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洋：日本自衞隊的“出雲”夢
【今天（3月25日）上午，日本海上自衞隊“出雲”級直升機航母首艦22DDH“出雲”號正式服役。新“出雲”改頭換面，老“出雲”的謠言依舊在網絡盛行。觀察者網專欄作者在新“出雲”2013年8月舉行下水儀式時，曾刊文盤點“出雲艦”的前世今生，本網再度發佈以資借鑑。】
昨天，日本海上自衞隊舉行22DDH型直升機航母首艦命名和下水儀式，並將這艘排水量超過20000噸的直升機航母命名為“出雲”。對於正在釣魚島和東海問題上與中國紛爭不斷的日本而言，此時以“出雲”命名戰艦，顯然有其特殊的意味。
中國多家媒體在報道“出雲”這一艦名時都提到，上一艘“出雲”是日本侵華艦隊的旗艦。然而對於熟悉近代海軍史的人們而言，“出雲”與中國的淵源，遠不止於一個旗艦的名號。
中國人買單的“出雲”
第一艘出雲艦與中國的淵源，其實早在它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1895年中日簽訂《馬關條約》，清帝國按約在三年內支付賠款白銀兩億兩，加上《奉天半島返還條約》的贖金（即廣為人知的“贖遼費”）、威海衞駐軍費、白銀“成色十足”的損失和“鎊虧”等等雜項，總額超過2.4億兩白銀，約合4000萬英鎊，3.65億日元。這相當於日本當時4年的預算總額。
發了橫財的日本很快將這些錢中的絕大部分投入到軍國主義擴大再生產中，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對俄戰爭。在補足甲午戰爭帶來軍費虧空後，62%的賠款被用於擴充軍隊，其中海軍擴充經費高達1.7億日元。仰賴着中國的賠款，1897年，日本向英國訂造了“出雲”號裝甲巡洋艦。
出雲艦在上海活動的繪畫，背後是當時上海著名的百老匯大樓
“出雲”號在1900年竣工時，絕對是當時世界上數一數二的裝甲巡洋艦：標準排水量9750噸，長132.28米，寬20.94米，吃水7.27米，航速20.75節，裝備8英寸主炮4門，6英寸14門，12磅速射炮12門，2.5磅炮8門，450毫米魚雷發射管4具，全艦包覆了50毫米-180毫米不等的克虜伯滲碳鋼裝甲，而在指揮的司令塔處的裝甲更高達360毫米。該艦在返回日本後，成為日本第二艦隊長官上村彥之丞的旗艦，他統帥着日本最好的6艘裝甲巡洋艦。
對於日本人而言，“出雲”艦最輝煌的時刻在於日俄戰爭，戰爭中，該艦先是率隊殲滅沙俄海參崴分艦隊，隨後又參加對馬海戰，全殲俄波羅的海艦隊，對日本帝國的擴張立下不小的功勞。隨後，由於日本海軍艦艇的更新換代，這艘19世紀末的艦艇到一戰結束就已經完全落後於時代了。1921年，“出雲”艦稍加改進後被降級為一等海防艦，隨後加入訓練艦隊承擔水兵的遠航訓練任務，在一次次印度洋和南美航行中逐漸老朽。
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日本海軍遂調遣“出雲”艦奉命停泊在上海江面，成為第一外遣艦隊旗艦。2月2日，日本海軍中央部將長江一帶第一遣外艦隊之外的艦船編為第三艦隊，以“出雲”艦作為旗艦。在一•二八事變和淞滬會戰中，“出雲”艦多次引領第三艦隊對上海的軍民目標開炮射擊。“出雲”也因此變成了日本海軍在中國橫行的符號，被中國軍民當做記恨萬分的大目標。
停泊在黃埔江上的出雲艦，可見身後就是外灘
一•二八事變期間，十九路軍的敢死隊員曾經潛水炸傷“出雲”艦，但未造成值得一提的損傷。國民政府直到抗戰全面爆發後，才試圖組織空襲和水面偷襲，以擊沉這艘日本在華的最大艦艇。
