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不曾發表筆記 直擊新聞現場
在人人似乎可以成為記者的今天,我們確實相信,勤奮、有衝勁、有思想、有專業素養的職業記者在這個時代是不可或缺的。而在當下,當膚淺和聳人聽聞已經成為常態,深度和有品質的報道,正變得越來越稀有…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楊靜婕走過頓涅斯科佈滿彈孔的牆
在即將過去的2014年,《環球時報》英文版的記者,被置於引發人強烈情緒的情境之下——烏克蘭的交火、喀什郊區詭譎的形勢、香港的抗議嘶喊……他們躲過了2014年橫飛的子彈、催淚瓦斯和其他各種看不到的危險。
記者在這樣極端的情境下,當人性最好和最惡的一面赤裸裸暴露在眼前時,他們會有疑問、痛苦,甚至會經歷精神創傷。但在報道中,這些情緒被很專業地隱藏了起來。我來了,我看了,我報道了——記者所做的,貌似就是這麼簡單,他們儘可能把自己縮到最小,只讓讀者去評判。
每當記者從前方回來漫不經心談起心中所泛起的那些情感時,編輯心裏不免觸動——或許,這些本不應該流露出來的情感,對讀者來説,也有幾分意義。
所以,今天你看到的這些,本應是記者記在他們筆記本上不予示眾的傷感、無奈、欣喜和疑惑。
↑環球時報英文版攝影記者崔萌
“事實上,今年我拍過很多硝煙瀰漫的照片,彈坑、屍體等等。我從幾千張照片裏挑選出下面的兩張,它們是很安靜的,看到它們你耳邊不會有轟鳴,但同樣震撼。”
“這是在烏克蘭東部頓涅斯科市中心的一所公寓裏。在拍攝這種照片前,烏克蘭軍方剛剛扔過一輪炮彈。非常不幸,所有的炮彈都落入了居民區,這一輪炮彈後有兩人死亡,至少四棟住宅樓被毀。圖片中的這個男子已經打了包準備搬走,臨走之前他坐下,在自己家中點燃最後一支煙——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能回來,這是最無聲的一種留戀吧。我在頓涅斯科遇到了很多記者,我們沒法阻止戰爭,但我們都有一個想法:至少告訴人們戰爭是怎樣的。”
“這張照片是5月底我在喀什的老城拍的,之前喀什剛剛發生了恐怖襲擊,死了31人,傷了94人。因為襲擊,這個維吾爾人的古老聚居區被認為是非常危險的。我在這裏停留了10天,拍下了維族人生活的日常。這裏的孩子不怕生,他們會跟着你跳啊笑啊,很多比漢族的小孩更活潑,小兄弟姐妹之間互相照顧。很難想象恐怖的陰影籠罩在這裏,恐怖分子給維族人帶來的污名化在這些照片前不堪一擊。”
↑環球時報英文版攝影記者李昊
“今年我沒有去那些炮聲隆隆的地方,我去的地方很多是靜悄悄的,但每張畫面背後的衝突和糾結,相信仔細看的人能看出來。最令我振奮的是,照片中的人有些最終獲得了一些實質性的幫助。”
“這張照片看上去很熱鬧,實際上,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我從四川省涼山州坐了7個小時車到達一座山,又走了6個小時山路才來到這裏。村子裏最早的村民是麻風病患者,他們被迫來到這裏居住,事實上他們的後代並沒有得病,但外界的歧視讓他們沒法離開這裏,只能在這裏互相通婚,繁衍。這一組照片獲得了美國國家地理全球攝影大賽中國賽區人物類一等獎。騰訊公益關注到我的照片,最後為這裏的孩子募捐到一批他們急需的雨衣。”
“這張照片有一種宗教畫的感覺,那種光影的感覺——耶穌像裏發出的光、室內的自然光、殘障的兒童在午休。雖然他們都有殘障,但我捕捉到這個鏡頭時就意識到這個畫面的寧靜會給觀看者帶來一種治癒感。”
“這個地方叫黎明之家,在河北邢台。80年代一個天主教神父建立的孤兒院,孩子們都是被遺棄的殘障兒童,後來神父死了,一些修女來接班照顧他們,又收了很多被遺棄的殘障孩子。這組照片發表後,西班牙一個公益組織聯繫到黎明之家,希望提供幫助。我很激動,自己的照片能夠幫助這些孩子。”
“這是我在北京地鐵裏偶然拍到的一張照片。當天霧霾很嚴重,不少人戴了口罩,但這個男人的裝備特別誇張。我當然有一種很矛盾的感覺,北京的污染這樣嚴重,但很多人又很難離開這裏,依然在追逐夢想,在趕着路。這張照片的矛盾感是很強的。”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王採麗
作為一個在內地媒體——環球時報英文版的香港人,我在採訪佔中時候,感覺自己被兩個世界撕扯着。一些香港人問:“為什麼我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普選?”我的很多內地朋友則説:“為什麼香港人對他們享有的進步仍不知足?”
