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藏邊防班長救戰友犧牲 被救者紮根雪山陪伴
初冬時節,西藏乃東縣境內的山南烈士陵園內空蕩蕩的。趕了幾十公里山路,胡玉仲顧不上歇口氣,拎着一包祭奠用的物品緩緩走進陵園,走向那個熟悉的墓碑。
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來到這兒,他也不知道還能來這兒多少次。輕輕拭去墓碑上的塵土,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彷彿就在眼前:
33年前的這個時候,還是西藏山南軍分區邊防某團二連戰士的胡玉仲,又一次走到那條熟悉的巡邏路上。這是當兵生涯的最後一次巡邏,很快他就將退伍回到家鄉。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改變了他的人生。巡邏途中,一場雪崩襲擊了分隊官兵,班長李登明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卻被卷下懸崖。班長犧牲後,胡玉仲就留在邊關娶妻生子,陪伴長眠在雪山的班長。
“回去!”一聲斷喝,把“大黃”嚇得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回過頭眼巴巴地望着主人。見此情景,訓斥者又禁不住上前俯身撫摸這隻12歲的黃狗説:“你老了,走不動了……”
此時,一旁有去年入伍的戰士插話問:“‘胡老兵’,你都快60歲了,還能走得動嗎?”要知道,西藏山南軍分區邊防某團二連的這條巡邏路,橫亙着多座5000米以上的雪山,數十處深澗、斷崖、絕壁,十分險峻。被稱為“胡老兵”的人沉吟半晌,默不作聲地望着遠方的雪山。
老兵名叫胡玉仲,33年前曾在二連服役,如今是二連的義務嚮導。新戰士們不知道,是當年的一段生死情,才讓“胡老兵”決定一生留守雪山。
誓言
班長為了救他犧牲,他決定留在雪山陪伴班長
1981年冬,大雪即將封山。老兵退伍前夕,連隊決定最後組織一次巡邏,退伍老兵們一呼百應,紛紛主動請纓。胡玉仲打開返鄉的行囊,翻出挎包水壺,與巡邏的隊伍一起出發。
33年過去,當年的情景胡玉仲仍記得很清楚。出發那天,太陽明晃晃地懸在頭頂,陽光照在雪地上十分刺眼,巡邏隊的官兵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跋涉,又累又渴。途經一座雪山時,胡玉仲停下來抓起一把雪往口裏塞,卻被班長李登明一巴掌打掉:“不要嗓子了,喝我的吧!”
“不好!”就在這時,隊伍中有人大喊一聲,“雪崩!”只見一條白色巨龍從雪山奔湧而來,大家紛紛衝向崖壁下避讓。危急關頭,胡玉仲腳下一滑,踉蹌了幾步,緊隨其後的班長李登明眼疾手快,用力將他推到2米外的崖壁下,而自己卻在這一剎那間被呼嘯而至的雪浪卷下懸崖。
雪崩過後,官兵們在懸崖下刨出了李登明遍體鱗傷的遺體。胡玉仲緊緊抱住班長,眼淚奔湧而出。幾十年來,胡玉仲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班長:“班長不但像兄長,還像家長。”
胡玉仲忘不了,那年高原強行軍訓練突發疾病時,是班長帶領大家將他背到35公里外的醫療點;
胡玉仲忘不了,在連隊食物短缺的日子裏,還是新兵的他實在挨不住餓,到炊事班偷偷拿了個饅頭,被連隊發現後要給他處分,是班長站出來為他攬過:“處分我吧,兵是我沒帶好!”
胡玉仲忘不了,當兵第一次上雪線巡邏途中,受驚的軍馬將他摔下來拖行,命懸一線之時,是班長飛身疾追,硬是以一己之力制服驚馬,自己卻差點被摔下山崖……
攥着李登明冰冷的手,悲傷的胡玉仲作出一個決定:“班長,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紮根
胡玉仲把家安在雪山下,安在班長長眠的地方
留在雪山,説易行難。
胡玉仲是家中的獨子,得知他要留在西藏的決定時,父母給他寫來一封長信,希望他返回家鄉。“我們只有一個兒子,你總得回來給我們送終吧!”攥着父母的信,胡玉仲雙手發抖,泣不成聲。他朝家鄉的方向磕了一個頭,説:“爸媽,原諒我的不孝。”
擦乾眼淚,胡玉仲把父母的信揣進了內衣口袋。退伍後,他在雪山下找了一處廢置的犛牛棚住了下來。
海拔3900米的高原上,生存是個大問題。由於沒有生活基礎,胡玉仲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可無論多麼窮困,他始終堅持自力更生。當地藏族羣眾見他生活不易,常常送來青稞和酥油接濟他。連隊官兵得知情況後,幾次要接胡玉仲回連隊住,他都是一擺手給回絕了:“我一個老百姓,住在營區哪行?”
