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哲:要不要免去希臘的債務?歐洲人很糾結
【編者按:一石激起千層浪。希臘左翼政府上台果然帶來了一連串的政治效應,而擺在歐元區面前的第一個需要回到的問題就是:要不要免去希臘的債務?希臘新任財長瓦魯法克認為不談債務減計就是浪費時間,但法德仍然“殘忍”回絕了希臘的免債呼籲。剩下的歐洲人還在糾結之中。
摩根士丹利副董事長禮薩•穆加達姆的想法或許代表了一部分的人,他贊成歐洲應將希臘的債務減半,以挽留希臘繼續留在歐元區。但也有人與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吉迪恩·拉赫曼的立場一致:萬萬不可直接勾銷希臘債務,否則它在歐洲造成的問題將比解決的問題更多,削減利息和延長償債期限倒是可以考慮一下——這與委婉的法蘭西人倒是不謀而合。】

歐洲應將希臘債務減半
摩根士丹利副董事長 禮薩•穆加達姆
希臘能繼續留在歐元區嗎?這個問題居於歐洲一場諷刺、威脅與反威脅大戲的核心。這是一個危險遊戲。
在上週日議會選舉中獲勝掌權的激進左翼聯盟(Syriza)堅稱,緊縮政策必須結束,公共部門債權人必須接受部分希臘債務可能無法償付的事實。這一信息在厭倦蕭條的選民中產生了共鳴。但它導致柏林的政客們、布魯塞爾的歐盟專員們和法蘭克福的歐洲央行官員們發出嚴正聲明,他們表示,這種要求與希臘的歐元區成員國身份不符。所有人都堅稱,這是一場政策辯論,而不是有關希臘在歐元區未來的辯論。但關於希臘退出歐元區的討論又回到了媒體頭條中。
市場信號表明,退出歐元區對希臘的打擊甚於對其他成員國,這使得歐洲人更有膽量支持、甚至主張讓希臘退出的言論。希臘的資產價格大幅下跌,而歐元區其他國家的資產價格頗為穩定。歐洲銀行業聯盟已初具雛形。歐洲央行(ECB)已承諾實施量化寬鬆,全面購買主權債券。歐洲央行行長馬里奧•德拉吉(Mario Draghi)還曾承諾“不惜一切代價”拯救歐元,更進一步消除人們的擔憂。
希臘退出歐元區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對希臘而言,無論新啓用的弱勢貨幣德拉馬克(drachma)可能提供何種解救,在那之前,希臘都將先經歷多年的苦難——銀行擠兑、經濟聯繫喪失,以及惡化的社會衝突。對歐洲而言,退出歐元區的禁忌被打破,很可能將導致市場重估對其他較弱歐元區經濟體的積極看法,以及危機在它們中間傳染的風險。如果希臘退出,那麼歐洲人可以將追償債務這回事忘掉了——大幅貶值的德拉馬克將使希臘更不可能履行債務。但僅僅否認希臘退出的可能性還不夠。必須拿出一條可信的解決方案,以避免在懸崖邊緣發生誤判和意外。
儘管進行了大規模的財政調整和史上最大的私人部門債務重組,希臘的公債仍升高至其產出的175%。當前計劃呼籲希臘將基本財政盈餘(不考慮支付債務利息)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之比從2014年的1.5%,提高至2016年及以後的4.5%。這將對希臘的社會凝聚力構成威脅,並破壞經濟復甦的前景。在政治上,這個目標是不可接受的。另外,高懸的債務問題會打擊投資和公眾信心。
為了扭轉這一局面,歐洲應當提出實質性的債務減免——將希臘債務和財政餘額要求減半——以換取該國進行改革。附帶條件、分階段的債務減免,可以把目標定為用3年時間將希臘債務降至歐洲的平均水平。這將符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大力倡導、歐元區部長於2012年達成一致的債務“顯著低於GDP的110%”。而且,這將不依賴於一些已被證明過於樂觀的假設,包括對希臘增長、通脹、財政努力和社會凝聚力的假設。(由於在2010年至2014年間參與了“三駕馬車”的討論,我在這裏也必須對此承擔自己的責任。)
希臘應當提出,不再拖延結構性改革。代表統治精英以外階層的激進左翼聯盟,可能會比之前的掌權者更樂於推進改革。緊縮政策的放鬆以及債務減免帶來的政治刺激,將使激進左翼聯盟的施政力度得到加強。希臘的基本財政盈餘已接近GDP的2%——這正是一旦債務減免得到同意之後、維持政府財政可持續性所必需的水平。作為對改革的激勵,大部分省下的資金可以用於社會支出。
債務減免將不是易事,重要原因在於,必須由對歐洲紓困基金出資的政府給予減免(2012年,私人部門已進行了大幅債務減記)。公共部門債權人受到各自政治的掣肘:對由於自己的財政揮霍引發自身危機的希臘施救,是很難令人接受的。不過,希臘已付出了巨大努力和犧牲——這也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在強大、可信的計劃下實施公共部門債務減免,根本不是新主意。務實者在2012年便提出了這一主張。
歐元區已破除了在紓困、私人債務重組和銀行業聯盟方面的禁忌。正如激進左翼聯盟需要克服希臘在深層結構性改革上的不情願一樣,歐洲需要克服在債務減免上的禁忌。
本文作者為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負責全球資本市場業務的副董事長,曾任IMF歐洲部主管