作為一個年輕的香港人,我能感受到很多香港同齡人對現狀不滿的原因。我採訪結束後去中環一家普通餐館吃飯,跟桌上的年輕人聊起來,他們抱怨説這家餐館的菜兩個月漲了兩次價,太過分了。的確,香港的貧富差距有增大的趨勢,淨資產1000萬美元以上的香港人有15400人,在世界大城市裏排第一,但香港還有五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年輕人對這個是很焦慮的,他們是抗議裏最激烈的一羣人。
而香港的老一輩就不同。很多老人家當年從內地遷到香港時都沒有想到這會是他們永遠的家。我的爺爺是從內地遷到香港的。1997年迴歸時他很激動。香港的老一輩在80年代也追求過民主。後來他們意識到,香港的未來必然是要跟內地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甚至在抗議者中,年紀大的人到了一定程度也知道離開了,但年輕人不一樣。處理好香港的問題,一定要面對不一樣的年輕人。
我在整個採訪過程中接觸了對立的觀點,我也問了自己很多問題。我想,對於如何彌合人民對民主的理解和“一國兩制”的概念,是很重要的,但目前我看不到答案。我還要繼續站在這歷史的裂縫中,用心報道。
↑12月1日香港街頭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白天天
我5月到達烏魯木齊採訪時,很快就被挫敗感包圍。恐怖襲擊之後,一切變得敏感,採訪遭遇閉門羹不奇怪。
我有點沮喪地蹲坐在出入境管理局的門口,遇到了前來取護照的維吾爾姑娘帕提古麗。和她的交往漸漸把我帶入了後來呈現給讀者的新疆故事。
我問帕提古麗的媽媽,恐怖襲擊對人們生活的最大影響是什麼。“誰也不再相信誰,漢人和維吾爾人不信任,維吾爾人之間也不信任,”她告訴我,“大家都得提防着。”
我聽到兩個版本的故事,它們完全對立。維吾爾人説,重要崗位是漢人的。漢人説,維吾爾人不僅升遷機會多,就連犯了罪受的處罰也更輕。如果你只選取一個角度報道,那你看到的不是真實的新疆。
我也被一些突破界限的人感動了。帕提古麗的弟弟一直幫助他們社區裏的一個貧窮的漢族人家,時常給他們送油送面。
這樣的好心人在哪都是讓人感動的。但在現在的新疆,做這樣的好事需要勇氣。帕提古麗的媽媽很擔心兒子的安全,因為有維族人説他是叛徒:“你為什麼幫漢人不幫自己人?”
