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美國石油工會和油企博弈，最大輸家是……

當地時間2月1日開始，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因為沒有和一些大型石油企業達成共識，開始了1980年以來最大的一次罷工。目前罷工仍然在進行中，而大背景確是全球油價（原油以及汽油）連續7個月的暴跌。

罷工首先要從油價大跌的原因説起，這其實挺符合經濟學的基本原理。隨着最近幾個月全球經濟放緩，對油的需求量也同樣放緩。而石油產量 —— 尤其是美國石油的產量自從在北達科塔州以及德克薩斯州發現大量新德油田之後——卻不斷上升，尤其還伴隨着因為之前高油價導致對頁岩氣開採等新技術投資之後所產生的新的供給。需求變小而供給反而增大，兩股力量結合使得油價不斷下滑。

從大戰略的角度來考量，美國政府其實並不急於用政策進行干預，因為這樣的局勢就內因和外因來講對其都是有利的。油價下跌最大的受益者自然就是油的使用者。美國這樣一個依賴公路依賴汽車的國家，一大部分油都是剛需。2美金以下汽油的生活，可是大受民眾歡迎的。在接下來馬上要展開的2016總統競選之際，維持低油價自然是執政黨所希望看到的。從外因來看，受低油價影響最大的國家莫過於像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這樣的高度依賴石油出口的國家。而這些國家恰恰本來就與美國關係不佳，美國自然樂於作壁上觀，看自己的對手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當地時間2月1日開始，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因為沒有和一些大型石油企業達成共識，開始了1980年以來最大的一次罷工

油價大跌的後果又是什麼呢？首先由於油是很多生產的原料，更便宜的成本自然會提高很多大量使用油的國家的GDP，可能還會造成通貨膨脹放緩（東西變便宜了嘛，同樣的錢可以買到更多東西了）。由此壓力引起的可能是央行放寬政策，比如暫不通過加息來收緊或者回購國債，因為可能更關注緊縮。

大跌的另外一個後果（也可能是導致勞工罷工的原因之一）就是石油企業開始裁人或者減少福利。之前一輪高油價的週期中讓很多人頭腦發熱，大量高價僱人（北達科塔很多地方物價比沿海還高），絕大多數公司都是投資比回報多，因為覺得長期的收益會很可觀。誰知道這些公司撥錯了算盤，油價一跌，很多投資就收不回來了。目前成本較高的一些企業已經開始破產。

美國的勞工罷工其實也只是正好遇上合約週期的結束，當然今年的規模相對較大主要還是工會成員的預期和現實的差距稍微大了些。奧巴馬在幾周前的《國情諮文》中很擲地有聲地告訴美國民眾“危機的陰影已經過去，國家現在很強大”（…The shadow of crisis has passed, and the State of the Union is strong…）這主要説的是美國的經濟。而石油業確實也在近幾年突飛猛進。這使得勞工們有較高的期待。而前文中提到的現實卻與之大相徑庭，自然要抗議了。

美國的勞工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卡爾·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社會描述成剝削者與被剝削者所組成的市場，而美國的勞工文化更符合麥克斯·韋伯所推崇的經濟利益並不是唯一決定因素的論調。假如一個人勤奮勞動一天都無法拿這些錢來有尊嚴地養活自己，那哪怕他／她拿的錢處在供需平衡點上，這是不能被接受的，而且這樣操作很多時候也不符合僱主和僱員的利益。當年福特把大量的勞動力安排在流水線上發現員工流失率很高，因為這種噪聲又大、又枯燥、又危險的活兒讓人不會很愉快。而培訓一個員工是需要時間的，每次有人辭職，一個新的員工進來，就得額外花錢來培訓，然後才能讓他／她上崗。後來福特發現加工資不僅能夠讓員工留得更久減小培訓的額外開銷，而且反而提高了員工的工作效率，最終讓利潤大幅增加。後來很多公司效仿福特，都取得了成功。再加上美國有組織的勞工運動讓勞工們有了談判的籌碼，進一步抬高了工資下限以及相關福利。因此美國的勞工工資可能長期偏高。

接下來會怎麼樣呢？首先原油和汽油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原油要經過煉油廠的提煉之後其中有一種產品是汽油。也就是説當煉油廠的勞工罷工的時候，因為提煉能力減小，汽油的產量會減小，所以汽油的價格短期是會上漲的（幅度不一定會太大，我馬上會解釋原因）。而因為煉油廠減少煉油了，對原油的需求反而會下降，因此原油可能會不漲反跌。

