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如澤:查理週刊500萬份,《紐約時報》不嫉妒
新年伊始,歐羅巴大地就墜入了“恐怖時刻”,查理的血跡未乾,比利時槍聲又起。16日凌晨,比利時警方與疑似恐怖分子進行槍戰,還伴有爆炸發生,2名槍手被警方擊斃,1人被逮捕。而14日在在斯里蘭卡佈道訪問的羅馬教皇方濟各也忍不住發表講話,希望各宗教領導人都明確譴責以宗教和信仰為理由的暴力行為。
500萬個“查理”銷售一空的景象,讓歐洲正面臨着自“9·11”以來最為嚴峻的反恐形勢。觸目驚心的鮮血和此起彼伏的槍聲,測試着各國的態度,也考驗着每個編輯部的智慧。

觸目驚心的鮮血和此起彼伏的槍聲,測試着各國的態度,也考驗着每個編輯部的智慧
巴黎人用500萬份發行量回應查理編輯部的槍聲。500萬份是什麼概念?世界傳媒老大,灰貴婦《紐約時報》2013年的日發行量僅186萬份。看起來,《查理週刊》贏了。而拒絕刊登漫畫的《紐約時報》發行量恐怕會繼續下跌。但灰貴婦與“查理漫”的區別,也許恰恰在於前者有所為有所不為。
當法國總統奧朗德挽起四十國政要的手臂在街頭擺拍,當法國前總統薩科奇從後排硬擠到政要前排,他們只是在悄悄詮釋法國人的張揚、熱情與莽撞。相比之下,普通民眾則更無顧忌地展示他們的張揚與草率。500萬份發行量和百萬人“我是查理”的口號,他們或許覺得唯有如此才能表現法蘭西的“自由平等博愛”。
“自由”,美國人不是不想説。當世貿雙子大廈綻放出火球的那一刻,時任美國總統布什立刻説道“我們的自由燈塔是世界上最高的”。為了證明這個“自由”,美國把自己投入十年反恐戰爭和漫長的國力衰退。以至於美國有識之士開始思考,那個掛在嘴上的“自由”到底是什麼。經歷慘痛代價的老大必須比小弟成熟。百萬人上街固然是一種勇氣,但紐約時報理直氣壯拒登查理漫畫也是一種勇氣。能否理解這種勇氣,才決定法蘭西是否真的具備包容性。
阿拉伯世界的憤怒
很難想象,在今天這個紙媒式微的年代裏,一份瀕臨破產的漫畫週刊,發行量能夠一夜之間從6萬份升至500萬份。在14日的eBay網上,有人開價500歐元求購這一期。
6萬個先知封面變成了500萬個先知封面。新一期《查理週刊》的封面依然將穆罕默德“請”上封面,他舉着“我是查理”的牌子落淚,頭上還懸着一句“都已原諒”。我感覺,法國人其實有那麼點示好的意思,只不過藏在傲嬌裏。構思不能説不巧妙,連伊斯蘭先知都宣稱自己是查理,以此諷刺襲擊者的無意義。法蘭西才子就是任性,炫才第一,友誼第二。這個脾氣英國佬理解,阿拉伯人沒有義務理解。
“如果你們有言論自由,那我們也有發動襲擊的自由。”巴黎雜誌社恐襲案發生一週之後,“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發佈視頻,聲稱為該事件負責。並且表示不會就此收手,未來還將發動類似的襲擊。就在查理遇襲的第二天(8日),法國最大的諷刺週刊《鴨鳴報》已經收到了死亡威脅,“現在輪到你們了”,恐嚇電郵威脅稱將“用斧頭”把他們的記者砍成碎片。
這樣的恐怖威脅肯定在查理們的預料之內。但再度任性的查理令阿拉伯世界更多的人發出不滿。
伊朗保守派新聞網站Tabnak表示:“《查理週刊》又再詆譭先知”,伊朗國家電視台網站則刊文譴責查理新刊是“滋生極端主義”的行為,文章認為無論是查理和ISIS的極端主義者都是對伊斯蘭的侮辱。媒體之外,伊朗外交部長穆罕默德·賈瓦德·扎裏夫14日呼籲“尊重彼此的價值觀”。扎裏夫在與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會面前對記者表示:“我們相信,宗教聖潔需被尊重,除非我們學會尊重彼此,否則在一個多重與多元文明的世界,將會十分困難。”
在埃及,極具聲望的遜尼派伊斯蘭教研究中心愛茲哈爾大學(Al-Azhar)警告,《查理週刊》的最新漫畫將“挑起仇恨”,“對人與人之間的和平共處毫無幫助”。埃及的法制委員會(Dar al-Ifta)稱“這是對全球15億穆斯林的無正當理由挑釁”。卡塔爾國際穆斯林學者協會則指出,“冒犯或攻擊先知,這做法不理性、不合邏輯、一點也不明智。”
而土耳其一家法院甚至在14日判決屏蔽所有轉載了《查理週刊》最新封面的網站。在“阿拉伯新聞網”看來,《查理週刊》在遭襲後“聲名鵲起”,這份雜誌今後可能還會繼續火下去,因為巴黎發生的一切,某種意義上是巴以衝突戰場外移的表現。
……
“文明的衝突”割裂世界
就像風靡法國的“跑酷”運動,查理也喜歡在危險的溝壑上跳舞。只不過這道巨大的溝壑已經難以再填補。查理用自己的舞蹈彰顯了這道“文明衝突”的鴻溝。錯綜複雜的矛盾似乎被簡化為世俗與宗教之間的矛盾。但有人已經指出,這實際是鉛筆教(自由主義意識形態)與非西方宗教的衝突。