所以,我寫的新疆故事不光有三股勢力捲起的風浪,還有普通新疆人簡單善舉所冒的風險。我的新疆故事裏,有温暖。
↑一個維吾爾家庭走過喀什老城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常濛
五月在日本,我見到了不少對華友好人士。他們處在一種尷尬的氛圍中,不敢公開宣稱友好態度。但無論是年輕一代,還是一生致力於推動中日友好的資深政客和學者,大家共同的期待是在中日國力對比發生變化的時期,雙方能夠正視變遷帶來的不適。
我在北大讀書時曾與東京大學的學生做過交流。時隔5年,當年那些日本學生不少已經成為社會精英。這次我重新拜訪了他們。經過和這些青年人交流,我發現日本年輕一代與祖輩的疏離大於中國。當見證戰爭的一輩漸漸離去,日本如何反思歷史很重要。同時,中國如何真正自信擺脱受害者心態,也重要。
安倍在平安夜第三次當選首相,或許是不少中國人不喜歡的境況。然而相較於首相頻繁更迭帶來的短視政策和事故頻發,較為穩定的日本政權可以幫助提升我們外交政策的可預測性和針對性,從而有助於修復雙邊關係,在安倍迫切需要提振國內經濟的前提下,雙邊關係短期內會至少保持現狀,而突破則要看日方有何重大表態。
↑東京澀谷街頭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李騫
去克里米亞之前,我知道自己是去見證歷史,我要踏上的土地,是舊冷戰遺留的傷疤,也可能是新冷戰即將撕裂的傷口,甚至是一場熱戰的引爆點。
我和同事原本定了從基輔轉機進入克里米亞,但局勢瞬間變化,3月份克里米亞的機場已經被親俄的武裝分子控制,我們不得不改簽機票,從莫斯科轉機,才得以進入。
在克里米亞首府辛菲羅波爾,除了市中心被各國記者佔據的廣場和公共機構,當地人的生活雖不富足卻平靜且井然有序。克里米亞對遊客非常友好,隨處都能找到不需要密碼的無線網絡,外幣兑換點的密度好像比金融中心倫敦都高。
這個小小的城市裏上演着當時可能是全世界最激烈的諜戰。克里米亞長久以來在俄羅斯傳統與烏克蘭向西轉的現實之間拉扯,各方軟硬兼施拼實力。我在克里米亞分別採訪了俄羅斯和美國資助的文化交流機構,俄羅斯背景的“國際媒體俱樂部”以“重建蘇聯時代的交流”為目標,每個月邀請莫斯科的高級專家培訓當地的新聞記者、政治學者、社會活動家和演員等文化人士。由美國國際開發總署全資開辦的“信息和媒體中心”從1997年就開始在克里米亞活動,免費為當地報刊培訓記者,傳播“國際標準”媒體操作準則。在克里米亞,俄羅斯、美國和歐盟資助的類似組織可能有上百家。
前兩天,我通過電子郵件重新聯繫了當時在克里米亞的採訪對象。他們説,當地的工資有大幅提升,特別是公務人員,但當地物價也大幅上漲。
整理照片時我看到去烏克蘭採訪時基輔獨立廣場周圍燒燬的建築。聯合國公佈的數據顯示,東烏克蘭從4月到12月中旬有近5000人在衝突中喪生。人們有各種理念要去追尋,但我在報道這一切時候,怎麼也忘不了被吞噬的鮮活生命。
↑3月,克里米亞首府辛菲羅波爾的列寧廣場
↑環球時報英文版記者褚大業
送走沙塵,迎來霧霾,我們只用了十年的時間。鋼鐵大省河北的崛起,代價是中國北方的藍天。為治理霧霾,國家出台了新的政策,六千萬的產能將被強行淘汰。過去的一年中,為報道京津冀一體化和華北經濟轉型的話題,我多次走訪華北各地,與許多普通人進行的交流,讓我記憶猶新。
長期為京津兩大都市輸送大量資源,產業結構單一,有大樹底下不長草之稱的河北,能挺過這一輪的折騰不?普通人的穩定生活,如何才能不做治理污染的犧牲品?我們到底需要忍痛炸掉投巨資興建的高爐廠房還是應該下決心改改粗放式經營的毛病?我記錄下了一些簡單的看法與您分享,相信分享能使我們在追求真相的路上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