樣一個市場發展(態勢)下，中國電影怎麼辦？我自己看還是非常簡單，要有好電影，我們可能要細化一些類型。現在中國有一種現象，就是一切都是票房為王，以票房論其實是太簡單了。這個階段可能可以是這樣子，但是太簡單了。我覺得其實還是有各種類型，各種類型的電影都要有好的代表作。説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要求市場的合理化、健康化，要求觀眾觀看的合理化、健康化等等，更多是電影創作人的素質提高，學習發展，壯大等等，方方面面很複雜的原因。

李安：中國市場是一個很大的市場，可是它的電影文化是一個比較奇特的例子，它不像美國，一百年慢慢地(發展起來)。前一陣子張導作為領軍的人物，又要拍商業片，又要得獎，大家都指望他，全世界沒有導演能這麼做，大家指望在他身上，對於一個電影人來説是很大的壓力。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其實是中國大概有30年的時間基本上沒有電影文化這個東西，突然之間快速發展的話，結果都是畸形的，不健康的局面。我覺得人最健康就是不要偏食，像剛才張導演講的各個類型，各個樣子，各個不同的品類，都有一個管道，都能找到它的觀眾，這樣均衡地發展才是比較健康的。

談學習好萊塢

李安：拍大片表面要滿足觀眾

裏面再夾東西

張藝謀：怎麼樣把電影拍得又有中國人的觀念，全世界人民又看得懂？

李安：這要分兩個層次，第一個就是一般的層次，電影語法基本是美國建立的，這裏面基本電影語法差不多，我們都蠻嫺熟的。通俗化這點東西要表面上滿足(觀眾)，與一般觀眾交流的基本語彙你要説得通。但是裏面真的想夾什麼東西，這個就要各顯神通了，看你裏面放什麼東西，這個有體會的人，他會非常地投入。

我覺得你在做一個大片的時候，起碼你這兩個東西要有：表面的東西要有，能夠賣座，你花那麼多錢拍，一般人進了戲院不知道看了什麼，觀眾一肚子氣，那是不行的。它有它的套路，套路的東西説得通，基本語彙説得通，這是功夫。我在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時候就比較成熟一點，兩方面都能交代。(電影)結尾太殘忍了，我怎麼樣美化它讓小孩都能看得高興？真正的東西是放在下面，別人也有體會，我想(秘訣)是左右兩手。

你已經很精通了，不需要我指點。一般人看美國電影，想當然地(想看)約定俗成的人的調調，那個味道你要琢磨一下。好萊塢頂尖的工作人員，到你的勢力範圍內他也得聽話，我覺得你沒什麼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