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潑冷水:我不是查理
“我是查理”——法國《查理週刊》雜誌社遭遇恐怖襲擊後,許多民眾自發在街道上、網上喊出口號,以示捍衞言論自由。所謂“言論自由的界限”問題引發全球輿論大討論。《紐約時報》1月8日刊登該報專欄作家文章,標題直言“我不是查理”。文章稱,從20年前到現在,倘若有人想要在美國任何一個校園出版此類諷刺報紙,絕對撐不過30秒。
作者大衞·布魯克斯在文中説,巴黎襲擊事件的公眾反應表明,很多人可以立即把那些冒犯法國伊斯蘭恐怖分子的見解奉若神明,但對於那些冒犯自己的本國人卻沒那麼寬容。“實際生活中,我們大多數人並不會真正做出《查理週刊》擅長那種事情:用幽默的方式刻意冒犯他人。”
不過,有些矛盾的是,他在文章結尾時仍然號召支持言論自由的原則,“我們要在法律上寬容那些冒犯的聲音,即使我們平時會歧視身邊的人。”
布魯克斯自2003年起擔任《紐約時報》專欄作家,他現在還擔任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全美公共電台(NPR)、全美廣播公司(NBC)等媒體的評論員。

《查理週刊》的員工在一棟大樓上下放一塊巨大黑布,上面寫着“我是查理”。
以下為布魯克斯《我不是查理》文章全文,觀察者網譯:
《查理週刊》的記者們正被捧為代表言論自由的烈士,這沒錯,但請面對以下事實:從20年前到現在,倘若他們想要在美國任何一個校園出版此類諷刺報紙,絕對撐不過30秒。學生和教師羣體會指責他們發表仇恨言論,管理機構則會削減資金然後勒令關門。
巴黎襲擊事件的公眾反應表明:很多人可以立即把那些冒犯法國伊斯蘭恐怖分子的見解奉若神明,但對於那些冒犯自己的本國人卻沒那麼寬容。
只要看看校園裏那些因輕微冒犯他人卻遭受過度反應對待的人,就可以知道這一點。伊利諾伊大學開除了教授“天主教的同性戀觀念”的教授;堪薩斯大學暫停了反對全美步槍協會的一位教授的教職;範德堡大學解散了一個堅持要求由基督徒自我領導的基督教組織。
美國人大可稱讚《查理週刊》勇敢地發表漫畫嘲笑先知穆罕默德,但假使阿亞安•希爾西•阿里(索馬里裔荷蘭女權分子、無神論者、作家及政治人物,以批評伊斯蘭教、反對割禮及女性生殖器切割而知名。——觀察者網注)被邀請到校園裏,會有很多人拒絕她登上演講台。
所以,現在或許是可供深思的時刻。我們因這些作家和編輯在巴黎被屠殺而感到羞愧,那麼,我們同樣應當用不那麼偽善的態度來看待本國的爭議人物、挑釁分子和諷刺作家。
首先,我想要説的是,不管你有沒有在臉譜網曬出“Je Suis Charlie Hebdo”(“今天我們都是查理人”),大多數人都不適用這一口號。實際生活中,我們大多數人並不會真正做出《查理週刊》擅長那種事情:用幽默的方式刻意冒犯他人。
我們以前可能有過這種行為。當你13歲時,你可能膽子很大,喜歡挑釁“中產階級”(épater la bourgeoisie),故意與權威作梗,或者嘲笑他人的宗教信仰。
但過了一段時間自己就發現這很幼稚。我們大多數人會慢慢認識到現實的複雜性,以更寬容的看法看待別人的觀點。(你會意識到自己也常作錯事兒,嘲笑他人變得不再有趣。)面對不同教派、不同信仰的人,我們大多數人都會表現出某種尊重。我們會去坦誠對話與傾聽,而不是去侮辱對方。
與此同時,我們大多數人都知道,煽動者和其他古怪人物自有其社會作用。當我們驕傲自大時,諷刺者和嘲諷者揭示我們的弱點。他們會戳破成功人士的自我膨脹心理。他們把有權者拉下馬,對抗社會不公。他們幫助我們共同解決問題,因為笑聲是聯繫你我的終極紐帶。
此外,諷刺者和嘲諷者還暴露出原教旨主義者的愚蠢。原教旨主義者的照本宣科地對待每件事情。他們不能接受多樣化的觀點。他們無法認識到,自己所信仰的宗教也許最值得尊敬,但同時,大多數宗教看起來都有點兒古怪。嘲諷者揭露了那些無法嘲笑自己的人,也提醒我們,也許應當學會自嘲。
簡言之,當想到那些破壞分子和無禮的人,我們想要對這些人保持禮貌和尊重的同時要給這些有創造性和挑戰性的人們留出空間,讓他們無需接受禮儀和品味的約束。
如果你試圖全盤打破法律、話語禁忌和違禁演説家之間微妙的平衡,最終結果將是野蠻的言論審查,人與人之間的對話將被扼殺。壓制言論、設立話語禁忌、趕跑演講者,大概永遠都是錯誤行為。
幸運的是,社交禮儀總是比法律法規更加靈活。大多數社會都成功地維護了社會文明和尊重,為那些有趣、不文明、喜歡冒犯他人的人士言論留出空間。
在大多數社會中,存在兩種桌子,一桌給成人,一桌給孩子。《世界報》的讀者或社會既得利益者圍坐在成人的桌子邊。而小丑,傻瓜和類似為安•蔻特(專欄作家)、彪馬叔(脱口秀主持人)的人們則圍坐在孩子們的桌子邊。雖然他們不能得到充分尊敬,但他們無厘頭的言論仍然會被傾聽,因為他們有時會説些其他人不説、但又很有必要的東西。
換言之,健康的社會不會打壓言論,但會給予不同的人不同的地位。博學而又善解人意的學者的聲音能夠獲得滿懷敬意的傾聽。諷刺作家的聲音只能迷糊地被聽取一半,種族主義者和反閃米特人的聲音則只能透過輕蔑而鄙視的眼光聽取。任何人想要收穫全神貫注的傾聽只能通過他們自己的努力。
《查理週刊》屠殺事件應當是終結話語禁忌的契機。它提醒我們要在法律上寬容那些冒犯的聲音,即使我們平時會歧視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