1993年,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在美國《外交》雜誌上發表了題為《文明的衝突?》,首次提出“文明衝突論”。隨後在其著作《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詳細闡述了,“冷戰後的世界,衝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而是文化方面的差異,主宰全球的將是文明的衝突”這一觀點。
亨廷頓掩蓋的是,衝突並非僅僅緣自文明區別,而來自漫長19世紀西方文明的咄咄逼人。非西方宗教的極端化並非自身的結果,而是整個國際體系發生變化的結果,也是西方主導的全球化失敗的表現。而任性的查理卻始終捂着自己的耳朵我行我素,唯一的理由是“自由”。潘多拉墨盒是歐洲人自己打開的,無視複雜性,僅以抽象的自由為武器,本身就是一種暴力。意識形態層面的暴力,帶來的後果勝過子彈。

意識形態層面的暴力,帶來的後果勝過子彈。
巴黎的槍聲成為世界走向分裂的新標誌,而任性的查理在2015年年初為為文明衝突論寫下又一註腳。隨着穆斯林羣體不斷走向西方深處,宗教、文化、民族等種種差異都激發各類思想和情緒。而此刻,與走上街頭抗(擺)議(拍)相比,一個不為情緒左右的政府或許更為難得。
最新一期美國《母親瓊斯》雜誌以“德國的反伊斯蘭抗議正中極端主義下懷”為題,援引美利堅大學犯罪學教授布萊恩·福斯特的觀點,指出目前歐洲的恐怖氛圍“是一種惡性循環,西方主要針對穆斯林的反移民情緒使穆斯林產生失落感,而這種失落感滋生出極端主義和恐怖活動,會進一步加劇反穆斯林情緒和行為。”美國國家安全評論協會研究員伊恩·圖特爾13日在在協會網站上撰文,告誡美國在應對穆斯林移民問題上應吸取歐洲教訓。社會排外、宗教緊張和政治沮喪等各類問題讓歐洲不再冷靜。
浪漫的巴黎此刻顯得頗為稚嫩,相比之下,經歷過“9·11”的一眾美國媒體則精明老道許多。
《紐約時報》們的勇氣與澳大利亞的理智
就在查理扛着自由大旗任性之際,一向老辣的《紐約時報》選擇了拒絕刊登《查理週刊》漫畫。同樣做出不轉載漫畫決定的美媒還有: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福克斯新聞頻道(FOX)、美國廣播公司(ABC)、全國廣播公司(NBC)、《華爾街日報》、美聯社、《費城詢問報》……
《紐約時報》們的舉動顯然引起了歐洲的不悦,甚至被抨擊為“怯懦”、“向聖戰主義者屈服”。以色列《國土報》刊文批評美媒時寫道:議論《查理週刊》是否“咎由自取”就如同怪罪一個被強姦的受害人穿着太暴露。
可見,以色列媒體的思考水平也就是“我可以騷你不能擾”級別的。也暴露出對他們來説,“侮辱先知”是和穿比基尼一樣的家常便飯。“侮辱先知”對穆斯林羣體造成了根本性的傷害。這個道理並不難理解,尤其對於西方世界而言。
西方在世俗化和現代化道路上的種種舉措所帶來的教訓,用慘痛二字形容似乎不夠分量。親眼目睹雙子塔倒下,《紐約時報》有着清晰的記憶和深刻的認識。“恐怖襲擊”的簡單概括背後,世俗與宗教、“先進”與“落後”、東方與西方之間的糾葛剪不斷理還亂,無論承認與否,報道“反恐史”多年的美國媒體明白,子彈不能解決這些矛盾,漫畫更不能。
“我絕不會刊登詆譭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畫,去得罪全球16億穆斯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專欄作家薩利·科恩如是説。無法否認的是,在全世界大多數人都在高呼“我是查理”的時刻,《紐約時報》遙望着“9·11”遺址用渾厚低沉的嗓音説出“我不是查理”時,是一個成熟的編輯部在以最理智的方式展現現實主義勇氣。
與此同時,在南半球澳大利亞總理阿博特做出了選擇——拒絕針對廢除反種族歧視法律的最新呼籲,這意味着《查理週刊》不能在澳大利亞發行。
一個月前,正在澳大利亞展開亞洲盃的角逐。所以,此前稱讚過《查理週刊》封面設計的阿博特也做出了務實的選擇。
即便通過反思現代性和全球化來思考和解決問題的意願及能力都尚不充分,《紐約時報》的現實主義勇氣和澳大利亞的務實,也源於理性正視問題的動機。相比之下,任性的歐洲,正吸引聚集着恐怖主義所有的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