為了生活,胡玉仲與藏民一起上山挖藥維生。採藥時,胡玉仲並沒有藥民用的熊皮護膝,一天下來,雙膝常常腫得透亮,站不起身。採藥儘管多在夏天,但在“四周生滿火,地上還是冰”的雪線,夜晚依然奇冷無比,而胡玉仲卻只有一牀軍用被禦寒。幾年下來,倒是讓胡玉仲養成了不懼寒冷的本領,至今仍能“雪地裏裹牀被子到天亮”……
每攢下一麻袋藥材,胡玉仲就得徒步4天扛到縣城售賣,換來生活必需的物資。有一次走到半路遇上暴雨,洪水沖毀了木橋,胡玉仲不得不冒險涉水過河。不曾想,一腳下去水就淹到了胸口,一個浪頭將他捲入了激流。“眼睛被洪水打得根本睜不開,只覺得天旋地轉。”胡玉仲回憶説,“之後就是嗆水,肺像要憋炸了一樣。”好不容易被衝上淺灘揀了條命,可辛辛苦苦用命換來的藥材卻全被洪水沖走。
他的堅韌執著,打動了藏族姑娘去吉,兩人日久生情,結成夫婦,胡玉仲這才算在高原紮下了根。然而,當提起自己的兒女時,胡玉仲卻是一臉愧色:“老家的娃娃在內地有好的生活和教育,可我的娃娃卻只能在高原挖田種青稞……”
雖然日子很苦很難,但胡玉仲感到最欣慰的是能陪在班長身邊。逢年過節,他都要到墓園裏給班長敬杯酒,上炷香。平常時日,他常常忙裏偷閒到烈士陵園坐一坐,陪班長説説話。那些年,邊關烈士陵園管護條件差,他還得隔三差五給墓地清理雜草、培土攏墳,精心看護班長的墓地。
嚮導
“讓這條巡邏路上不再有犧牲,是對班長最好的祭奠!”
33年來,胡玉仲還主動承擔了一項任務——義務為二連官兵當嚮導。用他的話説:“讓這條巡邏路上不再有犧牲,是對班長最好的祭奠!”
每到農閒時刻,胡玉仲都要上山走一走,哪裏水太急,他就砍樹搭座橋;哪裏山上可能雪崩,他老遠就把雪給吼塌了;哪裏要提防泥石流,哪裏必須注意狼羣等情況,他都搞得“門兒清”。
2002年夏天到海拔5500米的某山口巡邏,他突然示意部隊停下。只見他迅速趴在地上,耳貼地皮眉頭直皺,隨即大吼着讓分隊趕緊後撤。還沒退出百米,一道巨大的泥石流就向大家剛才駐足處轟隆隆衝來,巡邏道立刻斷出數十米寬的豁口。官兵們個個毛髮直豎,一身冷汗。
路斷了,幾名驚魂未定的新戰士嘀咕着要打道回府,一向沉默寡言的老胡急了:“胡扯!同志們啊,我們的腳下是主權吶!”在老胡指引下,分隊多耗時半天繞道到達了巡邏終點。
胡玉仲不但地形熟、語言通,而且處理高原特殊情況的經驗豐富。巡邏路上,誰腳上走出了水泡,他能用一根馬鬃輕鬆治好;哪個臉被高原強紫外線灼傷,他能用酥油茶緩解疼痛……
那些年,連隊沒有配發護目鏡,總有一些官兵在巡邏路上患雪盲症。由於邊防醫療條件落後,患病官兵得不到及時救治,導致有些人落下後遺症。胡玉仲看在眼裏,痛在心上,他千方百計搜尋到一個偏方——用哺乳期婦女的奶水給戰士洗眼睛。1998年,7名戰士患上雪盲症疼得在牀上直打滾,可本村只有一名哺乳期的婦女。為了收集足夠的奶水,胡玉仲就摸黑走幾十裏山路去鄰村尋找,結果路上被狼羣盯上,幸虧愛犬捨身相救,才得以逃出重圍。
33年過去,胡玉仲沒統計過自己走了多少巡邏路,只記得拄斷了數十根枴杖,穿破了上百雙膠鞋。這條巡邏路儘管仍然險象環生,但再也沒有犧牲過一名官兵。軍分區政治部副主任餘國勇感慨:“連隊有個口頭禪:巡邏有了‘胡老兵’,走到哪兒都放心!”
當這話傳到胡玉仲那時,這位老兵的雙眼濕潤,他對着雪山大喊:“班長,你聽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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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烈士陵園
山南烈士陵園,位於西藏自治區乃東縣澤當鎮以西的西扎山東麓,建於1965年。陵園共分三個部分,即紀念館、紀念碑、陵墓羣,佔地面積66700平方米,建築面積1108平方米,陵園內安葬着在西藏和平解放、平叛改革、中印邊境自衞反擊作戰,以及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英勇犧牲的781位烈士,是西藏自治區規模最大、資料最完整的革命烈士紀念建築。1989年8月,陵園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烈士紀念建築物保護單位,1997年6月,被中共中央宣傳部列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範基地。(宋朝華 李小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