1937年8月14日，空軍第二大隊11隊隊長龔穎澄率所屬9架諾斯羅普-2E輕型轟炸機於當日上午10時10分抵吳淞江上空，轟炸日本第三艦隊旗艦出雲號。由於技術不夠以及日軍炮火阻攔，轟炸也沒有造成可見的傷害。至於後世傳聞的沈崇晦機組衝撞“出雲”艦的故事，則是在8月19日作戰中沈崇晦機組失蹤後為提振士氣民心而炮製的宣傳典型。此後的8月25日，空軍第八大隊3架亨克爾He-111型轟炸機和2架馬丁B-10轟炸機飛往上海轟炸獅子林、藴藻濱一帶江面敵艦時，也曾有傳言“出雲”艦遭到轟炸，但從日方的記錄上，“出雲”艦並未在空襲中受損。
國軍出動轟炸“出雲”號的諾斯羅普-2E型輕型轟炸機，這種飛機在1937年已經落後，難以對出雲造成實質性損傷
相形之下，反倒是海軍對“出雲”艦的偷襲更加像樣。8月14日，電雷學校快艇大隊“史一〇二”、“文一七二”兩艘CMB型魚雷快艇偽裝成漁船，由快艇大隊副大隊長安其邦率領，經太湖、松江前往黃浦江。8月16日，安其邦親自指揮“史一〇二”艇從新龍華出發，在低速通過十六鋪碼頭的沉船封鎖線後突然加速，“用最高速率衝越所泊敵驅逐艦，傍英、法、意各外艦前進”。
偽裝成民船的“史一〇二”號魚雷艇
快艇在300米距離上向“出雲”艦發射兩枚魚雷，結果一枚擊中外灘日本總領館附近的江岸，在路上炸開一段裂縫，另一枚則擊中了“出雲”艦外圍的防護駁船。“史一〇二”艇在撤退時遭日艦射擊，中彈進水後沉沒在九江路外灘浦江碼頭附近。
“史一〇二”號發射的魚雷在擊中日本領事館後造成的裂縫
此役以後，弱小的民國海空軍再也無力對“出雲”艦發起攻擊，而伴隨着上海淪陷，擊沉“出雲”的唯一機會也就喪失了。
1941年12月7日，日艦偷襲珍珠港。次日，停泊在上海的“出雲”艦向浦江上的英美軍艦開火，擊沉英國炮艦“海鷗”號，迫使美國炮艦“威克”號投降。隨後，由於太平洋戰事緊急，日本動員了全部可以開動的艦船參戰，老舊的“出雲”被恢復為一等巡洋艦，加裝高射炮後返回日本，在江田島海軍學校做訓練艦直到1945年。1945年7月24日，該艦被美機炸沉。戰後的1947年，該艦被打撈出水後正式解體。
撤退中被擊沉的“史一〇二”號
平心而論，“出雲”艦在20世紀30年代已經完全是一副古董的模樣：因為建造于飛機發明以前，極度缺乏防空火炮和防空襲的裝甲；因為建造時魚雷性能不完善，也基本沒有抗魚雷打擊能力；再加上船體陳舊、設備老化、航速緩慢，當時各國的主戰艦艇都能輕易戰勝它；而日本海軍為了炫耀武力將其部署在狹窄的江面上，一旦遇到空襲也無處躲藏。
遭美軍空襲翻沉的“出雲”號
但是在經歷抗戰初期4年的戰火後，這艘老艦依然能夠回國服役直到戰爭結束，顯然中國軍民對他的仇恨並沒能造成傷害。民國軍隊之廢弛，不僅在於無力對抗日本的先進海軍，更在於即使對付這樣一艘古董，戰果依然慘不忍睹。
日本人做夢的“出雲”
新的“出雲”艦是日本新一代的直升機母艦，也是其“八八艦隊”的絕對核心力量。關於這艘排水量超兩萬噸戰艦的性能，國內媒體的報道早已連篇累牘。雖然不乏“搭載F-35戰機後戰力超遼寧艦”這般危言聳聽之論調，但對於其日本自衞隊最大艦艇這一事實和它確實會成為日本海上自衞隊艦隊核心的定位，差不多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狀態。
既然如此，筆者就暫且不去歷數這艘戰艦技術細節，而從日本海上自衞隊的艦艇命名思路，看看他們究竟在這名號上寄託了什麼期待。