為什麼總體上漲幅度不會太大呢？這裏有幾個不同的原因。我們首先從沙特開始講起。OPEC（石油輸出國組織）曾經在80年代初形成寡頭，強力干預油價。沙特等國家通過大量減產縮小供給，實現了抬高石油價格的目的。但要做寡頭必須要同時符合幾個條件，比如在所處市場的市場份額要大，合作者之間相互不欺騙，同時進入這個領域的壁壘很高。作為OPEC中的領頭羊，沙特雖然還保持着很大的市場份額，但已經遠遠不及當年的控制力（尤其是美國大量開採之後）。同時要形成寡頭必須很多國家同時行動，如果只是它自己大量縮小產量，直接的後果是對其他國家的需求會大幅增加單位油價也會上漲，其他國家的收益會很大，而它自己因為減少了產量可能還會減少收益。當今的情況是，OPEC內部很有可能會相互欺騙，明着參與減小份額，而暗地裏卻偷偷賣油。所以沙特現在想要抬高價格也成不了氣候。

何況沙特其實並不想抬高價格，這一輪的降價最開始其實也是沙特在主導。其中一個主要的目的就是殺死一些競爭對手。作為生產石油成本最低的國家之一，沙特完全不怕硬扛到最後。而現在的價格，幾乎已經到了讓通過頁岩等其他未成熟技術開採的公司崩潰的地步——價格可能已經低於他們的成本。沙特這個時候如果讓油價升高，不是反而救活了一些競爭對手嗎？滴滴和快滴正在叫勁也是同樣的道理。不過大佬之間的這種廝殺，消費者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而這些半死不活的高成本產油企業可能並不一定會馬上迅速停產，因為他們的邊際成本可能相當低。高成本的投資可能前期早就已經發生了，現在不管是70美金一桶還是50美金一桶，只要邊際成本不高於邊際效益，哪怕油價很低，依然會繼續生產，貢獻產量。而總體產量如果不極速下滑，油價自然不會極速上漲了。

前文提到了美國政府因為內因和外因的作用根本沒有調控油價的動機，但即使有動機，調控的工具也是很有限的。拿增税舉例，美國的燃油税已經20多年沒有漲過了，在大選年即將到來的時候，這種大失民心（也是選票）的政策，自然不會有人會提出來。而且目前的油價從10年15年的歷史價位來看，並不是最低。還記得2004年開車旅遊了美國中部西部的20多個州，當時一路只在加州的一個偏遠山區的加油站看到過高於2美金的加油站，還覺得特別稀罕拍照留念了。現在美國民眾的心態是“居然出現了低於2美金的油價！”看來記憶週期還是挺短的。

工會和企業博弈，奧巴馬可能是最大的輸家。首先，因為之前的Keystone石油管道項目，奧巴馬政府已經和石油行業結了樑子。現在假如情況進一步惡化，奧巴馬可能會啓動Taft-Hartley法案，來遏制工會，防止罷工對經濟造成影響。但工會是民主黨的大本營，這麼做無異於把民主黨2016年的總統寶座往對手這裏推了。共和黨內部已經有跡象可能會拿此事做文章。威斯康辛的州長也是很有可能的總統競選人 Scott Walker在最新一次的愛荷華州共和黨民意調查中，居然排在了首位。他是因為反對工會而出名的，覺得工資虛高，工會擾亂經濟，影響市場健康發展。4年獲得了3次州長選舉的勝利（其中有一次就是因為工會為首的羣體要彈劾他，而他卻很好地擺平了這件事，繼續獲得本州選民的支持）。奧巴馬如果不珍惜工會的支持，那這些選民可能會失望至極，選擇不出來投票了。

同時，奧巴馬政府一直推行的環保及提高燃油能效相關的法案，在之前高油價的時候可能還沒什麼問題，油價一低，汽車製造企業就會蠢蠢欲動，因為大型車輛的利潤要遠遠高於節能環保小車的利潤。很多相關目標的實現，可能因此增加了難度。

目前工會罷工影響的煉油廠和企業還並不多，而且因為油的供給很充足，短期內對油價影響不會太大。奧巴馬政府真的要擔心的並不是油的價格會高到哪裏去，而是假如煉油廠更大規模停產對美國政治、經濟可能帶來的更為深刻的影響。