(譯者/邢嵬)
歐洲承擔不起寬恕希臘的代價
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 吉迪恩•拉赫曼
希臘激進左翼聯盟黨(Syriza)贏了大選。但或許同樣令人吃驚的是,在爭取西方精英階層的輿論支持方面,這個“極左”政黨取得了極大的進展。
許多主流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對希臘經濟狀況感到非常擔憂,因此他們開始贊同激進左翼聯盟黨的觀點,即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大幅削減希臘國家債務——希臘國家債務與其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達到175%。
一位來自英語國家的資深政策制定者在達沃斯告訴我:“有必要將希臘債務保持在適當的規模。德國人應該記得,他們在上世紀50年代受益於官方債務減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信件和英國《金融時報》上的數篇評論文章都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遺憾的是,直接勾銷希臘債務在歐洲造成的問題將比解決的問題更多。可以預期此舉將會造成三個主要負面影響。首先,它將引發歐洲北部國家的政治反彈,這將助長 極右翼和民族主義政黨的勢力。其次,在歐洲南部國家,極左翼和反資本主義政黨將贏得民眾信任,並會要求進行類似的債務勾銷,以及大幅擴張社會支出,後者將 會導致市場信心的崩潰。第三,在希臘違約之後——即便是經過協商的違約——歐盟成員國將不再彼此信任,這將更難保持歐盟的團結。
着眼於德國 冷酷無情的立場引發了有關二戰的情感問題,卻掩蓋了如下事實,即幾乎所有希臘的歐洲債權人都抱着類似的觀點。芬蘭和荷蘭等國家的政客們很難證明幫助希臘紓 困是合理的。這些國家中持懷疑態度的公民似乎認為,希臘可能永遠也不會還款了。(他們太傻了!)如果那些擔憂現在得到證實,反對紓困的民族主義政黨將會受 益。
芬蘭總理亞歷山大•斯圖布(Alexander Stubb)指出,芬蘭已經借給希臘約10億歐元——接近該國政府年度預算的2%。對一個同樣陷入深幅經濟衰退的國家來説,勾銷其中一半債務在政治上將是 危險的。可能的受益者將是民族主義政黨正統芬蘭人黨(True Finns)。
這種模式將在其他地區複製,法國的國民陣線(National Front)和荷蘭的自由黨(Freedom Party)都是可能的受益者。
從瑞典前首相卡爾•比爾特(Carl Bildt)的話中可以體會到歐洲北部國家的反應,他在tweet上發文稱:“希臘激進左翼聯盟黨通過承諾其他歐元國家的納税人將向他們支付更多而贏得大選。膽子相當大。”
希 臘違約也將對德國政治局勢造成不利影響——德國是歐盟的基石。“德國其他選擇黨”(AfD)無疑會從中受益——現在該黨除了反對歐元以外,還反對移民。德 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取得的最重要的一個成就是防止極右翼政黨在德國興起——法國、奧地利和荷蘭都興起了這類政黨。現在這種成就岌岌可危。
歐洲的 極左翼政黨也在為希臘的激進左翼聯盟黨歡呼。輕易就能賴賬和結束緊縮措施的想法,必定對西班牙、葡萄牙、愛爾蘭和意大利等債務壓力巨大的國傢俱有極大的誘 惑力。如果激進左翼聯盟黨成功地讓希臘大幅減免債務,包括西班牙社會民主力量黨(Podemos)、愛爾蘭新芬黨(Sinn Féin)和意大利“五星運動”(Five Star Movement)在內的各黨派將會獲得支持。但歐元區各國(尤其是在意大利或西班牙)普遍債務違約的前景將讓市場感到恐慌,並加大再次爆發金融危機的風 險。所有人都將受到衝擊,包括社會民主力量黨和激進左翼聯盟黨的支持者。
希臘債務違約即便不會助長政治極端主義或者引起金融恐慌,也會造成嚴重的破壞。只有歐盟所有成員國相信,其他國家將信守彼此的財務承諾並遵守歐洲法律,歐盟才能真正運作。一旦這種觀點確實遭到破壞,未來就幾乎不可能談判達成任何協議了。
你將如何説服德國或芬蘭議會投票支持歐洲又一次的紓困?如果共同信任不復存在,人們所珍視的銀行業聯盟等構想將如何推進?
所 有這些並不意味着希臘必須繼續受苦。儘管希臘整體債務規模異常龐大,但除了徹底違約以外,還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希臘債務的利息已經被削減和延期。這種 “延期和假裝”(extend and pretend)政策可能被進一步完善以減輕更多債務負擔。償債可能被延遲,直至希臘經濟恢復一定程度的可持續增長。
這一點,加上歐洲央行(ECB)激進的貨幣政策和油價下跌,將有助於希臘經濟恢復增長。
當然,歐盟又一次含糊的妥協將遠不如激進左翼聯盟黨提出的債務勾銷那麼令人興奮。但考慮到其他所有風險,含糊的妥協看起來具有奇怪的吸引力。
(譯者/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