作為戰敗國，日本的和平憲法不允許日本保有軍隊，而海上自衞隊雖然有海軍之實，卻長期對舊日本海軍的一些傳統避之唯恐不及。艦艇名稱，尤其是大型戰艦的名稱作為一國海軍傳統的體現，是有着獨特的意義的，而海上自衞隊在成立後很長時間內，都竭力避開這些代表“軍國主義”殘餘的隆重名稱，只用各種“雨”、“霧”、“雪”之類的詞彙來命名軍艦。
日本海上自衞隊DDG-174霧島號金剛級宙斯盾驅逐艦
這一傳統在上世紀70年代被打破了，當時，海上自衞隊先後裝備了4艘直升機驅逐艦（也就是現在自衞隊直升機航母們的前身）。由於他們不同以往的艦隊核心地位，自衞隊選擇用日本的名山來為他們命名，這一規定與舊日本海軍對戰列巡洋艦和重巡洋艦的命名規則“恰好”一致，於是“榛名”、“比睿”、“白根”、“鞍馬”這四座名山的名字第一次被自衞隊使用。值得一提的是，20世紀90年代自衞隊裝備“宙斯盾”驅逐艦時，由於他們同樣具備“艦隊核心”的重要地位，6艘“宙斯盾”驅逐艦也都用名山命名，且名字與舊日本海軍的多艘巡洋艦同名。這些艦艇的地位之高可見一斑。
舊日本海軍“比睿”號戰列艦的名字由一艘直升機驅逐艦所繼承
到了日本第二代直升機航母時，雖然自衞隊口口聲聲説這是“護衞艦”，但心裏的小算盤卻在命名上露了馬腳：日本海上自衞隊用“伊勢”、“日向”這兩個日本的古國為直升機母艦命名，級別上比山川高出一層，其“升級”的用意不言而喻。而在舊日本海軍裏，這些古國名都是預備給戰列艦這種絕對的核心戰艦的。
“伊勢”是舊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爭中最大的航空戰列艦之名
到了22DDH，雖然“出雲”確實也是一個古國名，但比起“伊勢”、“日向”卻總多了幾份蹊蹺：一來後者曾經是舊日本海軍的超弩級戰列艦，而前者只命名過一艘次於戰列艦的巡洋艦，用這樣一個弱的名字來命名在性能、噸位、作戰能力上全面超出的新戰艦顯然不大靠譜；二來“伊勢”、“日向”作為日本兩大神宮所在地，都是古代所謂的“大國”、“上國”。22DDH直升機母艦既然性能更好、地位更高，起碼也該有個類似等級的古國來命名，諸如河內、陸奧、肥前、加賀之類。日本自衞隊最後挑了個平淡無奇的“出雲”，給人一種自衞隊對它毫不關注的感覺。
可是連麻生太郎副首相都親自參加了下水儀式的戰艦，如果説毫不關注，顯然是站不住腳的。也許，只有從上一代“出雲”多年的第三艦隊旗艦生涯裏，我們才能明白日本人煞費苦心選擇它的原因。
1932年在上海的舊“出雲”號
只不過時易世變，百多年前老一代“出雲”竣工之時，中國海軍最大的戰艦僅有它的一半大小且性能弗如遠甚；充任遣華艦隊旗艦時，縱然老朽落後，民國政府卻無力阻止它橫行黃浦江上。今天，當新一代“出雲”下水之際，中國海軍的航母噸位3倍於它；“準”航母還只是接近竣工，我們的真航母已經在演練艦載機部隊數月了。
22DDH新“出雲”已於8月6日下水
言及於此，筆者忽然想起戰國大將大內晴持的辭世言：大內を出にし雲の身なれども出雲の浦の藻屑とぞなる（此身如雲般離開大內，卻終化為出雲灣的海草屑末）。如果中日關係終於好轉，那麼也許我們還能在黃浦江上一睹“出雲”訪華盛景，否則，等待這艘日本海上自衞隊煞費苦心修造的新型戰艦的，只有晴持一般的結局。【注】
【注】大內晴持周防山口(山口縣) 戰國大名大內義隆的養嗣子。1542年1月隨義隆出兵出雲，但因三刀屋久扶、本城常光等人背叛，大內軍全軍崩潰，義隆與晴持分別坐船退回到周防。途中不幸翻船，晴持溺死，年僅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